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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两心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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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心九》

    杜玉站到前头来,睨着眼前人,冷清清地启口,

    【好刁的婢子!】

    她双眸一眯,半含不屑。小桃圆润的脸蛋,此刻赫然已显出被打的红印来,敦厚的身子颤颤,哪敢再对峙,挂出两行水泪,端的弱小可怜。

    即便已给了教训,杜玉仍毫不留情,冽冽地斥责道,【我们奶奶身娇体贵,区区一个刁婢,竟也敢出言放肆!】

    明兰闻言,眉心的凝重阴阴绵绵,如棉絮越积越厚。她曾以为四姐姐嫁出去,林噙霜少了一助力,收拾起来便也多了几分简单;如今看来是差了,这婢子赫然敢当着盛家主君的面打小桃,公然维护之意,是不打算袖手旁观。

    明兰不想与赵家硬碰硬,当即存了软和心肠,清艳的小脸漾漾一点笑意,把气势比别人矮了半座山的小桃拉到一边去,自己先赔了一礼,【勿怪小丫头多事,实乃四姐姐上回对我下手太重,吓着了她们】

    美貌初露的小脸含笑,话说得轻描淡写。

    分明是藏了暗箭,借故挑拨,既说的奶奶霸性欺压妹妹,又显得她们是有理的弱势一方。杜玉心头好笑,心想这六姑娘年纪小小,说起话来含沙射影的本事倒是不小,竟懂得离间赵家与奶奶的关系,可惜了碰上公子的吩咐,它什么也算不上

    【你!】

    墨兰一听便急,岂有不知明兰用意所在,欲上前争辩,却遭杜玉双手轻巧一揽,这张适才还寒霜似的脸,此刻转过来春风一化,温和得熏熏,【奶奶】杜玉和声一唤,笑而劝道,【眼下何须在意这等小事。】

    小事?划上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脸,竟然只是一件小事儿?!小桃对说着此话的杜玉生埋怨恨,待摸着被打的一方侧脸,偃旗息鼓下来。

    当着众人面,杜玉还道,【奴婢们又不是不知道,常人哪个不是受了挑衅委屈才会动手的道理?六姑娘是您妹妹,她这话呀许是对您有误会。】

    若不顾念大家主母的仪态,王若弗当场能笑出声,眼下笑不得,她唯有暗搓翻了白眼。误会,她看这个丫头对四丫头才有什么天大的误会!

    明兰被说得下不来台,亦深知这丫头不是好惹的主,只好软软一笑,不再接茬。转首对着盛紘,【还请父亲接着审姨娘一事吧。】

    杜玉就着他们说话的空档,挨在墨兰耳际悄悄道,【奶奶,您需冷静。】手搭在墨兰的腕上,轻压的力道,令墨兰抬起情绪外露的眼睛,杜玉挡在她身前,比她还要镇定,此刻冷风已遮去大半,但有些仍循着肋下蹿来,伴着冬日的寒意吹扑到身上,墨兰昏昏罔罔的神智,方是醒然。

    她得到消息急忙从扬园赶来,人急心慌,登踏马车时险些摔倒,幸而杜玉她们扶了一把,那人托带来一句话,说,临大事而该有静气。

    是了,她不该慌乱,让身陷囹圄的母亲还来为她担忧。杜玉的手放在她的手腕上,轻轻捏住的力道,暗暗含有的关切,令墨兰温温一笑,又暗暗伤怀,很是感念。

    沉思一瞬,墨兰观她父亲甚少在这场官司中有所阻拦,说是放任推助也不为过;乃至小桃对她不敬、杜玉上前对峙,父亲也一直默默观望也不曾出言相帮

    想至此,墨兰心中一酸。

    她纳出半口气,定定道,【六妹妹,四姐姐有一句话且问你】她缓过来,柔眸扫看一眼卫姨妈,视线落回明兰身上,【你有大夫证言指明我小娘杀卫氏,请问我小娘的目的何在?】

    既讲人证,自然要诉诸企图为何?

    【这有什么难】卫姨妈开口道,她适才见墨兰空有一副气势架子囊中无物的模样,不免将她小瞧;又逢墨兰轻撇过的一眼,乍觉自己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藐视,答她道,【你小娘妒忌我姐姐怀有男胎,怕孩子一生下来她失去宠爱,必然有未雨绸缪的心;何况我姐姐相貌不差,再生下一子,时日一长,还不知见什么样的分晓。】

    明兰依言附和,【正是此理。】

    林噙霜呼吸沉闷而紧。跪在地上的双膝几乎麻木了,她往胸口摸了摸,好在那儿还跳着。

    墨兰听罢,不急而笑,提来一个人,【那六妹妹,如今活蹦乱跳的长栋,岂不是要感谢我小娘的不杀之恩?】

    明兰脑中一个炸响,方才明白四姐姐所问之意。

    墨兰离她极近,捕捉到这一丝迟疑,拧着的眉头,才有些舒缓,【一定是长栋命大,又是我小娘不再掌家是不是?肯定也是他小娘长得不美笼络不住父亲的心,虽生有一子却对我小娘构不成威胁?真是奇了怪了,唯独你娘令我小娘不安难眠,视为平生最大敌手?】墨兰一缓刚才的神色,清清淡淡地述来,薄含不屑,眼角瞄见王氏跟个佛似的坐着一旁观戏,【想害人的法子多得是,看看那魏国的郑袖啊-----我依稀记得,你小娘生产那段时日,太太突然拉了父亲回娘家。】明兰闻言更是眉心一跳,来不及阻止,硬生生地看她四姐姐继续往下道,一滩泾渭分明的水,生生搅浑了,【你也知道你娘是太太买回家的妾室,不妨妹妹认真再想想,说不定是太太坐山观虎斗,来个一箭双雕呢?】

    她盈盈说来,眼睛里夹着轻柔的笑意,在转身的同时,落到王若弗的眼里。王若弗面如土色,僵立不能动,此时真是一座佛像了。

    直到此时,明兰的脸色才有一刻松烈,瞬息微变,濛濛地暗。她小娘难产的事,最最不能言、视为隐秘的地方,便当属牵连其中的王若弗;但是王若弗不能动,动到她,盛紘顾虑到王家,为保家族名声,必然是要连林噙霜也一起保下。

    【荒唐!】

    盛紘猛然在话音后,砸下一个捧在手里的茶杯。【我看你是失心疯,连嫡母也敢不敬。】

    墨兰心一惶,对着脚边的杯子吓得一退,她扶着杜玉,望起一滩茶渍,黯然伤心,却也倔性地不愿她人瞧出半分,她往前又走了一步,恭敬道,【女儿不敢,据以实话而已。】

    越是实情,越不能道。

    明兰深知此意,她在盛紘的怒喝中,极快地平复下不安的情绪,脸上当即换了一副为王若弗不平的模样。在盛紘的呵斥后,更是好声规劝道,【四姐姐,妹妹知道姐姐为小娘的心,但你不该偏私到是非不分,胡乱攀扯到太太身上。】若要她选哪一人为杀母仇人,那个人只能是林噙霜----她挡了路,作了绊脚石,为众人所恶,身为丈夫的人也要弃她。【太太是嫡母,一向待姐妹们不差,姐姐怎能为了生母,而置太太声誉于不顾,这可是大不孝呢。】

    她小小的面容上,婉婉哀伤,对四姐姐的话,是痛惜不已,一副为嫡母鸣冤的孝女状样。

    王若弗听了明兰帮衬的话,心里得了松弛,更是有些虚。她把墨兰狠狠剜了一眼。海氏立在堂上,一面奇怪婆母为何不出言驳骂一番,一边又暗想自己若不出言,等事后婆母想起来,少不得自己又得受一场夹枪带棒的刁难,遂也出言附和起明兰。

    墨兰心口微寒,含了一缕笑,观着周遭人一言一和,连同父亲在内,知如今今非昔比,难敌四手,也不与他们在这番‘不孝’上纠缠,【谁人不知女子生产是一遭鬼门关的事,十个里面有三四个难产而亡,照妹妹先前的说,这难产女子里怕不是有那么一两个是遭人毒手暗害了?精细伺候成了居心叵测,关怀备至那更是别有用心,拿我小娘送补品一事来说,妹妹殊不知世间多少孩童易夭折于幼儿时期,自然这里头有各种病症频生,但一生下来便瘦弱的小娃娃,基本难以成活;我小娘不帮助你小娘补,孩子生下来瘦弱而亡,依然是我小娘罪责。你若不信我这番话,请这位大夫也答一答你。】

    不用问大夫,拿来问王若弗她都知道。女子分娩自来是大事,也如林噙霜所说,从怀了开始,便要步步小心,就是生下来,产妇也可能后期出血而死,孩子更不见得能养活。

    可见,堂上这些站着说话的、且平安长大的人,是多么得天独厚。

    张大夫尴尬万分,他见堂上一个人也没发话,只得硬着头皮道,【娘子说的话是在理的。孕妇本身的死亡数虽没这么高,但也相差不离,这在于产妇身子好坏与家庭富庶与否,也赖于医者与稳婆的用药和经验;另外幼儿的死亡,是大大超过这个数的,瘦弱的孩子在几率上不好养活,但也并非一个也养不活。】

    张大夫依实答来,两不偏帮的作态博了盛紘的一丝好感,盛紘朝人微微一笑,以示敬意。张大夫受宠若惊,还了一揖,退到边上。

    张大夫说完后,局面便有些僵冷。

    盛紘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叫了一声冬荣,问到周雪娘那边审的如何了。

    冬荣在门侧躬身,【回老爷,审林栖阁的妈妈到了。】

    待里头传来话音,刘昆家得了冬荣的扬手,敛而稳重的步进屋子里。来之前已是想好的,今日不能让林噙霜在此飞灰,也得叫她再起不能。如此想法,却同明兰等人不谋而合。她跟在王若弗身边二十多年,陪着嫁入盛家,陪着王若弗度过与盛紘最好的日子,又陪在身边一起过过妾室碍在身侧、盛紘冷过的一年一岁。

    王若弗莽直,她便要按捺住她。王若弗不能开的口,她要替着开口。

    【主君、太太】刘昆家捡着一小块地方站着,朝二人福身。【林栖阁已问毕,并没有其余疑处。几个丫头都说,平日里姨娘身边都是周氏殷勤侍奉,她们只知有些器物少了,炭也用得快,但姨娘半个主子,谁也不敢多嘴,遂其中的详秘唯有周氏一人知晓。】

    【别的呢?】盛紘开口问。

    刘昆家不知盛紘想问什么,犹豫一会,也不知这件小事要不要说,端看盛紘看猫腻一般的神色,她也不再多寻思的道了出来。【一件无根据的风闻】回想起问话时的场景,刘昆家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眼当家主君,随即又把眼神放到墨兰身上。

    盛紘察觉到微异,眼睛一转,愕然地望向尚且满心只有娘的四女儿,心里寻想,这里头竟然还有女儿的掺和,他是一阵气,恨不得立即逮到实证,定了林噙霜的罪名,把这旧事新事一块了结,免得多再生事端。

    王若弗自然也品出些不同,笑道,【拐弯抹角作什么,快些道来。】

    【几个丫头听到说-----四姑娘这月十九日要离京,在夫家也并不多宽裕。她们说,也先在灶房那儿听来的,却不知谁先说的闲话】刘昆家的当这是四姑娘难堪的辛秘,谨慎地添补道,【有些听过,有些也不知道】

    意思是,并不存在大的范围风传。

    杜玉微愣,没料到盛家奴婢查着查着,竟查到了奶奶的头上,又是那样‘不宽裕’的编瞎话,隐隐觉得好笑,还有些微妙的地方。墨兰是当即责斥,【荒唐,我几日离京何时来家中宣扬过?】

    盛紘不由陷入沉思。赵家人十七日送年节才说过此事,说的是二十日离京,何故在丫头口中传的是十九日?况且离京这事当时不过自己一人知道他眼梢瞥过一息王若弗,否定了。自己和她提过赵家送节的事,却没说过哪一日走。便把冬荣又叫了进来,如果真的有消息传出去,那么只有冬荣的可能了,毕竟这是他走哪跟哪的人

    但是盛紘又疑虑起来,怎么偏偏源头在厨房那儿,又是个十九日?

    冬荣正纳罕,怎么林姨娘的事审着审着,缘何就落到自己头上?他进来,敦实的身子,谦卑垂下,【回老爷,小的不曾听过,也不曾说过。审周氏的人回来了,是否让她们等一等再进来?】

    海氏暗喜,盼着盛紘快些点头才好,林噙霜的事,周雪娘才是真正的破口之处。温婉的眉梢露了一点喜意,待望到边上只盯着林噙霜-----脸色晦暗不明的卫姨妈时,胸口的心乍然又给提了起来。但愿这人别给亲仇蒙蔽才好,想着什么玉石俱焚的主意。

    盛紘把头点点,对冬荣的话并不怀疑。一个是赵家人亲自来说的二十日,一个是传言的十九日,这明显对不上的日子,显然不是一个来路。

    魏易守着门外有了好长时间,此刻日头方斜,冬季冷白的日光渐渐染上橘子一样的颜色,照得谁的影子都给一层薄金般的光芒裹住。明明身子捱着冷风,地面的影子却暖和得很。

    廊下又进去两个年轻的仆妇,在不远处的边上,还立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身侧站着一个小丫头。魏易见冬荣对那老妇甚是恭敬,便分神多注意过几眼,看那等模样,应该是后院有地位的老嬷嬷。

    不一会儿,那老嬷嬷身边又低头来了个粗使婆子。

    盛家后院的水,很深。

    公子嘱咐自己几人跟着奶奶回来的决定,可以说是异常明智敏锐。若非他们先前提早察觉而有所准备,今日到这儿,会是连一击也打不了。

    魏易在那婆子身上停留一瞬,摩挲着双手的大拇指,两个拇指绕啊绕,他需要等一等。

    年轻媳妇将审问来的经过、问话一一报来,林噙霜听到雪娘硬生生被打断了一只腿时,便觉万箭钻心,眼泪不觉流了下来。墨兰也是伤心,乍见母亲无声流泪,自己也跟着眼睛湿润了。想起芙蓉被打死的她,内心怨气难消。

    周雪娘被打断了一条腿,也没招出对林噙霜有什么实际不利的证据。这不仅叫海氏失望,也让下定决心的盛紘不大满意。

    她招来的几条。一是林噙霜偷卖家中财物,敛收银钱,是因为听到女儿在扬园不宽裕,为女心切而筹措银两。只可惜在送出去之前,被察觉到的海氏抓住门房的人,宅院出入戒严,寻常不得外出,这才顺藤摸瓜查到林噙霜的头上。

    二是,她们虽卖了碳换钱,却不曾在房内私藏。

    而关于卫小娘,她通篇咬定不过是请了大夫、派遣丫鬟悉心照顾等等,什么致使胎大难产的话更是一句没有。

    【周氏说,卫小娘那儿的补品,她们小娘送过,太太老爷都送过,连老太太也是送过的,如何单说她们的补品使得卫小娘有问题。】

    王若弗听罢大为光火,这不明摆着拖所有人一块儿下水,谁也比不了谁干净?她即刻便要发作,刘昆家的早知道她忍不住,抢先把口开了,【回老爷,周氏说的话也没个根由。那些炭,实实在在搁她屋里搜罗出来;周氏是林小娘的人,在卫小娘的事上自然是一心维护她,如此说辞也明证不了。咱们眼下门房已指证当年小蝶偷炭的事为栽赃诬陷,是□□摆出的事实。周氏其他事都开了口,却在这事上一字不肯开,则越加说明与她们关系重大。】

    刘昆家的分析颇见条理。卫小娘的一尸两命,是一桩摆在眼前、彻彻底底的事实;佐以门房、张大夫二人的证词,盛紘的怀疑与厌弃可以把林噙霜钉在这块砧板上死死的。

    在明兰的谋划中,墨兰是对付林噙霜的唯一引子,所以她放了消息。如此冒险,也是一来林噙霜爱女心切,二来长枫被关,盛紘又并未取消林噙霜的禁足,出不得门不说,即便出去了也认不得扬园,自然也不敢轻易冒险问路去对证。考虑到这些因素,以四姐姐引诱是最好的法子,林噙霜怜惜女儿必会铤而走险筹措银两,她们再黄雀在后,一举拿下,可以说是不费气力。

    想到这儿,明兰一向如镜子的心,掀翻起点点涟漪。唯独这引子一般的四姐姐,回回把已成定然的局面,搞成如遇神兵天降,硬能杀出一条重围逃出生天去。

    墨兰两只漆点的眼灼灼惶惶,盼着母亲在这话底下能说点什么来为自己开脱。林噙霜不知是因周氏的事伤心过度,还是对盛紘失望过深,她竟然浑然不理睬,去摸跪麻了的膝盖。

    冬荣又进来了,小心地唤了一声盛紘,见屋内众人的眼色都聚在他身上,又是这个节骨眼,他不免紧张,虚笑着道,【老爷,关娘子跪在了外头,她说有事禀说老爷太太,事关卫小娘。】

    墨兰脸色沉郁,想这一个个趁着她母亲失势来推这墙倒,她攥紧了手,纷碎的冷恨积在眼底。

    卫姨妈忍不住要拍手叫好,仿佛大局皆定,林氏这贱人的命,下一刻便要斩于刀下。

    多年宿怨的大仇,此时就要得报。

    那关娘子胖胖实实,因着是下方粗使的人,冬荣只让在门外边儿跪着磕头。

    她一进来,王若弗可半点也不好受。当年家里那几个稳婆,两三个是她的人,若真有什么事关卫小娘,她如何能从中摘脱干净

    眼睛扫了一眼盛紘,心里颇有戚戚。她不聪明,却也没笨到哪里去。他今日治林噙霜,其实并不在乎这个女人是什么罪名,如果真要什么冠冕堂皇,那当然,是没有比卫小娘一事更好的由头------他盛紘在里面蒙受了巨大的欺骗没人会怪他,也没人会说他半分

    至于林噙霜为何落到此种地步,也皆因她在丈夫那儿的时间到了。色衰爱驰而如今色未衰、爱已迟

    王若弗漫想,于一个妻子而言,儿女重要、名分重要、百年后的香火也一样重要。宠爱,那想来是锦上添花的一般物什。

    海氏见两尊大佛一个兀自出神、一个高位在上呷着新奉上的茶,明显是不想理会的。她只好挺身而出,【关氏,你有什么事关卫小娘,又为何今日诉来?】

    【倘若言词不实】明兰随后接上话,补说道,【可是要挨实心的板子。】

    关娘子结结实实磕过一个头,【回大奶奶、六姑娘。老奴犯了错,林栖阁的炭都是从奴婢这儿走的,如今才知她们是偷拿了去卖】她说话时颇急,一急脸上的团肉皱在一块儿,十分不好看。海氏瞧见,倒不嫌弃,仍然温温地耐心听来,【奴婢不该瞒下来,不该惧林小娘的势而瞒着不报。今日知道、知道有和我一样的人,因当年的事来指证林小娘,奴婢想三人成虎,有了胆气,也不想蒙了良心,让恶人逍遥。】

    她一番话,说出了些愤慨的意味来。墨兰欲言,嘴巴几合,却也怕一开口,盛紘又摔她一盏子。

    【你的错,等算明白了再罚你。眼下,你有什么关于卫小娘的事,报来与老爷太太听罢。】

    【是。那年卫小娘生产,太太安排周全同老爷回了娘家】

    王若弗听罢,连带两颊上的肌肉都松泛下来

    关娘子道,【林小娘找到奴婢,塞了不少银子,让奴婢在卫小娘临将发动的前后日子,找那几个稳婆喝酒逗乐】

    关娘子说得俱是当年发生过的事,至于银钱,那根本已是无关紧要的一项证据。因按照常人来说,这事过去多年,和她一个厨房的婆子关系能有什么,作为证据的银钱早已花完了,她守口如瓶,也不会有人能证明出什么

    反倒如今主动坦白出来,却有可能要赔上自己一条性命。

    这样一条要搭上性命的证言,可不是比那炉里的银霜炭还要干净雪亮。

    【林氏,你还有什么可说。】盛紘只看着手里的一碗茶,面目似十二月的冷风,吹得那张口上曾说过的爱意,荡然无存。他微微下放视线,大约那不是与他生儿育女的宠妾,像处理一个瑕疵一般,轻飘飘的,【请家法吧】

    墨兰惊愕,雪白的贝齿咬在鲜艳的唇上。怎么也想不到她曾视为一对爱侣的父母,如今一个连问都不再问,直接定罪,要打死她的母亲。

    父亲、父亲她虚弱下去,心泛凄苦,情不自禁上涌热泪,情不自禁喃喃,情不自禁像拜佛求神的信女诚心,希望她的父亲还是一样的父亲,希望她的父母仍是一对爱侣。那一刻,她的世界抖落碎了,泪水不用藏------她为什么要期望找一个父亲一般的丈夫?

    不应该不应该她早知道,不应该把母亲丢在这里。

    墨兰豁然起身,睁着泪水尽湿的眼眸,【您要请家法,那就先打死我!】她将母亲护起来,眉目横过一丝戾气、一丝绝不退让的抗拒。

    她可以拿得出这条命。

    却又因对抗的人是一直濡慕的父亲,而显得痛楚万分。

    王若弗心里很疼,人人夸她生得一双好儿女,她的儿女却没有一个是这样的,可以是非不分,可以对错不分-----只要是她的母亲,一家之主,她都敢拿命去对抗。

    怅怅然,心情无依,王若弗知道,她真的没有这样的一个儿女。

    【奶奶】杜玉不知如何是好,看她腮边晶莹的颗颗泪水,抽出帕子为她轻轻擦。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父亲铁青的脸色,以及高高扬起的手腕,那宽大的衣袖,像极了问斩的刀子。

    她闭上眼睛,惊怕欲逃,可母亲在此一侧,她不能让,不能退。

    【奶奶!】魏易瞅准时机,大喊着,猛地扑通一声跪进来,【打死您,小的如何对老爷夫人交代,要打死,得先从小的身上来!】

    杜玉一愣,月芷也被魏易的动作惊得反应不及,只待听完他的话,皆心明意会,一道儿跪下来。云栽现下以墨兰为主,旦看杜玉她们对姑娘有如此情谊,深受感动,敛起裙子一同跪了。

    四条人命跪在眼皮底下,要杀林噙霜,他盛家的台阶都将是艳红色。

    这一遭,逼的盛紘硬生生把手搁在了半空,那只茶盏,总算没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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