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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两心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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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心十八》

    再说盛紘,一夜未归,直教一家子忐忑不安。到了戌时末,仍不见盛紘归,王若弗焦虑挂心,便来烦忧大儿,盛长柏只好托人到父亲同僚的宅上问一问。

    这才知道,至晚未归的盛紘不是与人有约去了宴席应酬,而是被内侍请入了宫内。

    王若弗吓到了,这请入宫中,戌时未归,今晚还得归么?她站起的身子一下瘫坐在椅上,咚地一声响。惜字如金的盛长柏,乍见吓到的母亲,好言安慰了,说他明日一早去探探,只叫母亲勿忧,又吩咐此事不可惊动老太太。

    这一夜,盛紘在宫里未睡,王若弗在家里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大早起来,便催促儿子去。盛长柏还未从家中出发,盛紘已然到了家门口,父子俩在大门出碰了个脸对脸。

    盛紘一愣,神情疲惫,面对大儿的关心,不免比较起轻佻的长枫,他心中甚是贴慰。对长柏摆摆手,说无事,让他尽早去上值。

    王若弗听到盛紘回来,火急火燎地从葳蕤轩奔出来,刘昆家担心她摔着,一路跑着跟上,到了二门那儿,王若弗在台阶上绊了一下,险要摔倒,她一歪,双手扒在前头,一下搭到一人身上。

    头一抬,正是归家的盛紘。

    【主君】王若弗难得柔软的双目含泪。

    夫妻二十多载,盛紘也不是那等铁石心肠的丈夫,此刻见她为自己担忧,脸色和缓,把王若弗扶正了。

    盛紘没有去香姨娘处,直接随王若弗在葳蕤轩歇息。洗去一晚的疲惫,着了白色单衣的盛紘,问起长枫在不在,在就叫他来。谁知冬荣去问后,方知盛长枫也是一夜未归。

    【荒唐!】盛紘陡然发怒,声音大到吓得王若弗一缩双肩,【找,找回来关到屋子里。】

    他少见地在长枫的事上这么动怒,上一回,是关他科举的时候。

    盛紘去睡了,没有任何旁的话说给王若弗听。担惊受怕一晚上,盛紘往床上一躺,头沾上枕头,便已酣然入梦。

    一觉睡到月上梢头。

    书屋里,盛紘正在纸上书写陛下问他可识得的诗。冬荣请来了盛长枫,让他入屋。长枫一时怕,他今日回家便被关在屋内,听说是父亲的吩咐后,五内怕惧。脚下踌躇,影子先滑了进去。

    待看到屋里摆着一张长凳,不觉抽了一口气。那双腿无知无觉地走向盛紘,在书案下头,远远地跪着。

    盛紘见了他,想起自己受的责骂,手上的笔顿时不稳,一双眼睛大气瞪着。他忍着怒意搁下笔,一篇诗剩下半句未写完,走下书案,边问,【这几日在做什么?】

    长枫听盛紘语气平和,嘴边抿着的唇边宽松下来,回话道,

    【儿子见春闱未中,和几个好友一道温书。】长枫拿出一早想好的说词应付,小心翼翼,不敢直明自己去了扬园,在秋江那儿探听母亲在庄上的消息。【昨夜也是温书的晚了,不敢回家惊扰。】

    【哦,不敢回家惊扰】盛紘平平静静渡着步子,【真好、真好、我儿真真孝顺。】

    他转到案角那儿,脸色哪再有半点笑意,铁青沉沉,猛然一个回身,抬起一脚踹在长枫肩头。

    人猝不防及被踢翻在地,长枫吃了一脚,肩头剧痛,他嚎了一声,眼睛里有委屈的泪,知道男子汉不能轻弹眼泪,当即咬住嘴,憋了回去,实实地爬起来再度跪好,心胆皆颤。

    盛紘指了他骂,

    【你这不知好歹的逆子,到了这步还慌话连篇!你那是温书?成日就知道寻欢作乐、消磨风月,如今更是长进了,学着与人妄议储位之事!】被长枫气得目瞪口斜,他一口气骂完,扬首朝外头喝令,【来人,拿住了他给我重重打!】

    小厮们听令进来,长枫急得大骇,这会儿他算是明白缘何父亲要关他,必是议论的储君之事,才令父亲被叫入的内宫,【父亲、父亲】长枫不禁求饶,【那邱兄家是兖王属官,咱们醉酒之言,怎地单拿儿子问罪?】

    这话本是此事的重中之重处,可盛紘在气头上,不听亦不作深想。他被叫入宫中,老皇帝问了长枫;到临出去时,那位内侍问的又是赵家次子的婚配。两件事唯有的相同处,皆系在林噙霜一双儿女身上,可以说是明在卫氏,而暗问林家。若盛紘能捋一捋,从长枫的话中辟出一条老皇帝的不同寻常来,兴许他可得一丝机遇,也兴许就明白了他父亲一个探花郎,何以摒弃官途而沉迷诗文之乐中

    老内侍说他有后福,可诚如他自己所言,不仅愚钝,连宫门在哪儿都糊涂了。

    【三弟此言差矣。】

    同样被盛紘叫来的长柏,接上长枫的话,他站在屋门前,进屋后先给父亲问安。盛紘此时给气住了,见到大儿子,想到老内侍的话,胸口渐渐平复了下来。

    长柏转过身,对着长枫,【三弟,什么是‘天下无不是的君父’?】

    长枫对曰,【身为臣民,不该直言君父的过错。】

    【你既明白,为何还要宣之于口,难道你妄议储位,不是错事?】

    长枫知明,不敢对言,便听任发落。盛紘冷扫一眼,瞪着矗立不动的小厮们,喝道,【愣着干什么,打他二十个板子!】

    小厮们只得拿住长枫,按在木条凳儿上,这时取大板的还未回来。

    盛长柏并未行阻拦之事,他知道长枫性子跳脱,又常不服管教,议储之事可大可小,父亲打他一顿,也是为了他好

    不过这挨打的场面,他自然不想看,便趁着这点间隙,问完盛紘叫他来所为何事,赶紧走了。

    盛紘哦了一声,经儿子提醒,才一扶额想起自己叫来他的另一桩,【看父亲,给气糊涂了。】越过笔架,取来那张写了诗的纸,他问长柏,【这诗你可有见过?】

    长柏看了看,头摇摇,盛紘追问,他仍摇头,见上面没写最后一句,问了一下。

    盛紘摸着小胡须,【我与青山共挽月。】

    趴在条凳上等待板子的长枫,本不关心大哥与父亲聊的诗作,一心沉浸在待会儿怕要开花的屁股上。此刻耳闻父亲念的一句,心道好生熟悉,像是在哪儿听过,低头暗自琢磨时,长柏又将整首诗合在一块念了遍。他忽然想了起来,这不是自己备考科举时,母亲给他念过的么?

    【父亲,儿子听过这首诗。】他邀功献宝一般,企图求来父亲的宽谅。

    长柏微讶,把目光投向父亲。盛紘听了话,却是嘴角一撇,甚是嘲讽,【放你娘的屁!】他一句话骂下去,犹嫌不足,看着那张讨好的脸,心情灰恶,【吃喝玩乐的东西,闭上你的嘴!想借机逃过这顿打,春秋大梦!外面都怎么当差的,老爷我吩咐的板子呢,怎么还没取来!】

    长枫顿时面上泛白,一张口僵在那儿,面对大怒的盛紘,再不多辩一字------妹妹在这上吃的苦头,他都看在眼里。

    取来的板子厚实,小厮打在臀上一下,长枫便是一声嚎。他此刻面目涨得红紫,跟着落下的板子一道道地数,到了十下,疼得木了。

    明兰带着小桃来时,还未到书屋,三哥哥哀痛的大叫便令人忍不住怯脚。她站在廊下,将来意告知冬荣。

    冬荣不敢多有怠慢,便寻了进去,【老爷,六姑娘来了,她说老太太记挂了您,请您去寿安堂。】

    盛紘知道今日一早回来肯定惊动了老太太,嗯了一声。看长柏也不认得那首诗文,便也不打算在上头寻做文章了,圣上说不准只是单问一问,便将纸页点在烛灯上烧了它,随后对长柏说,让他看了打完二十板,一板不许少,也不许轻。

    一出书屋,明兰乖立在廊下,她这小半年身量又抽长了些,显出女儿家的美好来;再看这张微笑的脸,比之先前愈添明艳。

    天上的月,如同昨夜的月。

    盛紘望着六女儿,再度记起那内侍说的话,萦萦绕在耳际,不同反响。

    明兰跟在盛紘身后,一步一步,离得不远,也不去亲近。单看今日三哥哥挨的打,祖母的预料是对的,父亲一夜未归,是留在宫里挨了陛下的数落,只是不知是什么事了

    【为父前段时间与人闲聊】走在前头的盛紘突然起了一个头,看样子是要说点父女间的闲话,明兰提了点精神,认真听着,【说起你小娘姓卫,那人夸赞说卫氏种贤而多子,女貌秀美,当年你娘,果然是不错的,如今你也是,可惜你娘早去了】

    明兰以为盛紘说这番话,是怀念自己母亲,她状似感伤,又显得开心,内心却是深深不虞,不肯还一个公道的丈夫,何来脸面深情去怀念死去的人。【能得爹爹记挂,是小娘的福气。】

    盛紘话在舌尖上,绕了一圈后,继续刚才的话说,【说来那人知道我有一女嫁到赵家,问是不是嫁的你】

    【问我?女儿不明白】明兰狐疑不解。

    盛紘踩着虚虚的黑影,怕明兰多想,笑了声,【对方倒没有别的意思,他是见史书上记过的一笔---------也是从中山王身体不好,娶卫姬为妻,继而有子的载记中而遐生的妄谈罢了,说若是你嫁给赵家次子,不定他病也好,子嗣也有。】

    月亮被一抹灰云遮住,像一层阴翳蒙到了心上。

    明兰感到被生生的折辱,她的脸仿佛经了一个大耳刮,即使打来的父亲不过是谈谈闲话。确实,她在近来走动的夫人们间,是有这个说法,说她身段一看便是好生养的,说她有极品宜男相,是生男娃的。

    那也没有理由,去嫁给一个病秧子,去给一个人填命。

    她可不是一心要嫁去冲喜的四姐姐。

    明兰忍着被冒犯的怒意,笑笑道,【这话好没由来,女儿可不姓卫。】

    【哈哈,所以爹爹说他是妄谈。】

    几日后,京中传出了余梁二家联姻生变的风影。原先定给余嫣然的梁六郎,突然被妹妹余嫣红截了胡。谣传余嫣红生母看上了梁家的富贵,便暗生心思为自己女儿打算起来,唆使丈夫从中作梗,破坏了这段亲事。

    这件夹在皇权更迭之际的微薄小事,一度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叹息。

    那可怜的余大姑娘,早年没了亲娘,如今更被妹妹截胡了婚事,要外嫁到云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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