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惊梦
西边燃成一片火红,黄昏的颜色向东渐淡,夜在另一边升起,是日将歇,是夜将至。
路上并不冷清,沿街的人家挂上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一路,像是黄昏的颜色撒满了天地。一天下来,墨燧感到疲惫。
他想想今日怎么起晚了,只隐约记得是做了个梦,梦里什么情形都不清晰了。人就是这样的,其实有些梦做完了,现实才真的和梦境分的一清二楚。
于是他撂下这事转去想别的,他想到皇帝,这一想心头又冒出个沈折枝,她年轻张扬的模样,与皇帝那时的苍白都十分清晰。
毕竟,彩云易散琉璃碎,或许岁月与天赋都是这样的。
他一边想着,一路到郊外去,天已黑了。墨燧在这片黑暗里默默踱步,忽然想到一天下来饭没吃,茶饮了一肚子。这样想着,隐间前方灯火明灭、摇晃。到跟前一看是个小厮在走,身后还映着灯火,借灯光看来,不正是陈令生。
墨燧讶异:“你还没回?”
现下早春仍是冷得紧,陈令生一手掌灯,一手捂紧衣裳“我等少爷。”墨燧拿过他手里的灯“那便先去拜访先生。”
陈令生缩到墨燧身后,看到墨燧还是今早的衣裳,他也不觉冷。夜间凉风钻进衣袖,衣袍扬起时显得衣衫愈发单薄。
直走到那灯火处,见一房屋,屋檐下灯光映着屋外一围篱笆,里边垦田种菜,沿中间小道上前墨燧拍响屋门“学生墨燧拜访。”拍完两下垂手等,没一会门便打开。
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站在门后,他花甲之年仍精神矍铄,白发夹着几根黑发,身板挺直,双目炯炯有神,一身在简单不过的素衣,行视间颇有儒家风范,开口第一句“我就知道是你。”接着“大半夜带人来,你要干什么”说着放两人进来,桌上饭菜还冒着热气,老人向门外一看,除了一个陈令生跟进来什么都没有,吹胡子瞪眼“又走过来,可没把你累死。”
墨燧站在桌前,“看什么看,还不坐下吃饭。”
墨燧顺从的坐了又看向陈令生“你吃过了吗”老人翻个白眼“你以为谁都是你。”
墨燧喝了一天的茶这会也吃不下什么,尝了尝菜味就放下筷子,纪涵看陈令生收拾了桌上的菜,叫停了他,自己翻出套茶具来,交给陈令生洗干净了,慢悠悠沏了茶,让陈令生也坐了,三人饮茶,“如何?”陈令生咂摸着不知道怎么说,墨燧尝出这味很是熟悉,毫不犹豫道:“入口清爽。”
纪涵“哼”一声:“不懂饮茶,怪不得功课这样差。”墨燧一天下来也没弄明白饮茶与功课之间的关系,低头看茶,接着一饮而尽,一步到位。
纪涵气的拍桌“墨燧!小兔崽子,教不了你了!”“先生又要请辞”
“我教了你六年,你还是这么……”
“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
“你真这样觉得?”
墨燧不置可否,低头要喝茶。纪涵拎着茶壶坐下,陈令生抱着茶杯目瞪口呆。
“我走了以后,你想做什么”
墨燧嚼着一根茶叶,不说话。
纪涵悠悠饮茶,半晌又悠悠开口“我早说过你不是从文的料子,要习武才是物尽其用。”
墨燧低头,嘴里的茶叶都嚼烂了。
纪涵睁开眼,慢慢坐直了,墨燧一副既不反驳也不认同的样子。“你真要习武墨践戎那小……你父亲他同意”
“还没想好,父亲大概不会同意。”
纪涵皱眉思索,看到墨燧伸手捞过茶壶倒了一杯,又把茶壶推回来,顺手接过也倒了杯。
“你今早入宫了”墨燧点头。
“问你习武的事儿了”墨燧点头。
“那好,我明日去见皇上,到时候可别再反悔。”纪涵悠悠看着墨燧,“我看你平时也没少偷着学啊。”
墨燧才不回他,喝完手里茶“您呢?”
纪涵碰碰杯壁“到这岁数也管不了什么了,纪兰这小崽子整天背着我干这干那,以后……”他揣手低头,琥珀般的茶水蓄满一杯,他拿起筷子挑走茶叶,茶水泛起圈圈涟漪,泡开的茶叶裹着筷子“我也老了,以后谁说的准呢。”
“行了,”他抬头,“今晚就在这睡吧,明日去皇宫。”“好。”墨燧起身叫上陈令生往一边的客房去了。
关门时听见了悠长的一声叹息。
有些人被世事挟到暮年,待白驹过隙,只能回首叹息。
陈令生呆呆的跟着墨燧,墨燧回头看他一眼,他看回去,半晌,墨燧叹口气“明早你先回府。”陈令生点头,墨燧给他找地方睡了,墨燧坐在床上盯着窗外许久,待灯光熄了,想起自己一□□裳没换,更没沐浴,揉着眉心,合衣睡了。
月于九天长眠,只有月色流转,纪涵在院里篱前,抬头看树影婆娑,默默叹息:“该下雨了……”说着雨珠已洒下,纪涵一摸脸,眼见雨大起来,顿时骂骂咧咧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