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谁?”
窗外有冷空气袭卷进来, 风声透着一点肃杀,很冷,寂寥微寒,带着冰凉的水汽。
南雪关了水后, 仔细听着, 家里几个人她都很熟悉了, 听个脚步声基本上能判断出来是谁。
这人脚步声很轻, 像是生怕惊扰到谁的一样, 有那么点谨小慎微。
南雪心底微微放松——
是张姨上来了。
她打开洗手间的门。
“张姨?”南雪靠在门边儿,走过去飞快地把舒予白的房门带上,看向张姨的位置。
楼梯是旋转往上的, 老榆木, 中空, 从这儿往下看,楼梯上站的除了张姨, 还有一个雾影,伴随着压低的咳嗽声。
那人抬起头, 看了她一眼。
下一秒, 南雪脸色煞白。
张姨身后还有个人,不知在二楼楼梯口站了多久了,穿着灰色的半旧不新的外套,头发花白。
正是她父亲。
“先生提前回来了。”
张姨朝她露出一个微笑,轻声道:“刚好晚上人多,我就上来问问, 晚饭想吃点儿什么, 我叫厨子去准备一下。”
南茗卓就站在楼下, 不知是几时候赶回来的, 有点风尘仆仆的样子,灰色的西装外套没脱去,脸上有几分疲惫,靠在二楼平层的围栏那儿休息。
南雪跟张姨讲话时,他就听着。
沉默,不发一言。
“随便弄点儿。”
南雪轻声道:“不用多复杂,和平时一样就好。”
张姨记下,又问:“先生呢?想吃点什么?”
南茗卓咳嗽一声,声音嘶哑的不像话,道:“弄点止咳的汤吧,我好像感冒了。”
“好的。”
她转身下去了。
“爸,怎么提前回来了?”
南雪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脊背紧绷着,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想着,他要是发现了,不如就借着这次机会出柜了。
南茗卓咳嗽一声,转身去洗手间吐痰,用冷水冲了一会儿,才转身回来,他摇摇头,道:“有点不舒服,吹风头疼,感冒了。”
南雪“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表情。
很平淡,跟往常一样。
只是看起来有些疲态。
南茗卓看她一眼,有些奇怪地问:“门关着做什么?”
他站起身,往楼上走。
他的脚步不疾不徐,每走一下,木楼梯就有轻微震动的声音,南雪心脏一下下跳着,细白的手指紧紧捏着门柄——
舒予白还在里面。
她现在还在床上么?还是已经起来了。
南雪心底转过许多念头,指尖冰凉,脊背上隐隐有冷汗沁出。
“里面有人?”
南茗卓站在门前,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微敛,问:“带朋友回家来了?男的女的?怎么没和爸说一声。”
南雪指尖一片冰冷,她心脏跳的飞快,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看出来了么?
要不直接承认了。
是啊,有什么好藏的,她就是和舒予白在一起了。
南雪闭了闭眼睛,抬眸,心脏一阵狂跳,她道:“爸,其实我”
下一秒,门里传来咔哒一声,舒予白在里头拧了一下门柄,拍拍门,轻声道:“南雪?”
南雪心头一跳,她松开手指,往后退了一步。
咔哒一声。
舒予白从里把卧室门打开,站在那儿看着南茗卓。她已经穿戴好了,外头还裹着那件厚厚的羽绒服,面色如常,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她有礼貌地轻声道:“叔叔好。”
南父微顿。
他看一眼南雪,又看一眼舒予白。
一瞬间空气凝固了,一片安静里,谁也没出声,只有窗外的呼呼风声。舒予白指尖紧紧掐着掌心,没敢看他的眼睛。
她能感觉到一种缜密的审视,就像是看出来了她的小心思、看出来她对南雪抱有那种超出了朋友以外的感情一般,只一眼,把她看的透亮。
她甚至能感觉到一种隐约的排斥。
如影随形的。
南茗卓却是笑了。
他过去揉了揉南雪的脑袋,力气有点儿大,看起来一瞬间就放松了,似乎并未任何要生气、摆冷脸的趋势,他究竟什么意思?
“小舒来了,你怎么还藏着掖着?我还能说你不成?来了客人,你就把她关在卧室里?”
——南茗卓记起上次看见的戒指,还以为她背着自己偷偷谈恋爱,带了男朋友回来。
原本他心里怒骂,哪儿谈的野男人,居然没经过家长同意就带回家了。他在气头上,正想把这里面的小兔崽子好好收拾一顿,却不曾想出来的是舒予白。
他怀疑地看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实在是没看出来什么——
虽然舒予白喜欢同性,但她和南雪要是真要有点儿不清不楚的暧昧,早就成了,不至于现在才在一起。
气一下就顺了。
她们俩,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人品性格早就了解的一清二楚,互相串门玩都蛮好,何况舒予白已经好一阵子没过来玩了。
“”
舒予白看着南雪,有些局促,不知该做什么。
“你俩玩儿吧。”
南父看一眼南雪,揉了揉太阳穴,叹道:“我去楼下休息。累死了,头疼。”
他转身下楼,一面咳嗽,一面含糊不清地吩咐着南雪:“去给你舒姐姐弄点水果,冰箱还有点吃的。”
舒予白见他离开了,绷直的脊背这才渐渐放松,人往墙上靠着,微微喘息。
夜晚,气温骤降,窗外一片黑暗只有一点寒冷的灯光,好似星子闪烁,远处的茶山只剩一个黑沉沉的轮廓,空气里有隐约的湿润水汽,不再是寒冬腊月的干燥了。
再过些日子,就是春分了。
灯光微暗。
晚餐在南雪那儿吃的,餐桌上摆着丰盛却清淡的菜肴,虾仁荷兰豆,银耳汤,清蒸醋鱼,胡萝卜炒肉,口味偏甜,又很清淡,是南雪喜欢的。
“小舒谈恋爱了么?”
南茗卓随口问。
舒予白身形一凛,额间有冷汗沁出,风一吹,冷飕飕的。她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心脏一阵狂跳,好一会儿,才谨慎、又极缓慢地说:“叔叔,我谈了。”
“哦,不错。”
南茗卓给南雪夹了一块儿虾仁,笑道:“南雪还没谈呢,你看看她都多大了,小丫头还跟没开窍一样,真愁人。”
南雪:“”
“你也该谈一个,差不多了。”
南父语重心长地说:“上次给你介绍的男生,你说不喜欢,那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再给你介绍个。”
舒予白身子僵了会儿。
他这话的意思,是叫自己离南雪远一点吧?
南雪低着头,红唇微启,喝了一勺银耳汤,上头飘着一小粒枸杞,银耳雪白柔软,她舌尖一卷,吞下去,轻轻笑,慢慢地说:“我喜欢舒姐姐这样的。”
南父动作一滞,眉心紧紧皱着,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他刹那间严肃下来,盯着南雪。
南雪无所谓地抬眸看他。
南茗卓分不清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一瞬间甚至疑心自己听觉出了问题,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南雪轻轻笑了笑,说:“我喜欢”
舒予白在桌子底下猛地掐了一下她的手:“她的意思是说,她喜欢比她大的。”
“是么?”
南父挑眉:“你喜欢年纪大的?不错啊,行啊,我还不知道呢。”
南雪看了一眼舒予白,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这顿饭上的谈话,在舒予白那儿,就像在打哑谜,艰难又充满了未知数,南茗卓每一句话她都要在心里翻译成很多种意思,总像是话里有话。
她只能选择一个最谨慎的方式回答。
两人吃完,南雪又一次邀请舒予白留宿。
“姐姐,晚上睡这儿好不好?”
南雪去牵舒予白的手,动作自然而然的。
桌上三人,圆形的木桌子,还铺了长长的桌布,南茗卓坐在她们对面,在桌子底下牵个手实在没什么,可要碰到的一瞬间,舒予白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避开了。
南雪:“”
她眼底闪过一丝受伤。
“为什么?只是一起睡觉。”
她似乎对于让舒予白和她睡同一个房间很执着,说了一次,又提了一次。
可舒予白却拒绝了。
“我待会儿还得回去画画。快要交稿了。”
自从她父亲回来后,南雪能察觉到舒予白态度里的一丝微妙变化,变的冷淡、有意的划清距离似的,这让她心底闪过浓浓的不安。
餐桌上三个人。
张姨和厨子从厨房里往这儿端菜。
南父只随口提了几句,接下来,全程看着手机处理工作,信息一个接着一个,压根没往她们这儿看。
可舒予白不知怎的,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他其实已经看出来了。
她看着南茗卓的表情。
这样的态度,似乎有那么点冷淡了。
他不支持的。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带偏了别人家女儿的“坏人”一样,总有种浓浓的愧疚感,说不上为什么,到了这时,才发觉她根本无法面对这个小时候一声声叫的亲切的“叔叔”。
她是不是错了?
晚间,或许是天气尚且寒冷的缘故,路上行人稀少,好似已经进入深夜了一般,可看一看腕表,不过八点钟,离入睡还有好一会儿。
舒予白回了画画的小院子,南雪则执意跟着她一块儿,两人下了车,无言地走在石子小路上,有些冷。庭院的树木间有幽暗的灯火,萤光一般,草底虫鸣声声。
“姐姐,你怎么了?”
一路上舒予白都没开口,南雪心底的不安慢慢放大,她挽着舒予白的胳膊,乌黑的眸子倒影着灯火,闪烁着。
“有点胃疼。”
舒予白走到了小路尽头,站在门前,低头,没看南雪,说:“今晚,先分开睡吧。我怕翻身吵到你了。”
她垂着后颈儿,去开了房间的门,未等南雪开口,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啪嗒一声合上了房门,南雪怔然出神地站在冷飕飕的夜里。
她听见咔哒一声。
反锁的声音。
她慌了,忙上了石阶,手有一点颤抖,呵出的冷气在夜色里散开单薄的白雾。她站在她门前用力地拍门:“姐姐!开门。”
里头的声音说:“我胃疼,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胃疼?”
南雪执着的不走,问:“你有药么?平时胃疼吃什么,我去给你买,碳酸氢钠片可以么?”
“不用。”里头的声音轻轻的:“你去睡,不用管我,明天就好了。”
南雪焦灼地站在门外,掌心贴着冰凉的房门,轻声道:
“你有事可以和我说,别锁门呀。”
她们这儿的动静有点大,隔壁的房门开了,一个微胖的女孩儿从门里出来,是应冉的助理,她笼着袖口,走过去,皱眉问:“予白姐怎么了?胃疼啊?”
“她不肯开门。”
南雪蹙眉。
“啊?生病了还带闹情绪的?”
她眨眨眼。
这还吵到别人了,舒予白无奈地轻叹,南雪这么能闹腾,她有些没想到。她惯是不想打扰别人的,生怕影响别人睡觉。
南雪又拍了几下门。
舒予白蹙眉,怕闹的动静大,只好站起身,走过去开了门:“没事儿。”
她看着应冉的助理,轻声道:“你去休息吧,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
应冉的助理看她一眼,这人脸色一片苍白,她皱眉,同情地说:“予白姐注意身体呀,画画太辛苦,别累倒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谢谢。”
舒予白柔声道:“快回去睡吧,我真没事。”
她又看了舒予白一眼,嘱咐了几句,这才转身回去了。
寒冷的庭院里,青砖铺就的石阶上,落下一片月色。梧桐树的影子在冷风里轻轻晃动,屋檐下,影影绰绰的,说不出的寂寥。
门前一片安静。
只剩她们两人,相对无言。
舒予白轻叹,看这人一眼,又去关门。
“等等。”
合上的一瞬间,门被一只白而瘦薄的手扶住。
舒予白抬眸。
南雪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怔怔地看着她,夜色里,苍白的下颌在月光下披了一层薄薄的釉,无措极了,好似一只可怜透了的幼猫,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畏手畏脚的不安。
“姐姐,你还好么?”
她试探着问。
舒予白和那眼睛对视的一瞬,心揪起来,闪过一丝浓浓的不忍心,她满是自责,心想:
这办的什么事儿?
怎么还冷落她了,你怎么舍得啊?
可怜的。
“进来吧,外头冷。”
舒予白把门缝开大了点儿,见南雪还伫在那,呆呆的看着她,好似没反应过来。
舒予白轻叹,一把拉过她的手,轻轻拥着,又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南雪猝然睁大眼睛,居然受宠若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