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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二十三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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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殊途》

    有一团柔软的绸带,塞到她手上,由盖头下看,是一条彩缎。

    【这叫牵巾】尚氏贴在她耳侧说。

    其实,也可叫它连理,是有那连理枝的意思。在新嫁娘登堂前,两家各出一节彩缎绾成一个同心结,一头交给新郎,一头搭在新娘手上。

    秋江来到扬园,对赵家四公子十分好奇,此刻瞄见一个男仆拿了同心结一端,放到座首上的红衣男子身上,心想,那便是未来的姑爷了。她没敢把眼睛抬得太高,生怕被人瞧见道她们没规矩,只瞧得上半身,那公子由人扶起来,一摇三晃地走到堂中央。

    秋江心里暗叹:还真真是个病弱公子,可怜了姑娘芳华正好的年纪

    尚氏扶着人,直送她到堂中央,又致使面对面而站才放手,顺带着朝赵怀遐温和地眯笑眼。似乎是注意到嫂子的打趣,赵怀遐才有所察觉,自己恍惚盯住了跟前一身绿嫁衣的女子良久,他略感不好意思,挪着眼神到同心结上,可不一会儿,顺着同心结的彩缎,又望到了对面人藏在袖中细白纤细的手腕。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毕后,一早捧镜等待的女婢上到他二人面前,脸上一对大眼睛,眉眼弯笑地道,【请往奴婢这边走。】她说着,稍抬起镜子捧在身前面对新人,一面看着后头,一边倒退引导。

    新房布置在赵怀遐的小院,一路走过去,稍微有点远。好在墨兰遮着盖头,看不见前路如何,忐忑不安,走一步探三探,是以十分小心脚下,自然行得极慢。好在这缓解了赵怀遐的尴尬,他身子弱,平常是连路也不走的人,此刻由魏易搀扶架着他腾挪,二人的步伐倒还配合得相宜。

    一些人早候在小院儿里,也不知是那个好热闹的,牵了小挂炮仗,见二人过洞门了,点起火放了一挂。

    青松挂着红灯彩缎,门楣上挂着一段段碎帛彩锦,只待他俩一进屋,跟在身后的一众人,争先恐后伸手扯去碎条,是一阵闹哄,把什么也瞧不见的墨兰吓得心头乍然一提,捏着同心结的一端更是紧了。

    至床前,捧镜引路的女婢福身而退。又有旁人来请他俩一左一右坐上床,墨兰在左首,此称正坐富贵礼。

    此时万般就绪,等着热闹的人便击掌闹哄道,【挑帕挑帕。】

    【来啦来啦。】有婢子在屋外应着,

    入门来的是位老银色衣裳的夫人,她看起来比赵夫人年长,领着婢女捧一玉如意喜秤到赵怀遐身侧,看了一看,脸上温厚和蔼,自己捧过玉如意,递给他,【新人揭盖头,一生如意称心。】

    话音一落,红巾下便探进来玉如意的一头。墨兰水灵灵的柔眸眨也不敢眨,羽睫微微一颤,看着玉如意挑上盖巾一角,仿佛她此刻的心,已成了十月枝头的枯叶,摇摇欲坠不可。

    喜帕由玉如意挑得越来越高,明光入尽眼底,她瞧得见外头一双双脚,在彻底露出真面前,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睫毛长长而如翕动翅膀的蝶,轻轻飞起来,流入一片盈动,点了红妆的柔面,面对众人,缓缓绽开一朵朝颜花般的笑。

    幽微的柔弱娇美。

    只把人心勾软了。

    那些想看热闹的,一瞬息下声。

    墨兰紧张怯怯,不敢看边上坐着的红衣人,只望了一眼眼前,旋即垂下眼眸。

    年轻的女眷见她含羞,纷纷带笑上前,手上的金钱彩果一一掷撒在二人周围,那位老银色衣裳的夫人,又再度拿来一件桃木雕花盒,请两边女婢各剪下二人一缕青发,放置木盒中。那夫人身边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童,轻轻脆脆念着早教好的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魏易替他家公子给了喜钱。

    那夫人领着孩子下去后,尚氏前头称呼七婶的妇人到了他俩跟前。她生性爽朗,不住地把墨兰打量,递上一人一杯酒时,还不忘调侃道,【我要早知道是这么个娇滴滴的闺女,恨不能早十年生个儿子来。】墨兰执着玉杯,被调侃得脸面羞红,想着道德经里一句多言数穷、不如守中的话,默默由着她人打趣。

    他七婶起掌,对着俩人欢声道,【饮完交杯酒,相知相偎到白头。】

    云栽亦跟着众人轻轻拍着手,她眼睛迷蒙,望着姑娘仰头饮下,心里随念那句吉祥话。

    交杯酒饮过,按着规矩,新人需将酒杯掷向床下,如果是一仰一覆,是谓大吉大利。所有,多数年轻的男女,在未成亲时早早在家中练习此技,便盼在今日用得上取个吉利。

    他二人浑然不知此节,从没做过练习如何掷得起?只好将酒杯单交给自己贴身之人,魏易与云栽接过手,一仰一覆放置床下。

    至此大礼已成,赵怀遐被请着起来,拥架出房门,一众热闹辖带而去,留下墨兰独坐在床上,由四个头戴簪花的少女掩下花帐,她们笑笑嘻嘻整理完毕,四个一齐到了墨兰跟前,搡着一个稍大的少女往前,面上笑个不停。

    隔着花帐,墨兰心中奇怪,打量起最前头的一个,见她一样的粉衣,梳着双髻,如桃杏饱满的脸蛋儿,一双眼睛想看又不敢看墨兰,匆匆瞟过几眼,被几个少女推得面上通红。

    被闹得站得越是近了,她忍着害羞,搭手朝墨兰行至一礼,【四嫂嫂】这一声,墨兰大抵知道这许是赵怀遐的妹妹,只听她声音细小,嗫嗫喏诺,【妹妹祝你和四哥哥比飞似关雎,瓜瓞又绵绵】说罢愣是没敢看墨兰,顶着一张大红脸撇下几个,即飞奔出小院。

    留下三个小姑娘悄悄地抿嘴笑着,清零又有趣,其中稍大的不过九岁,名叫先楼,是章大人家的小女儿,她领着余下两小姑娘,齐齐屈膝,说了一遍吉祥话。墨兰觉得可爱,让云栽打赏了喜钱,三人又一番谢过,边出门边悄声细语。

    屋内只剩下主仆三人时,墨兰终是敢抬头望一望将来要住的地方。自床边约二十步,是正对一间窗,恰好可瞧见一枝松树末梢,横伸过来;窗户下放着一张躺椅,铺着绒绒白兔毛皮毯,想来那是赵四公子常用来躺身之处,床与躺椅间,置着一张桌子。

    她左手侧放置着箱柜、古物架,占据半面墙壁,架子上摆些玉雕木雕类的器物;而右手侧则通向外间,里屋与外头叫一透雕飞罩隔起,长条花纹以树根形状贯穿全身,精妙之处只叫人看上一眼便挪不开。盛家算得上富裕,她却是没有见过这等精物,爹爹住的地方,那一木罩亦不过是寻常样式。此刻她隔着帐帘看得甚至惊奇,整个飞罩中间与两角皆刻有松竹梅鹊的图案,鸟鹊栩栩如生,展翅欲飞,这恰似一株古树,长着松针竹叶,又开着清香的梅花,引来鸟鹊栖息于上头。墨兰再三看,不禁感叹雕琢实数精细。

    再往外窥一点,便只可看到槅扇。新嫁娘不宜起身挪动,她再不好去张望,便把身子收收正,见房里只有云栽与秋江,奇怪道,【露种呢?】

    一起来的三个人,怎么只剩两个?

    云栽抿嘴一笑,她们仨,自己是个有怯心的,露种年纪小天真得很,秋江嘛看不清。眼下问露种,那丫头一会儿闲不住,人多时抓不住只好任由着去。给她回话,【在外边儿,要奴婢叫她进来?】

    【在外头?】墨兰复道,她点点头,【让她进来好些】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丫头生性大咧,若真惹了事可不好。

    云栽见她是一个意思,便走出去寻她,不承想,露种巧在这会儿跨门入屋,听她声音还甚是开心。

    目光一触,墨兰便看到露种领了两个没见过的俏婢进来。云栽还站在飞罩处,这会儿打量人,目光落到右边那个身上,倒是认出是这一个是方才捧镜的婢子。

    露种上前行了一礼,跑到幔帐跟前,指着二人道,【姑娘,这二位姐姐是搁这院里伺候的。】

    两个女婢穿着蓝衣,腰上同系红带子,梳着一样髻子,脸上欢欢喜喜给墨兰屈膝。

    她们俱低眉垂首。

    【奴婢杜玉。】

    【奴婢月芷。】

    【请四奶奶安,奶奶永受嘉福,早生贵子。】

    说罢,前一个叫杜玉的女婢,托奉上一只金碗,碗里是红枣、桂圆、花生、玫瑰煮成的甜汤;另一个的托盘上,则是金汤匙、金筷子。

    云栽看了眼墨兰,得到示意后,接过红木盘里的甜汤,秋江则取过金汤匙递给云栽,又与露种撩起两侧花帐,方便云栽喂吃她。

    墨兰吃下一颗喂来的红枣,见她二人还跪着,便略一抬手请她二人起来,杜玉却把头摇摇,回话道,【回四奶奶,这是规矩,从前大奶奶嫁过来,家里也是这样过,奴婢们跪着不碍,您安心,先吃着,等吃完了】她分一眼与月芷,二人俱是笑,【若有喜钱赏给奴婢们沾沾福气,奴婢们谢过您,再起也是不迟。】

    主仆四人给这一席流利话,好生给震住。墨兰尚还可,听完笑了一瞬,云栽三个给震得局促起来,两个呆了一晌,另一个拿着金汤匙停在半空,愣是忘了喂。好在赵家的女婢规矩极好,说完话,眼不偷瞧头不抬,才将她们这一番宭相没瞧在眼里。

    墨兰抬袖碰了一碰云栽,冲她一顿安抚。

    一碗甜汤垫下去,原本饿得略有些软绵的身子这会儿好了许多,秋江依规矩把喜利放在托盘上,两个人磕过头才起来。墨兰见她二人规矩极好,相貌亦是不错,不由借机问了一问,【平日里,是你们在屋里伺候?】

    杜玉道,【公子不大乐意,只叫我们递些小物拿几件东西,伺候的多,还是魏易跟在身边多些。】

    不叫女婢贴身伺候?墨兰内心狐疑,她观二人身段模样也是不俗,从前在家便有听过,大户人家的公子,在成亲前,多会放上美婢叫他们收了用。盛家是管得严,但仍挡不住三哥哥爱与他的女婢调笑。

    至于什么是收了用,那她也不是十分清楚,多是人云议之,听个名头罢。

    墨兰没问出什么,柔面浅浅一露和善,【想我初来,恐怕在事情上,还要多劳烦指点。且我这几个婢女,稚嫩无用,也是要劳你们领着教导。】

    云栽等人见说到自己,忙垂了头下来。

    杜玉月芷听了,互看一眼,即说不敢。说是稚嫩无用,却都是贴身之人,她们怎真的会拿话作了令,去指教什么,【俱在主子跟前当差,奶奶说指教,奴婢们可当不得。】歇下一晌,思虑外头正忙着用人,躬身道,【奴婢们有事在身,前头的喜宴一时半会结束不得,请奶奶多歇息,若有其他事儿,可交代外院守着的曾黎去办。】

    临走之际,心细的月芷对着云栽等人微笑,她说得温和,【你们也别怕,饿了渴了,只管去厨房要,那些嬷嬷妈妈绝不敢拦,若有哪一个不知事拦下了,即去找管事,告诉我们也成;大奶奶早打过招呼,让你们别拘着,若有哪件事叫你们为难了,告诉她,她即遣人料理了。】言罢,朝墨兰又一福身,【四奶奶,奴婢告退。】

    见二人都走了,云栽才敢呼出一口气,见她不住抚着胸口,墨兰漾起笑容,打趣道,【吓着你们了?】见三个都点点头,安慰道,【她们年长,见识多,自有几分不同,待过两年,你们历练出来,也会和她们一般无二。】

    这话假是不假,但谁又真的能同别人一样?即使做同样一件事,每个人都能做出不同来。

    【姑娘说得好听,像奴婢可就成不了那个样儿】露种搅着腰上红带子,对墨兰撅了撅嘴。

    秋江笑她撒娇,忽地她眼里似乎蹿掠了什么影儿,趁着云栽闹露种的时候,走到飞罩那儿一寻,看到个少年人,他猛地蹿出来,把秋江推得退了两步。

    哎呀一声,引了墨兰她们三个。

    那少年自知失了礼,正窘着,转首一看吓到了屋里人,马上就拘谨起来。把手背到身后,心想自己太鲁莽了,秀净的脸面微微泛红,他抬手挠了挠,往中间床上绿衣的人不住睇眼。

    今日宾客多,墨兰不知他是何人,面上仅噙些许笑意,上下将他打量。

    一双绣面靴子,半灰暗纹外衣,里头一件红色袍子,腰上缀着香囊玉佩,梳着辫发。衣饰等物不像寻常,可能也是哪家、或者赵家的小公子

    墨兰思定后,笑意多了起来,问他,【为何来我这儿,是迷路了么?】

    少年人见她主动说话,心头的紧张微散,打开笑容,学着往常大人打揖,自己上前躬身拱手,自报家门,【弟弟津元,拜见四嫂嫂。】

    原来是那人的弟弟,墨兰更加好脾气起来。瞧他装的一副大人儿样,虽觉好笑,但为顾忌他的自尊,便悉数隐在笑容后。她亦举起双袖,往前推了推,权作回礼,【四嫂多谢小弟。】

    与一个小少年这般正经,真真头一回,让墨兰觉得越发好笑。她做罢微微用袖口掩起唇,让露种拿些瓜果给他,又问他,【你几岁了?怎么不在前头吃席?】

    赵津元答道,【过了下月,便满九岁。】他谢过露种,见四盒里是红枣龙眼,一旁的黄橘甚是惹眼,伸手抓来,【来之前,小娘嘱咐我要规矩,不能给父亲母亲添乱】

    是个庶出墨兰了然,不露声色,反倒更显亲切。同为庶出,她心里自然十分明白出身所带来的差异,有多么地令孩子敏感。并不再追着上一个问题,她含笑问道,【之前一直住在这儿么?】

    云栽早搬来一只凳子,让他坐近些。

    赵津元拿着橘子,指甲尖刻进橘皮顶结处,从这儿片片撕开,对墨兰的问话摇摇头,【咱们都在岳州,四哥身体不好,才来的京城。】他其实不是很明白,只听小娘提过是一个道士的话。【四嫂也是一直在京城嘛?】

    拿她的话来问她。墨兰舒缓眉目,柔柔笑开,视线落到他剥开的橘子上,果肉黄黄,一瓣一瓣开着,她觉得和孩子逗一逗也没什么

    便悄挽起袖衣,把手探到帘帐外。赵津元不察,他正认真除着果肉上的白络,等看到一只手偷走他的一瓣橘,猛地护住,已然来不及,橘子已然叫墨兰拿走了。

    【四嫂也一样,是后来到的京城。】

    帘帐又如先前一般合上,帐面如水波,不住轻晃在赵津元眼前。里面的人微微挑起眉梢,描了红晕的眼角油然生起一丝盈盈------为偷袭得逞的自喜。

    赵津元剥着橘子的手指,在这张面庞前松了,胭脂红粉,像极了碧叶里刚冒尖的小桃花。他发怔,也不知所措,毕竟,他没有见过如明光发亮的脸庞。

    露种看不过眼,她家姑娘怎么能去欺负一个年岁小的呢?帮衬着又拿来一个橘,【喏,再拿一个,咱们坐远些,这下看还能不能抢到?】

    黄灿灿的摆在他跟前。

    赵津元却别扭起来推手不要,这让露种奇怪,她弯腰低头一看,只见他眉毛挤在眼睛上方,像是生气又不像,颇见怪异,橘子拿到他跟前,引诱道,【怎么啦?姑娘抢你一瓣橘,不至于就生气吧?】

    【没有】他摇摇头,反倒把腿膝上,剥好的橘子全给了露种。手上有黏黏的触感,他拍了拍,给墨兰笑道,【我得走啦,嬷嬷恐怕在找我。】

    来得快,走得也快。墨兰本还想借他多问问赵家情况,有几个人,又是哪些人,可赵津元走得飞快,拦都拦不住,不由暗暗一叹。

    想到等下要和那人见面。

    墨兰在床上坐立不安,这种不安可不好当着云栽她们的面儿宣出于口,她压着紧张心绪,把一瓣橘子塞进口中。

    甜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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