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好吃么?”
头顶上悬浮着【梁梅月!危险!】的不速之客笑意盈盈。
她娴熟地拨弄一下长发,将左手撑在茶歇桌上,挑衅似的展示自己。
余晚凝咽下面包片,舌尖转动,回味了一下口腔中残余的鲜味:“还行吧。”
不好不坏,平平无奇。
不值得多加注意。
梁梅月的笑意愈发清澈。
她缓缓把右手也撑到桌面上,黑亮的眼珠轻轻一转,语气轻慢:“这里的鱼子酱是奥西特拉鲟鱼子酱,有着独特的坚果风味。”
余晚凝困惑地往嘴里塞了第二片面包片,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梁梅月轻笑着直视余晚凝的眼睛,状若无意地科普道:“虽然还不是最好的,但是每公斤也要3万华国币以上。”
“普通的鱼子酱完全没法和它相比……尽管,它们看上去都差不多。”
说到这里,梁梅月也探手拿起一只小贝壳勺子,小心翼翼地舀起一些带有黑金色光泽的小颗粒,倾倒在虎口上。
在余晚凝与周乐乐的无言注视下,她优雅地将虎口抬起,送到唇边。
粉嫩的舌头一伸一卷,鱼子酱尽数舔入口中。
梁梅月颇为享受地闭眼回味一番,感慨道:“直接吃才能感受到鱼子酱最为原始的味道。”
她睁开眼睛,别有所指:“你要不要试一试?”
声音温柔,表情和煦,但每一个音节都在暗讽余晚凝吃不来高档货,猪舌头尝不了细糠。
余晚凝还未发话,周乐乐已然心头一紧。
自己的夫人最讨厌被人当成“不懂规矩的穷酸鬼”。
这次被当面挑衅,只怕会怒急攻心,当场责骂对方:“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敢这样对首富夫人说话?”
哦!天哪!
如果真的在鲁建华孙女的成人礼上闹腾起来,铁定吃不了好果子。
我的奖金!我的工作!
周乐乐有些胸闷,呼吸略带急促。
这番想象并非是无稽之谈。
她还记得前任女佣长在工作时与她们说的“笑话”。
“那家高档餐厅的领班可真倒霉呀!在为夫人介绍完菜品的食用规则之后,居然被大声叱责了一番。”
“……甚至还丢掉了领班的工作,和整整一年的效绩奖金。”
“怎么说呢……”
“穷人乍富,总是见不得自己有不懂的东西。”
“那位领班居然将夫人当作‘一般的’名媛大小姐们对待,当真是活该!”
前任女佣长的声音宛若昨日重现。
周乐乐还记得她说笑完之后,是如何轻轻推了自己肩膀一下的。
糟糕!
对面来者不善,她应当如何应对,才能维护夫人的体面?
而且,这位女士看上去很是面生,为何如此阴阳怪气?
难道是……夫人曾经得罪过她?
周乐乐手指攥紧,飞速回忆起自己在车上背下的《酒会宾客容貌背景对照表》。
是谁呢……?
短短的一秒钟内,她的大脑飞速旋转,终于从记忆深处将眼前美人的个人信息挖了出来。
“是梁梅月小姐,去年的新晋小花,鲁访书的新女朋友。”周乐乐赶在余晚凝开口前,于她耳畔处俯身低语,“夫人之前没见过她。”
没有提梁梅月的家室和成就,说明这两样皆无。
没有强调鲁访书的地位,说明他亦不重要。
再加之夫人与梁梅月两人从未见过面,说明两者之间并无旧恨。
今天的挑衅,责任全在对方。
周乐乐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噗噗直跳,差点儿就要从喉咙口里跳出来了!
她还在等待余晚凝的回应。
拜托了!请千万不要当众摔桌子啊!她如是祈祷。
只要不影响鲁访书的成人礼,哪怕夫人日后发作,暗地里恶整梁梅月,也不会有任何人说一句不是。
——区区一位二线女明星,又能对首富夫人做些什么呢?
正琢磨着最好与最坏的结果,周乐乐毫不意外地发现,梁梅月那张可恶的脸庞又凑近了些。
“试一试嘛?就试一试嘛?说不定你会喜欢呢?”
她一边婉言鼓动余晚凝“试一试”,一边抿抿红唇,打算继续添把火,多刺激刺激眼前的首富夫人。
只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她所愿。
余晚凝的声音软软响起:“不要。”
传说中鲁莽低俗、脾气暴躁的首富夫人瞪圆了她漂亮的眼睛,却一点儿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她娇滴滴地开口:“还有,你忘记洗手了!”
那对闪亮亮如宝石的琥珀色双眸在硕大的水晶吊灯下熠熠生辉,充满同情与嫌弃。
余晚凝偷偷后退一步,半是惊讶,半是无奈地伸长两根手指尖,从茶歇桌下方的一次性湿毛巾箱里抽出一条崭新的毛巾,递给梁梅月。
“给,至少先擦擦手吧?”她很认真地提醒道,“你的手多久没洗了?直接舔的话,实在是太不卫生了。”
见梁梅月一脸惊愕,余晚凝不依不饶,又将毛巾往前递了递:“别傻愣着了,就连幼儿园的小孩子,都知道不能用脏手拿食物。”
为了让大家吃小点心时,不会弄脏手指,也不需要特地跑去洗手间,清洗双手。
在茶歇桌的下方,每隔一段距离,都安装有一个装满了温热消毒湿毛巾的黄铜小箱子
这些湿毛巾都是一次性的,散发着好闻的柠檬清香,触手温热,既不会让人受凉,也不会让人发汗。
而当它们被使用完毕后,大家又会将湿毛巾丢进桌下的回收箱内,干净又卫生。
每次进食前,余晚凝都会使用湿毛巾擦擦双手;进食完毕后,又会使用湿毛巾擦擦指尖。
她不但自己擦,还要求周乐乐也擦。
事实上,在这场酒会中,绝大部分进食过的客人,都会使用两次以上的湿毛巾。
而梁梅月,她一次也没有用过。
自谓自己要比余晚凝更懂得“上流社会的规矩”,此时却被瞧不起的人当面科普“常识”。
梁梅月顿时臊得脸颊发烫,就连昔日灵巧的舌尖,都不知道该如何摆动。
有那么一刹那的功夫,她仿佛回到了童年,再次变成了那个“住在铁皮房子里的漂亮蠢货”。
胆小,愚昧,且悲哀。
余晚凝见梁梅月没有动弹,干脆收回指尖,自己擦了擦手,随后把毛巾丢进回收箱内。
她拍拍还散发着潮湿柠檬味的双手,冲梁梅月笑了笑,异常温和。
这个笑容是来自上位者的漠然施舍,是来自天然高贵者的不争怜悯。
如果没有经历过长期的优待与特权,很少有人能将善良与轻慢结合得如此融洽。
梁梅月嘴唇颤抖,下意识地模仿余晚凝的动作:
先是从桌下抽盒内取出湿毛巾。
再用力擦拭双手。
——她又变回了那个对着大小姐们伏低做小、偷师学习的可怜虫。
而余晚凝,就和那群名媛大小姐们一样,施舍着她们无穷无尽且高高在上的同情。
擦!擦!擦!
梁梅月愈擦愈愤怒。
莫名的怒火烧尽了她的理智,让她牙齿哆嗦,喘不过气来。
她指尖苍白,用力撕扯着毛巾,把它一气丢进回收箱。
紧接着,仿佛是为了挽回自己的尊严,她再次舀起一勺鱼子酱,放在虎口上。
“直接吃才是最好吃的。”说这句话时,梁梅月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信仰一样,死死盯着余晚凝不放。
唰!
舌尖狠狠戳向鱼子酱。
她舔舐黑金色小颗粒的模样,活像是准备扑到余晚凝身上,敲骨吸髓。
余晚凝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梁梅月一把拉住了她。
余晚凝停下脚步,用力甩开她的手。
“请你自重,梁小姐。”她冰冷地开口,“如果你想要当鱼子酱品鉴专家,给别人授课的话,麻烦另找学生。”
“我……我……”
梁梅月也有些慌乱。
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肌肉快过大脑,真的把这位首富夫人拉住了。
不管怎么说,哪怕余晚凝名声再臭,也不是自己一个二流明星可以欺负得了的。
只是,一不做,二不休。
事到如今,梁梅月也不愿意低头了。
她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软声解释:“我只是想教你正确的吃法……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生的,何必互相敌视?”
余晚凝气笑了:“谁告诉你你的吃法是正确的?”
梁梅月泰然自若——她很清楚余晚凝的养父母有多穷,这是她刚刚才从名媛大小姐处打听到的八卦。
因此,余晚凝绝无在婚前吃过类似食物的可能,而在婚后,她的脾气也不允许别人教她“什么才是正确吃法”。
于是,她充满自信地回答道:“当然了,我曾经在一个私人聚会里,尝过大部分品种的鱼子酱,因此还蛮有心得的。”
余晚凝又笑了。
她笑起来确实很美,如雨后绽放的炙热红玫瑰,勾魂夺魄。
梁梅月情不自禁地看呆了。
她下意识地将余晚凝与自己的美貌比了比,不情愿地承认:
果然还是这位首富夫人更美。
但是她的美太有攻击性,又足够脆弱娇气,活像是一尊昂贵易碎的水晶雕塑,哪有自己平易亲人?
梁梅月使劲儿找了找补,终于从余晚凝的美貌中挣脱。
没让梁梅月等太久,余晚凝再次慢悠悠地开了口。
“让我来教你吧。”她的声音依旧如沐春风,却给人一种并不把梁梅月视为同类的疏离感。
“用奥西特拉鲟鱼子制成的鱼子酱确实珍贵,但是这里的鱼子酱,却只是巴氏鱼子酱罢了。”
“它可以保存更久,可代价是,质感早就被破坏光了。”
“在世界上的四种鱼子酱制法里,巴氏鱼子酱是最差劲的那种。”
余晚凝慢吞吞地解释道,顺便把手臂从梁梅月的桎梏中抽出。
她顺手从抽箱里抽出一条新的湿毛巾,轻轻擦了擦被梁梅月触碰过的地方。
“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带你去参加的私人聚会,但是显然……”余晚凝耸了耸秀气的肩膀,“你被骗了,那个聚会并没有那么高端。”
她的纤长睫翼垂下,露出神明般的悲悯:“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大部分人确实吃不出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