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其时正是春日，通玄长老的居所在西山脚下。西山地势较为平坦，里面种着洞渊长老的灵谷。充足的日光照在绿油油的水田上，一片葱茏。
洞渊带着两个新徒弟落在一间平平无奇的木屋旁。
李天风看了眼水田，有些纳闷。
她还记得她师尊跟她说过，太玄宗好多年不收外门弟子，全宗门上下只有零星半点人——
眼前闪过一道冷冽的剑光。
只听乒乓几声，离锋将飞来的利刃通通打下。他握剑的手非常稳，那双黑沉的眼睛四下逡巡着，寻找可疑的物品。
利刃仿佛从天而降，莫名令李天风想到了她师尊池边的那棵树。可这利刃并非如同飞花般翩然落下，而是有生命般旋舞着，以极诡异的速度将三人包裹在中间。且这个圈慢慢地在缩小，李天风退了一步，就感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离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执剑，轻声道了句：“别怕。”
他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再看李天风，脸上却毫无慌张之意。利刃带起劲风，将她的额发吹得散乱。可那双眼却平静如往昔。
离锋心神稍定，手中握着剑开始凝聚灵力。
“洞渊长老。”李天风被宝贝蛋抓得手有些疼。她轻轻地拍了拍少年郎的手背，然后把他的手撸了下来。
“这是通玄长老的陷阱吗？”
“是啊是啊。”洞渊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简，闭眼将神识输入进去，面色一点点地变得苍白，“这丑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最近脾性越发大了。恐怕，是为着我带你们来不高兴呢。”
“这是什么奇阵吗？”李天风能感到那刀刃已经近在咫尺了。这玩意来得奇诡，又锋利无比，实在叫人纳罕。
洞渊摆弄了许久，另一边却无有回应。
“不是阵法。”他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神情也越来越焦急，“这、这人呢？”
“你在干什么？”离锋一瞥，竟看见李天风企图伸出手去触碰那刀锋，“这可不是幻象！”
若真让她去了，恐怕顷刻间那手就会被绞成肉泥。
李天风悻悻地收回手，朝他笑了一下。然后她又蹲下身，开始扒拉地上的草。碧绿的草叶被她纤长的手指一把拢住，揉搓成卷。她又开始扒拉土。
离锋：“……”
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打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人，好像脑子就天生比别的少了点什么。
“别玩泥巴了，”他说，“我用剑试试。”
这里面拢共三个人。没修为的李天风自然靠不上，还有个洞渊长老，看他急的这个样子，离锋觉得要不然还是自己上吧。
玉简里传来一声冷哼。
“洞渊长老有通天的本事，怎么跟两个屁孩一起被我的陷阱抓住了？”通玄的声音有些许阴柔，混在利刃中显得阴测测的。
“怎么，修炼没炼出门道来，就记着到我这里来嗡嗡直叫了？”
洞渊被莫名其妙的利刃困住，神情本就已经很不好看。
他听见通玄回应，连忙呵斥他：“什么修炼不修炼的？这是新进门派的俩新弟子，掌门叫我来测灵根的……你不会忘记日子了吧？”
那头的声音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哼，修仙之人，为何要拘泥于寒暑？”
洞渊得意：“那就管好你自己！”
“既是掌门吩咐，那就带他俩进来。”
话音一落，三人便感觉脚下一空，方才还长着茵茵绿草的地面突然幻化出一个巨大的空洞。他们脚下一空，便直直地掉了下去。
他们落在一个巨大的水池里，从底下还能看到阳光，但对于这个洞穴来说，完全不需要照明了。
一个巨大的、地下建筑出现在三人面前。
太玄宗位于东海之滨，然而整派都和那被祖师从昆仑调来的弱水差不多，是别处的山石用了神仙法术运过来的。山石坚硬，土壤肥沃，又埋了好多条灵脉，这才有了后来的太玄宗。
也正因此，想要在地底挖出这么大的一个空洞并不容易。
而那种出现在洞渊居所的透明墙体也被完完全全地利用到这里的每个角落。明明是在地底的洞穴里，这里却亮如白昼。就连墙壁上挂着的灵草都生得十分旺盛。
洞渊对着走过来的黑袍男人劈头盖脸一顿骂。
“挖、还挖！你是穿山甲么？总有一天把山给你挖塌咯！”
通玄就站在池子旁边，穿着一身黑衣，怀里还抱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神情并不好看。
这池子里的也并不是水。而是一种奇怪的软软滑滑的东西，入手一片湿滑。
李天风忍不住上脚又踹了两下。
“哟，这就玩上啦？”通玄站在上面挑眉。
他生得黑矮，面容也平淡。这在美人遍地的修真界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可他堂堂皇皇地站在这里，倒没有任何不适。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有穿透似地，将三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边。
“长老好！”李天风突然开口朝他笑。
离锋跟着说了声：“见过长老。”
通玄眯了眯眼睛。他怀里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伸出脚踹了他一下。通玄一阵火大，将那东西的腿又按了回去。
这下李天风总算看明白了。原来通玄怀里抱着的是一只半大的虫儿。那虫儿通体漆黑，四肢都龟缩在壳里，冒出来一看，原来它本体是棕褐色，上面布满了彩色花斑。只有长长的触须还留在外面，一动一动的。
没想到通玄长老看着很凶恶，却很喜欢小动物。
李天风从那一团奇怪的液体里站了起来，顿时对通玄长老的印象好了不少。
“长老喜欢这种小虫子？”她扒拉着池边开始攀爬。
喜欢粉色小香猪的洞渊长老感到自己被背叛了。
他刚刚还很看好这个李天风，现在就想连通她和通玄一起辱骂。
但是没有办法，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离锋跳上去之后，顺手拉了一下李天风。
通玄抱着小虫子，正忙呢。
“好了好了，我这就带你们去测灵根。”他一面说着，一面将三人往里带。
他是真的很会挖地。先前三人所见的空旷山洞其实只是冰山一角。各色各样的灵物都被封存在这山洞的墙壁上，通过透明的墙体，还能看到他们各自鲜活的模样。山洞的下方有一个斜坡，尽头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洞渊看了很是意动：“先前你同我说你要搬到地底下来住，我还不信。如今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通玄冷笑：“这有什么稀奇？你整日整日地养猪，难免狭隘。”
洞渊又火了：“我那养的是猪么？我养的是整个太玄宗的未来！”
通玄眼珠一转，阴阳道：“原来眼前这两个，还没有猪顶用。”
洞渊：……
他目光不自在地在李天风和离锋身上转了两圈，见他们神色如常，这才感到松快些许。
“你们两个的师父都是谁？”通玄又问，“还真是稀奇，这年头还有拜到咱们宗门来的。”
“我师从斜玉长老。”离锋道。
“斜玉，谁？”通玄好像真的不知道这是谁，想了好久好久，才低低地笑了声，“哦。斜玉。”
离锋捏紧了拳头。
洞渊忙道：“就是无涯师兄的那个小徒弟嘛，很可爱的小姑娘呀。”
“无涯那蠢货，竟然都收到徒孙了。”通玄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捻动着虫子的须须，“他和那谁的婚事成了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洞渊无语：“无涯师兄前些年就身死道消了……我说你，也别执着那些新仇旧恨的了。”
通玄缓步走在三人前方。他在这黑暗的甬道里走着，便有无穷的自信。
“我又不似某些人，寿数将至。怎么，无聊的时候，还不能聊点开心的事了？”
“小姑娘，你呢？”
李天风摸了摸脑袋，说：“我师尊是玉城子。”
“玉城——”通玄脚步一顿，他猛地转过身，将李天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不是说不收徒了么？老大跑了，老二和老三不都还能过得去？”
又来了。
洞渊叹气：“你但凡多出来走走，也不能问出这样的话哇。”
“跑了，都跑了。”
通玄笑容崩塌：“什么？都跑了？”
他的指甲被修剪得圆润平滑，一下子就戳到了李天风的脸上：“然后就收了这？”
李天风软乎乎的脸颊都被戳了下去。
她在通玄长老的指尖闻到了一点似曾相识的味道。清甜中稍稍带着些苦涩，还夹着似有若无的酸味。
“我怎么啦？”她明明白白地流露出不满的情绪，“我觉得我很不错呀！”
通玄：……
“得，这就过来测灵根。”他又抱着虫子开始搓，“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天才！”
李天风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们穿过长长的甬道，时间和距离都在这无声的黑暗中被缩小到最低，一时间只能听到几人走动间衣裳的摩挲声。
“我说你啊，这么了不起，能不能搞个传送法阵？”
“就不。”
哦，还有两位长老拌嘴的声音。
李天风笑嘻嘻：“两位长老感情真好哇！”
两位长老被她阴阳怪气的话弄得一阵恶心。
“一边去。”
“哦。”她于是又拉了拉离锋的胳膊。
离锋眼睫颤了颤，提醒她：“认真走路。”
太玄宗，是靠着海的。
没有人想到，通玄长老挖地挖完了，就开始向大海进发。
幽深的海水被墙壁分隔开，在她们的四周徜徉而过，投下温柔的光幕。
洞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天风更是第一时间表达了好奇，她四下望望，看着通玄长老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就连离锋也有些诧异。
通玄骄傲地抬起了头。
然后洞渊问：“是掌门给你拨的地不够大么？怎么山挖空了还要挖？”
通玄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我已同掌门报备过，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他怒火中烧，“你就养你的猪去吧。就你那些猪……成天的往人家的家里拱，还指望我和你住一块儿？”
“原、原来如此……”洞渊的猪他自己是知道的。
只听通玄又道：“还有你田里养的那些青蛙，整日呱呱乱叫，我怎么精心修炼？烦人！”
怪、怪不得通玄今日火气这么大！
洞渊开始心虚，他搓了搓手：“好、好，是我的错，好兄弟别生气了。”
他笑容甜蜜。
通玄哼了一声，然后指着角落里一个盒子说：“抬出来，然后把手放到上面去。”
这玩意非金非玉、非银非铁，很是不寻常。
但是李天风和离锋都见过它。
这是郦山中——或者说，离锋母亲用来藏李天风的遗迹里很常见的一种玉石。灵力在这里面被凝聚到极致，如同轻烟一般在里面转动。有时甚至给人一种，里面其实关着活物的错觉。
李天风知道得就更清楚。
这种石头名为“破厄”，在过去是专供她一人使用的东西。
碰撞时声如泉水，分总共七七四十九面，表面粗糙，然而月光下就会反射出五色光彩。内里灵气如烟絮，却并不扩散。色纯如新雪，质坚如寒冰。
那边通玄还在催。
“搞快点啊，你们走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真当别人时间不是时间么？”
李天风和离锋对视一眼，然后离锋把东西抱了过去。
“通玄长老。”离锋突然唤了一声。
通玄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在这位长老眼里，这个锯嘴葫芦最好是一句话都别说，然后他平平无奇地做完测试，就把他们送走……
“我在别处也做过测试，所用的灵器似乎并非这种样式。”
通玄当即就笑了起来。
他人不高，比之少年郎还要矮上一线。可是他的言语中却充满着一种自信。
“怎么？怕了？”
“……”离锋抿了抿唇，“晚辈只是困惑。”
“呵，你所谓的测试，恐怕只是在外面的杂门小派里找了些经年不用的灵气测了一下吧。”
离锋动了动嘴唇。
“便是那些大宗门，用的也都是祖上传下来千百代的东西。也就是咱们修仙了，还用灵气保养着，不容易用得坏。”通玄冷笑连连，“就门派里那个证心道，传了多少代的老东西，也不怕弄坏！”
说着，他一把夺过离锋手里的箱子，很是怜惜地抚摸了几下。
“革新、要革新，才能有进步！”
“这可是我最新的作品，所用的材质也是前所未见。”
离锋神色微动。
“什么材质？”
通玄瞥了他一眼：“没了。就这么点。我前些年去西边带回来的。”
西边有五方城，还有郦山。
李天风站在离锋身边，神情莫测。
“长老不是不爱出门嘛？跑西边做什么？”她幽幽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