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盛燕原本以为，叫明清宴这个名字的人，即使不是温文尔雅的学者，也该是模样端正清隽的儒商。可事实明显却并非如此。
中等身材，胖似大树一人合抱不过来的肥硕身体，被富贵黄色的锦衣包裹，头上还带着顶高帽。一双不大的眼睛，被满脸肥肉挤压成了一条线。
“阿燕，这位便是锦绣坊主明清宴明坊主。”
“明坊主，这位是本王即将过门的未婚妻盛燕。今日本王携她前往观云山看望祖母，出城前特来替祖母取衣。”
齐璟亲自拉着盛燕前去引见。可那明坊主似乎却没什么敬畏，先是微微弓腰朝齐璟行了个礼，然后又粗略的瞥了眼盛燕，略略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殿下稍等，我现在就去后院取衣，稍后便来。”
“坊主莫急，本王与坊主一起。”
齐璟叫住即将转身的明清宴，又转头跟盛燕打声招呼“我与坊主一同前去，你且在这铺子里随意转转。”
盛燕不解为何只是取个衣服，他却要亲自前去。不过刚刚才发生了马车上的尴尬，她现在巴不得离齐璟远远的呢，随即迅速的朝齐璟摆摆手，乖巧道：“您去吧去吧，不用担心我。”
齐璟笑笑，跟明清宴一起去了后院。
明清宴是在旁边的雅室待客的，场地不大，里面按寻常惯例摆了些瓜果茶点，无甚有趣。盛燕扫了屋内一圈，看的无聊，遂撩开了蓝色布帘推门出去。
屋外就要热闹多了，偌大的门铺被各色布匹分成了三部分，左右侧分别是富人区与平民区，各自悬挂着色泽艳丽夺目与质朴无华的布匹，分别为不同购买能力的客人准备。二者之间还有一块小的过渡区，里面悬挂的布料比较繁杂，既谈不上奢靡华贵，却也比右侧平价区的素色布匹多了几分精致。
除了寻常的一些丝绸棉布，这锦绣坊卖的最多的就是绘制着各色图案的彩布。这布上图案自然贴附在布匹之上，却并非是用针线绣上去的，应该就是齐璟之前所说的印染技艺。
雅室的小门设在右侧平民区旁，盛燕推门出去，自然的走到一匹印着胖娃娃抱鱼图的布料前，伸手去摸。
普通的棉麻质地，摸在手上有颗粒感，却不硌手。这胖嘟嘟的小娃身上只着了件红色肚兜，露出肥胖白嫩似藕节般的胳膊与腿，怀中抱着条红色锦鲤，憨态可掬，跟盛燕以往在电视里看到的年画娃娃差不多模样。
看来这大启的人也挺喜欢这等寓意吉祥的年画娃娃形象嘛。盛燕心里笑道，用手仔细抚摸着娃娃四周，除了外侧印染绘画部分摸上去有些冷硬之外，其余部分，特别是布的反面，触感没有丝毫差别。
盛燕现在是有些明白太后为什么会喜欢这家的衣服了。虽说这大启的刺绣技艺高超，能将各色花鸟虫兽一一还原，且生动逼真。但那密密麻麻的针线也不可避免的会摩擦肌肤，特别是夏季贴身亵衣单薄，更是磨得厉害。而且这些针线都是彼此勾连，一旦不小心磨断了某根丝线，周围部分的针线也会分崩离析，图案不复精致完美。
盛燕心中感慨，这明清宴虽然长着有些磕碜，但在制衣上倒的确是愿意多花几分心思。
只是，盛燕努努鼻子，怎么感觉有股怪味呢？
“哎呀你这人怎么抢我布料啊？快放手吧，我已经选中这块布，要去柜台付款了！”
“哦，原来你还没付钱啊，那就还不是你的布。这块布我要了，红儿，把钱给伙计！”
熙攘碎杂的交谈声中，忽然两道尖锐的女声拔地而起，刹那间就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盛燕旁边站着一小撮儿扎着头巾提着竹篮正围着块花布讨价还价的妇人，挡住了视线。她牵着暮雨的手绕过人群，就看见两个妇人手里正拽着一块红色布料在互相纠缠。身着华服的那位夫人明显更加强势，旁边的小丫鬟正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塞给伙计。
原来是看上了同一样商品当街抢夺的戏码，这在现代也不少见。盛燕无甚兴趣的抱臂正准备离开，却见那伙计推开了丫鬟手里的银子，朝华服夫人弯腰致歉：“黄夫人，真是不好意思了，您看中的这块布早些时候已被彭大娘选走了，要不您再去看看别的布料？”
那彭大娘穿着件灰色袍子，腰间袖口都系上了黑色布条，黝黑的脸上布满皱纹，头上青丝被一根廉价木簪绾起，一看就是做惯了农活儿手上没什么银钱的穷苦村妇。
这伙计居然愿意为了这样一个穷人去得罪明显更有可能经常光顾的富家太太？
盛燕啧啧嘴，多了几分看下去的兴趣。
“你瞎说什么呢，小杂种，你说这布是这糟老婆子先看上的，就是她先看上的啊，有谁看见了啊？”眼瞅着周围指指点点的目光越来越多，黄夫人哆嗦着嘴更加不肯让步：“我还说这布是我先看上的呢，凭什么叫我让给这个糟老婆子啊？”
她身旁的丫鬟红儿也跟着帮腔：“没错没错，就是我家娘子先看上这块布的。”
那被骂的伙计脸上却没有什么怒气，仍是弯腰道：“那敢问黄夫人，您是在哪儿看中这块布料的？”
在哪儿看中这布料的？黄夫人的眼珠子转了转，随意的往旁边努努嘴：“喏，就那儿。”
黄夫人指的地方正是富人区布匹的一角儿，那儿正好少了一块布料，露出背面光秃秃的墙面。周围摆放的都是些色泽鲜艳华丽的布匹，跟两人手上争夺的布料颜色确是有些相近。
“您确定没指错？”伙计仰首，朝她笑笑。
黄夫人被这笑容瞅的心里发慌，可话已然铺到这儿了，现在也不知如何更改，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刚刚就是在那儿看上这匹布的，自然没错。”
得到肯定答案的伙计却忽然一改之前的笑脸，哼哧冷笑：“您在撒谎！”
眼瞅着黄夫人糊满胭脂的脸唰的一下白了，那伙计继续道：“我家铺子管理一向严格，从染色制作，到上架售卖，每一匹布料的图案尺寸都有记录。今日早晨富人区共卖出了十二匹布料，可没一匹布料是您手中的鸳鸯戏水图案。”
伙计瞅着黄夫人近乎木然的黑眼珠子，又忽的放慢了语速：“您若不信，尽可以去柜台那儿查查。我若是记得不错，”伙计指着刚刚黄夫人指的地方，云淡风轻笑道：“那儿，刚刚挂的应该是一匹莲叶游鱼青色布匹。”
伙计话音刚落，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就开始窃窃私语。
“这谁呀？这么笨！居然撞到小乙手上了，谁不知道小乙是出了名的好记性，半个月前晚上吃了什么菜，他还能一样不落的全都给你还出来。”
“是呀是呀，这婆娘也忒不要脸了，我刚刚看的清清楚楚。那布料原本是挂在过渡区的，是这大娘吩咐别人让人取下来的。”
“啊你刚刚指的地方离这儿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呢，怪不得这女的不知道这布匹原本挂哪儿呢，原来是半路抢劫呀，真不要脸！”
听着周围越发汹涌的讨伐声，黄夫人颤抖着唇，昂着脖子强自镇定道：“不就一匹布嘛，我多花点钱就是了。红儿，再给他拿一锭银子。”
“哎！”红儿应一声，就要从口袋里再掏银子，小乙止住她的动作。
“黄夫人，您可能是误会了。这匹布之所以不卖您，不是因为您出的银子少，而是因为有其他客人先于您挑中了这匹布。”
“锦绣坊一向注重公平，遵循商品先到先得原则。所以，这匹布自然该归属于先挑中它的彭大娘。”
“不过嘛，您要真是喜欢想要也不是不行。”小乙忽然脸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只要您真心诚意的向彭大娘认错道歉，说不定啊，她就会让给您呢”
笑话，居然让她给一个糟老婆子道歉，还是在如此多人面前，那她岂不是一点儿面子都没了！
小乙的话还没说完，被羞辱到恨不得钻到地底下的黄夫人便撒开了布，红着眼睛，扒开人群闯了出去。随侍的丫鬟红儿楞了下，也赶紧跟了出去。
“感谢各位客人的仗义执言，小乙在此谢过！”满意的目送黄夫人夺门而逃，小乙抱拳向四周人群致谢，“还请大家各自散去挑选布匹，凡是今日在我店购买布匹者，皆打九折！”
看了热闹又占了便宜，众人心满意足的笑着散去。
盛燕注意到那小乙将彭大娘搀到柜台前，按半价给她算了价钱，另外还给老人家赠送了两包东西。彭大娘对着小乙千恩万谢，然后才一手抱着红布，一手拎着包裹，缓步离去。
小乙一路目送她离开。盛燕悄无声息的走到小乙身后，问：“那包裹里装了什么？”
“一些精米并些枣子桂圆罢了。”小乙声音平缓，没有任何惊讶情绪。
盛燕奇道：“你知道有人站在你的身后？”
“刚刚听到些脚步声罢了，”小乙缓缓转身，笑着拱手下拜：“盛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