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直到洞渊长老一行人离开，直到那粉色香猪的影子都消失在山际，李天风才收回目光。
她眸中的向往之色实在太过明显，就连玉城子也无法忽视。
他神色微动，开口却是：“昔年洞渊长老赠我的那只，还放在我洞府之中。你若是喜欢，之后为师赠予你便是了。”
李天风听了，那一点惆怅也烟消云散。
她朝玉城子笑起来。
“那我们怎么走？”
玉城子神色稍稍柔和了一些。
他察觉这少女性子似乎有几分不同寻常的跳脱，但如他这样的修士，早就见过万物百态。便是李天风再跳脱一些，于他而言也只是一派可爱活泼，再没有什么不妥的了。
他召出一柄灵剑，将其放大成足以承载两人的大小。
这半透明的平台设于含光殿的后方，外面便是陡峭的山壁，远处是正至中天的海日，清风徐来，海浪逶迤。那些不知何处来的波涛堆积推卷着，撞在坚壁上，碎成雪白的细沫。
李天风上辈子没有去过海边，也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她所见过的只有明月照夜，万壑松声——
她忍不住抬脚，朝平台的边缘走了两步。那单薄的身影与四方之风融为一体，竟给人一种稍不留神就会随风而逝的错觉。
玉城子心头猛地一跳，然后抓住了李天风的手腕。
他已站在剑上，顺手就将李天风拉到了剑上站定。
灵力腾起，包裹住李天风半个身体，使她稳稳地站在剑上，同时又不至于完全失去自由。
“莫要走神。”玉城子平淡地说了一句，倒也听不出好恶。
李天风点点头。
长剑腾空而起，有一瞬竟像是飞鸟跃起一般。李天风脚下并不稳，往后跌了几步。
玉城子虚虚扶了一把。
与她的身体还隔着半掌的距离。
李天风并不懂这种无言间体贴，因为她的心神已被脚下的风景占据。她与离锋在飞舟上时，脚下是涛涛云海。而此刻御剑，她所见却是漫山春色，五色斑斓。
她很久、很久都没有看过这种风景了。
玉城子发现自己新收的徒弟又在走神。
身前少女眉目低垂，眼睫弯弯，在那清澈的眼上打下一层阴影。她生得柔和且稚弱，皮肤白皙到近乎虚假。就像是不存于世的雕塑一般。可她的眼中却分明闪着过，唇角也扬起——
她到底爱这世间。
不知为何，玉城子放慢了御剑的速度。
轻盈柔和的灵力将李天风托起。
她诧异地抬头，却发觉玉城子正看着她。
“师尊！”李天风正要笑。
玉城子却已俯身在剑上坐下。他的发极长而黑，虽由金冠束起部分，其余的却滑落肩头，在风中摇荡。
“坐下来。”玉城子说，“为师有话要说。”
纵然李天风洞察世事，能听心音、能辨万物，那也只是建立在她能听见的范围内。眼前的男人修为已是世上高绝，加之他性格内敛，万事都不形于色……
她猜不出来，索性就不猜，囫囵坐下了。
下方是玉城子用灵力悉心护住的地方。他的灵力也如此人一般，微微泛凉，却不至冰冷。李天风坐下来，倒感觉自在几分。
“你可知我为何收你为徒？”玉城子问。
同时灵剑倒转方向，朝着来时之路而去。
李天风眨了眨眼。
她才不猜！
“我不知。”
玉城子于是不说话，只用那双平淡的眼睛看李天风。
如明月朗照。
将她那点心思照得干净。
两人并排坐在剑上，李天风却没感受到身畔强者的威压。只是清风徐来，她忽然心头微动。
一种奇怪的痒意在她心上腾起，而后慢慢爬升至喉舌。
玉城子的目光实在平静。仿佛说了也可以，不说也无伤大雅。只是让这双眼睛的主人失望，那大约也是……
“师尊收我为徒，那自然是我合适。”李天风道，“师尊不选宝贝蛋，自然也是觉得他不合适。”
她说惯了似是而非的语，此刻也是信手拈来。
玉城子低眉，未置可否，却问：“你方才想看的，是不是这里？”
李天风顺着他所说的方向看去。
这是含光殿往下的一座建筑，仍是那种玉石铺就，氤氲着浅浅的灵气，混杂在高山云雾里，远看真如仙人居所。
玉城子道：“这是过去外门弟子所住之处。”
“外门？”
“是，虽说闻道有先后，然诸弟子修行，天资与进境总不能一概而论。往年还在中洲收徒时，大比后筛选下来的，还有一场小比。小比中选出来合适的，就会由当年的带队长老带回太玄宗，收入外门。”
李天风道：“可这里并不似有人烟……”
“是，这里已无人居住许久。”玉城子又说，“如今这太玄宗上下，也不过百来人。”
李天风愣了愣。
灵剑载着二人飞近了，就看见建筑那斑驳的梁上飞来一只肥鸟。
“噢，师尊，这便是当时我叫的鸟。”李天风顺手将这只幼兽拢入掌心，抚了抚它唯一一根青色的尾羽。
“我知。”玉城子道，“你有温和仁爱之心，愿意将入门机会让给同伴，这很好。”
李天风捏了捏鸟喙，却不惊讶：“世上温和仁爱的人想来是很多的。”
玉城子忽然笑了一声。
李天风被他的笑吓了一跳。
她连忙转过去看，却发现这新鲜出炉的师尊已经恢复了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师尊？”她疑惑地喊了一声。
玉城子却不同她讲这事了。
“你如今是我门下弟子，如无意外，将来也将承继掌门之位。”他悠悠地，说起更严肃的话题，“我见你也有探求之意，此番便带你先来各处逛逛，也免了之后来回奔波。”
李天风眨了眨眼睛。
这算什么奔波！是不是惹不起！快讲快讲！
玉城子却已经敛了柔和神色，一本正经地和她介绍起宗门内的各种设施。譬如怀玉和斜玉师兄妹占星之所，还有洞渊长老的养殖场。
他们从中间的含光殿出发，绕到西边的养殖场。李天风坐在灵剑上都能听到下面各种灵兽发出的热闹声音。她正快活地踢腿呢，就听见不远处的山峰上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
“……许是通玄长老炼丹又出了什么岔子。”玉城子说。
李天风点点头，表示记下。
等两人解说完，又和那些主事的打完招呼，海面上已是金乌西沉。
东山之上挂着一轮清亮的月。
山顶上被剑削出一块平地，然后搭了院落屋舍。这里和含光殿以及主峰的风格完全不同。主峰外门弟子所住的地方，就算多年不用，也只是掉了些彩绘的颜色，长了些杂草。
这边的东山上简直……
院子门口有一块石头，上面写着个“剑”字。
“我记得西山上也有这样的石头。”李天风想了想，“上面写的是个‘数’字。”
“是。”
那石头上，除却一个大字，更多的是剑气森森的一道道剑痕。李天风几乎数不过来有多少道，只道是密密麻麻的，光看一眼便有杀气扑面而来。
“这镇宅呢。”李天风想起五方城离锋家门口那俩大狮子。
玉城子瞥了她一眼。
好歹是个山头，院落里并不算小。
玉城子带着李天风四处转了转，四处都种着花树，屋舍间以连廊相连，就是没几堵墙，挂着清清冷冷的竹帘，也就算应付。
后面还有个大山洞、大水池、大炉子。
简简单单、清清冷冷、空空落落。
“……”自打重生来，都是李天风将别人噎得无话可说。
却未曾想，有朝一日竟也轮到她了。
不是说，太玄宗以前是大宗门——
不是说，瘦死旳骆驼比马大——
玉城子淡漠道：“从前此地为掌门居所，多的是繁杂装饰之物。我行走其间，时常觉得累赘。”
“于是将这里削平造了新的。”他努力表现自己的和善，“你若有想法，也可改造一二。”
李天风看着海风将竹帘吹得七零八落，心中顿生茫然。
“那我去找宝贝蛋住一晚吧。”她挠了挠头。
李天风最终没能成行。
因为玉城子不许。
西山与东山相隔太远，玉城子才不会让徒弟去那边——来、回、奔、波。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玉城子道。
李天风还未来得及表达困惑，就看到他脚下灵剑如电般浮现，那一瞬的锋芒连同着四周涌动的灵气凝成实质，化作风雷之声——
玉城子就在这呼啸的遁光中飞走了。
李天风：……
算了，又不是没见过剑修飞。
然后不过半刻，玉城子又飞了回来。他仍是冷清模样，平平淡淡地落在李天风身侧。
“师尊？”她左看右看，看着了玉城子手里的储物袋。
“此时是我草率。”玉城子平淡地说着检讨的话，然后运起灵力，将储物袋里的东西一件件运了出来。
玉石、梁木、流光溢彩的屋瓦。
玉城子运动灵力，细小的灵力如剑般挥出，将那些物事削成合适的形状。然后一一归位。
一栋房屋渐渐显出雏形。玉城子问：“你有什么喜好么？要一层还是两层？要几间屋？窗子要弄多一些么？”
虽然玉城子不说话，但是李天风已经发现了他的兴奋——
就凭他那素来淡然、此刻却冒着精光的眼，李天风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师尊好像除了是个剑修，还多出了些奇怪的技能。
“要两层，我想养花，师尊，我还想要个屋做饭。好了师尊，谢谢师尊。”
新房落成后，玉城子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应桌椅床柜，分毫不差地摆进去。地上铺着柔软的毯子，比李天风手里青鸟的羽毛还要软。
她站在门口往里面望了眼，被闪得睁不开眼。
玉城子，给她嵌了好多夜明珠。
更好的李天风也不是没见过。这是这样的设计、这样的速度，对于史前人类……啊不，上古遗民来说还是太过惊世骇俗。
她哪会这个啊！
她虽然过去是一名，飞升在即的乐修。可是有些事又不是弹弹琴就能办到的。她自己住的宫殿，都是发动了许多人、建了许久才建成的。她哪见过这个。
现在这个平地起高楼的男人，竟然是她的师尊。
李天风愣愣地看着玉城子走过来，就像是看见了神明。
“师尊，我想学这个！”李天风真诚许愿。
玉城子低眉看了她一眼，道：“不早了，早些休息。”
然后就离开了。
李天风高兴极了。
原来玉城子真的是大师！宝贝蛋没有骗她！
她从容地用灶房烧了水，然后洗得洁净，又穿上柔软衣物，最后躺倒在柔软的床塌上，看着窗框上如同守护神一般的青鸟，幸福地说了一声晚安。
李天风睡得很香，也睡得很甜。
一夜无梦。
这约等于她没睡。
对她来说不过是合个眼的功夫，天又亮了。
说天亮或许不太准确，毕竟就连洞渊长老养的大公鸡都没有叫！但——
玉城子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徒儿，起床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