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两心二十一》
《两心二十一》
只说墨兰奔门而出后,赵怀遐微郁地在躺椅里坐着,几乎颓然。身上那一套银鱼色的衣裳,此刻暗上一层虚黑的影儿,宛如将他一整个人圈裹住,躯干在此地,魂已离飞。
地上是药碗碎得四分五裂的瓷片,黑乎乎的一大滩药汤。魏易叫曾黎进来收拾,拾起碗片放到茶盘里,回首犹豫又谨慎地看了一眼赵怀遐。
单看他坐着,良久,仍不发一语。
这无疑令人十分担心。奶奶自嫁来,一直是温柔以待的性子,未曾为过哪桩事红过脸,更别说发脾气摔碗摔碟,今日这阵仗连他也受了不小惊吓。
又望一眼赵怀遐,不知道要不要和他说。
何况他们都看在眼里公子虽对奶奶不如家中父母兄嫂亲近,说话淡淡,却从狠不下心伤她,近来他二人相处又格外比之前要好
想来想去,魏易唯有把黄立青当做这一切罪魁祸首来怪罪,若非他提出让奶奶学什么贤妻,哪来今日摔碗这祸事?!
魏易拢了拢衣袖,左思右想,灯火中可看得见他一脸纠结。他上到前去,弯下腰背,【公子】他轻了声儿,【那药再熬一碗来?】
这话中的小心翼翼,魏易自己听了,都忍不住为自己无奈。
赵怀遐斜来两只黑冷的眼睛,森森阴翳。魏易贯来嬉笑的脸皮猛地扯怔住,他紧垂下头,往后退了一步。
【喝什么】赵怀遐呵气地一声冷笑,朝气丧尽,夹着沧桑的嘲讽,【横竖是个死。】
话头一起,猛然支离破碎,一个人,和那只碗一样,给奶奶摔坏了。
魏易莫名惊恐。
【公子】他屏息,不懂又怕他这突来的绝意,陡然便跪了下来。于跟前伺候十多年,如何忍心见他这等状态。魏易拘着头,难过道,【您千万别说这话,您这样说,就是对不起奶奶。杜玉前来回过话,奶奶从这门出去,她就去了穆先生书屋,她摔了您的药,可奶奶还想寻个食谱给您弄些好的来吃。】
赵怀遐神色一滞,脸上因话恍惚亮了一分,茫然失神,闪过慌乱。格外谨慎,那种希冀,在他脸上不过瞬息,又平复下去。
【奶奶为了您,亲自到山下那户人家去请教,您闹别扭不喝药,又说这般话,伤您自己不说,更伤奶奶的一份心。】
真的是为了他?赵怀遐不敢想,他仰起头,装了百十只药碗的心凉了热了,会有这种事么?真的会有这种事么?
他值得有‘这种事’么?
魏易听见一声笑,幽幽的,冷嘲褪尽,像一口憋了十多年的叹息,从嘴巴出不来,笑在身体的深处。
魏易心里募地酸了下。须臾,赵怀遐躺在椅上,他让魏易起来,去重新热药。
他要吃。
魏易缓了下,听见赵怀遐要吃药,喜色盈脸嗳了一声,赶忙爬起来。刚到桌边捧起药罐子,又被赵怀遐叫了回来。
屋内的灯火,宛如一阵风惊水面的涟漪,摇摆不停。
有些话一旦说出来,情绪怎么也藏不住,或在唇间的抖颤中,或在掩饰的语气中,或在那不同往日的反常中,或是------它们无一处不在。
一丝一毫,皆是破绽,全是弱点。
所谓百炼钢也成绕指柔。这是魏易第一次见到赵怀遐袒露的柔软,没有傲慢、没有冷僻、没有淡漠,没有强撑下的莫不关心将自己从她的身边使劲摘出去的忸怩。魏易敏锐地感知到,公子平静如水下的心,情浪艳艳而涛涛----开始像个人了
【她的手有伤你去药庐问问,有没有烫伤膏子治伤的药之类的】
【现在?】魏易一愣,望了望窗外的天,这天早黑糊糊了。
【李老五骑了马去驿站】还没回来呢。
他的话被赵怀遐冷眸瞪了回去,赵怀遐失去了他身上短暂的柔软,【没有马,骡子也不能骑?】
又是一如往日的公子。
什么百炼钢也成绕指柔,公子分明是为了绕指柔,也成的百炼钢。为了奶奶,竟然冷钢似的狠心。
他这十来年的主仆情分,真真不如数月的夫妻-----这可是头一回领教。
不过魏易一想到奶奶做下的事,公子也在渐渐好转起来,心中倒也没什么不平。又想这夫妻二人,虽嘴上一个关心的字也没有,却处处是替对方的着想。
魏易笑了笑,横竖他对’男女之情‘是不懂的,再琢磨,也琢磨不透主子两人诡异又别扭的行径。
汤药交代给曾黎,魏易去棚子里牵出一头骡子,骑着它去药庐讨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