第40章 040
人在不服气的关头最听不得劝,尤其是在听劝人的眼中,说教的人言行不一。
“你让我学,你学会了吗?”
裴灿确实从小主意就正,对人对事有自己的想法,旁人很难对其干涉。可是对内对外该有的礼数他都有,面对家人,特别是父母长辈,他少有如此尖锐的时刻。
面对面站立,裴灿早就不是那个抱着方露大腿奶声奶气撒娇的小豆丁,身高上,已经他给她造成压迫感了。
方露直视裴灿的眼睛,气势不减:“你这么问,是想说我也没学会适可而止吗?”
“是。”裴灿答得毫不犹豫,比方露更加咄咄逼人,“如果你学会了适可而止,就不会对汤誉止偏心至此。你一口一句我哥,连表字都省了,难道他——”
“裴灿。”
裴勤究站出来打断裴灿的话,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这不是跟长辈说话该有的态度,你冷静一下。”
然后看向方露,捏了捏她的肩膀,以作安抚:“你也是,这时候说什么大道理,他正气盛哪听得进去。”
方露别过头,没再做声。
至于裴灿,他岂止是气盛,他今天这气儿就没顺过。
大好的周末,先是被虞心幼赶走,矛盾没化解,方露又突然回国出现在他面前,要带他回家。这些都罢了,他就是去收拾个行李的功夫,虞心幼连干妈就叫上了。
好样的,都是好样的。
给他添起堵来都是一把好手。
气儿不顺,也冷静不下来,沉默了几秒,裴灿又开了口:“是,我态度不好,但我哪句话说错了?”
越长大一岁,裴灿越不爱翻陈年旧账,倒不是他释怀了,是他感觉这些旧账翻出来,他越激愤,越显得他缺爱,他在寻求施舍。
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卑微至此,哪怕是他自以为的卑微。
今天不顺心的事儿接二连三地来,裴灿已经顾不上保持他的骄傲。
“小时候,汤誉止喜欢奥特曼,你就以为我也喜欢,见我不穿你买那些印着奥特曼的衣服和奥特曼玩具,你都没想过问我是不是不喜欢,而是自以为是揣测,我是不喜欢那些衣服和玩具。”
“你每次演出回来,家里聚会,只要你有兴致下厨,做的菜哪道不是汤誉止爱吃的?对,我是不挑食,可是我们家没人爱吃鱼,你还是每次都做鱼,烫起泡抱怨疼,下次照样做。”
“这些陈年旧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也长大了,喜欢什么、想吃什么,不需要你来送、你来做。我既然已经对你毫无要求,也没因为你对汤誉止的偏心故意找事儿,你又做什么要为了汤誉止来限制我该不该喜欢谁,和谁在一起?你什么都不做,又在我这里不断索取,还理直气壮说我不知道适可而止,全天下的便宜都让你占完算了,你出去问问,谁家做母亲的这么欺负亲儿子啊。”
翻完旧账,裴灿自己都觉得累,不想再继续吵下去,不耐烦地留下一句作为这场争吵的收尾:“干女儿你也认了,我也回家了,一切皆如你意,说教就免了吧,我回屋做题了。”
方露气得够呛,开口:“裴灿你——”
刚开了头就被裴勤究拦下了,他握了握方露的手,摇头,低语:“算了,让他去。”
裴灿走得极快,再抬头,客厅已经没了他的人影。
裴勤究扶着方露回沙发坐下,方露一脸挫败,失神地自言自语:“他原来对我有这么多芥蒂。”
“我找机会跟他谈谈。”裴勤究宽慰道。
方露捂住脸:“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一直都是。”
“别这么说,来日方长,为人父母是一生的课题。”
裴勤究声线温润,像历经岁月却未经风霜打磨的大提琴,在原有的音色上多了一丝时间门积淀的沉稳,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方露与他结婚多年,这种力量支撑她走过很多难关,时至今日依旧。
她靠向裴勤究的肩膀,感叹:“我要是有你一半厉害就好了,很多事情就不会搞成这样。”
“我厉害吗?”裴勤究思忖片刻,说,“如果我真的那么厉害,应该可以调节好妻儿关系,你们今天就不会发生争吵了。”
并总结:“所以我们都有失败的一面,谁也别笑话谁。”
方露总算露出了回家的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
裴灿在家待了一天,周日下午,他收拾好行李,说什么都要回学校。
离高考仅剩半个来月,在学校基本以自习为主,像裴灿这种优等生,请假在家备考都没什么问题,更别说住校了。
他坚持如此,全家上下谁看不出,这是在跟方露赌气。
方露是不允许他回去的,说学校宿舍是上下铺,他的腿刚刚好,爬上爬下万一复发怎么办,到时候真的要影响高考了。
裴灿不领情,说自己就算真的瘸条腿,也不耽误考高分。说到这里,他还特地强调了一下,至少比汤誉止当年考得高。
方露被他噎得说不出话,眼看母子俩的战火又要一触即发,幸好赶上裴勤究从公司回家。
他了解完情况,同意裴灿回学校,还让司机提前下了班,由他亲自开车送裴灿回去。
方露冲裴勤究撂下一句:“你就惯着他吧。”
脸色铁青上了楼,显然气得不轻。
裴灿冲裴勤究挑了挑眉,揶揄:“你老婆又被我气跑了,还不赶紧哄哄去?”
裴勤究往裴灿背上轻拍了一掌,笑骂:“你气我老婆还有理了?没大没小的。”
“反正我这个家怎么都没理,回个学校都能挨顿骂。”裴灿准备拉着行李箱往家门口走,“行了老裴,你也别送我了,我自己打个车。”
裴勤究伸手按住他的行李箱,从司机手里接过车钥匙,走到了裴灿身边:“说了要送你,如果这点事都做不到,我还配做你爸吗?”
裴灿微怔,没表现出特别明显的情绪,但没再拒绝裴勤究送他。
回学校的路上,裴勤究果然跟他聊起虞心幼的事情。
昨天才因此跟方露吵了一架,裴灿对这个话题抵触得要命,裴勤究刚开了头,就被他不耐烦地喊了停:“讲真,你们不能仗着我成绩好,就在高考前无所顾忌地影响我心情吧,我也不是没有发挥失常的可能性。”
闻言,裴勤究并没恼,反而惊讶了一瞬:“是吗?我以为聊聊你喜欢的女人,会让你心情变好。”
这下惊讶的人轮到了裴灿。
他愣了几秒,揣摩裴勤究的话风,试探着问:“你没觉得我喜欢虞心幼是错误的吗?”
裴勤究笑着回答:“对错是用来评判喜欢衍生出的各种行为,而不是喜欢本身。”
裴灿摸不太准他的意思,不想跟他这样你来我往打哑谜,索性直接问:“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是支持还是反对?”
“我不知道,因为目前还不到我选择立场的时候。”裴勤究侧目,看了他一眼,目光温和,“等你拥有立身之本,身心都成熟到可以承担一个家庭责任的那天,再来问我是支持还是反对吧。”
裴灿烦躁的情绪被渐渐抚平,他收获了一种这两天没有过的平静。
沉默持续了三条街。
裴灿启唇开口。
平静的语气中,透着一股认命般的颓然:“可能虞心幼的想法和你差不多,而她也没有要等我的理由,所以我永远是不可能。”
“你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爸爸不确定。她没有等你的理由,这一点是正确的,既然当下无法同行,那就期待来日。”
“期待来日?”
前面红绿灯路口,裴勤究停下车,伸手摸了摸裴灿的头:“做好自己眼下该做的,如果你觉得她足够好,你就不能比她差,否则你们终将走不到一条道上。”
-
裴灿被方露接回家后,虞心幼和他就断了联系。
无形之中,他们好像达成了一种谁也不联系谁的默契。
虽没单独联系,不过她能从裴灿的朋友圈了解他的近况。
她知道他周日就回了学校,晚自习前和同学一起去食堂吃了饭,糖醋排骨有点咸,一顿饭吃下来他喝了一瓶水。
她知道他每天下午会去打会儿球,球衣号码是10。
她知道他班主任的外号,写板书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翘兰花指。
……
很多很多,全部来自于他的朋友圈。
虞心幼欣慰他回到了自己正常的生活轨迹,同时,愈发感觉与裴灿生活的那段时间门像一场梦。
大扫除后,裴灿在家里生活过的痕迹已经被抹除,可是拉布还是每天往二楼房间门跑好几次,除了她的卧室,二楼房间门的床成了它第二个睡觉的地方。
裴灿离开的第五天,虞心幼在他朋友圈看见了一只白色小猫,看背景应该是他学校的流浪猫,长得和拉布有点像。
这条朋友圈的配字是:[它的山竹不怎么开花。]
一些被有意隐藏的记忆流窜到脑海里,虞心幼几乎一瞬间门摁灭了手机。
在暗下来去的屏幕里,她看见了自己慌乱又挫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