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南嘉域亡
南嘉域奉崆
卞清河已销毁泓山所有文字资料,没有任何留存。卞容屿从涵城回来,向卞清河报告情况。闻部的江秋也在场。
“太子不回。”卞容屿言简意赅道。
江秋闻之,扼腕了两声可惜。
卞清河问道:“夏野将军果真不来?”
卞容屿点头不语,卞清河露出一个凄怆的神色。他确实抱有那么一丁点儿希望将军能够走出涵城,他留给自己的事情太多太重,他心中一点底都没有。看向儿子,他的神色也黯然。去劝太子是容屿向自己争取来的,他常在耳边提“黑暗中的明灯”,那盏明灯是谁?有无存在的必要都需要细细考虑、验证。当下没有时间让他去透彻地想通一件事。
卞清河递给江秋一个眼神,让他先行离去。
江秋会意道:“我先去办事。”
卞容屿却对江秋道:“等一下。”
而后,他直接问父亲道:“三部的去处我要一个准话。”
夏野留下的方案是有争议的,夏野也说将在外,可自行决断,横竖他都管不到。他把决定权交给卞清河。
“殿下不回,我们就脱去泓山军的外壳,不再参与政治斗争。这是将军的主张,他已安排妥当。”
他拿出敲过三部总使印章的告示,给卞容屿看,然后道:“三炷香后,各地泓山将士都会得到命令。明早前,所有人按照预定的计划“消失”在世上。”
江秋也参与到隐计划的制定,他补充道:“将军已提前规划好措施,泓山不散,只是先隐下来。
卞容屿得到答复,道:“知道了。”
江秋道:“大人,我先去忙。”
他也看出卞容屿情绪不佳。
卞容屿要跟着江秋一起出去,被卞清河叫住,“你怎么了?”
卞容屿不愿与父亲说心事,糊弄道:“没事。”
其实他的心里是一团乱麻,他没有说服太子殿下,也没有说服自己的好友。南嘉国灭后,躲在黑暗里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身边的人会变成什么模样?父亲能管好三部吗?他都在担心。但这些问题,都需要未来的自己去实践才能知晓答案。
卞清河道:“闻部那里人手紧缺,你去帮忙。”
卞容屿道了个好,走出屋子。
“大人,君上急信。”
蒋听别(萦部·元使)接到南宫行发来的密件,走进营帐时与卞容屿擦肩而过。
卞清河拆开信件,南宫行要他立刻带全部泓山将士出现在他面前。君上的力量已经化为零,他们主动抛弃了高高在上的王。卞清河看后把信放在蜡烛上,纸张很快烧成一团灰烬。
蒋听别正视卞清河的双眼,目光中带着恳求,道:“我想救平绘公主南宫栗。”
他监护南宫栗、南宫决五年,心里对公主产生出了爱慕之情。
卞清河问他:“告诉我公主的价值和救人之后的解决方案。”
泓山将士也能爱人。只是他们爱的隐秘,爱的痛苦。常如牛郎织女一般,分守两地难以相见。他们的爱情不能被人知晓,只有存放档案的密室里存有一张敲定关系的薄纸。
蒋听别道:“我会剥下她公主的外衣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卞清河心里有其他主意,允许了蒋听别的请求。
同时,在夏野的安排下,江秋接收了刘恩慈一应事宜。刘恩慈有着邓遥将军弟子这一层身份在军里很混的开。他什么都不表示都会引来周围人的保护。大家都愿意护住雩山军这一株独苗苗。出于此目的,大家争先恐后的教导他武功,刘恩慈想报仇自是学的格外卖力。
“您要带我去哪儿?我们已经抵达南方。”
刘恩慈结束一天的训练,额上全是汗水,他疑惑的看着江秋。
江秋的眉毛染上了白色,天空在飘雪,他用力握住了刘恩慈的肩膀。
“去报仇。”
···
李曳的军队驻扎在岭川右边的苏鑫。他已了解清楚泓山在奉崆的军力,奉崆唾手可得。他想与卞清河交涉,让泓山军臣服于满域。所以,他等了几日,没有立刻进攻。
顾存灏发来信件,问他何时能在涵城会兵。涵城有泓山·本部八万,顾存灏也有八万。顾存灏的蜻蜓军连续作战久矣,他要等李曳与他相会后再全力进攻。
李曳想不明白夏野为何会甘愿在城中等死。他的八万精兵与蜻蜓军相比,只强不弱。
难不成城中其实根本就没有八万这么多?
李曳问候在一边的副将:“涵城可还有消息传来?”
副将回道:“我们安插在城里的人都没了消息。”
李曳不以为怪,涵城封闭,他们也要活命。
“或说他真就在愿意在那等死么?”
李曳撑着头,不解极了。他吩咐道:“再找五个死士进去,把泓山军摸清楚。”
“还有,”他写了几句话,并拿起放在桌头的画像,“按照我写的做。找到她,把人带给我。”
是夜,李曳正在沙盘上推演,副将匆匆入帐,惶恐道:“将军,泓山不见了。”
李曳还没反应过来,他放下模具,觉得有些好笑,“你得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是谁不见了?”
副将整个人跪了下来,“泓山三部全数消失。”
李曳扶了扶额头,该讯息瞬间在他脑袋里爆炸。
他怒喝道:“传我令,全军开拔,屠奉崆!”
副将听到屠城的命令,不顾李曳的怒火,道:“可是君上并没有······”
“照我说的办。”
他隐约有了最坏的想法,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泓山将士,他决不允许泓山变成另外一个山雨。
“惜别。”
暗卫走进帐中。
李曳拿起笔纸,完后密闭在筒中,对他道:“迅速给获心(月勾主教)。”
···
“奉崆,沦陷了。”
贺檀站在孟粱前。她已穿好铠甲,手持刀剑。
满域宣布了屠城计划,奉崆与涵城,两座代表南嘉域的都城,成为他们昭示天下的对象。
李曳与顾存灏的军队将在涵城会和。
李曳还发出告示,交出一个泓山将士,免一人不死。
南宫凌得到消息后独身去了金殿。
他想到了一件事。他曾意外得到一幅宫外画师的画,拿到手的时候,画上所沾染的血迹还未干透,那时他正在宫外巡行,恰好接到旁边的酒楼上扔下来的这幅画,紧接着一声巨响,一个人从上面掉了下来。就在他旁边。那个人的双眸紧紧盯着他。
那双可怕的死不瞑目的眼睛,好几次梦中他还看到了这恐怖的一瞬。
他恨恨地锤向金碧辉煌的龙椅宝座,拳头关节处传来痛意,他觉得这痛意不够,一拳接着一拳。
夏野见着他疯魔的一幕,重声道:“殿下!”
南宫凌抚摸着满是伤痕的手,问道:“何事?”
他一步步走下皇权之位,由着高处走到低处。
见夏野不发声,南宫凌冷笑着问他道:“你说我是谁?太子?我的国马上就没了,父君因为担忧自己的性命而弃了国家,臣子因担忧性命弃了他的理想,我又要因为什么而弃了我的道?”
“我与你们一同长大。”南宫凌含着泪,握住他的双肩,道:“我与你们的道相同,就让我当个普通人,与你们一起完成这件事!”
夏野从金殿出来,他回头长长地凝望着皇宫。
松风掩昼隐深清。流水自泠泠。一从柯烂归来后,爱弦声、不爱枰声。颇笑山中散木,翻怜爨下劳薪。
透云远响正丁丁。孤凤划然鸣。疑行岭上千秋雪,语高寒、相应何人。回首更无寻处,一江风雨潮生。
在混乱动荡中,林夏牧向他伸出了手,把他从激流中拉起。
夏野,是林夏牧给予他的新生。他的本名叫原之怀,这个姓名承载着他不堪回首的回忆。他只告诉过夏泉一个人。
一个大家族,一夜之间消失,徒留他一条性命。杀手不应该留下危险的种子。原氏,获罪于兵部尚书,被污以贪污之罪名,又无意间识破兵部尚书的诡计,招致杀身之祸。
父亲将事件来龙去脉写在绢上塞进他的胸膛,是故,年幼的他知晓所有。他费尽心机在林夏牧面前展现自己,不负他每夜每夜的练习,林夏牧选择了他。十岁,他进入泓山军,成为师傅的第一个弟子,更名为夏野。
他在军中封闭式训练,那位兵部尚书,还没来得及他去索命,已病死。
他向师傅坦白。师傅放了他一个月的假,不顾劝阻亲自带着他去各地游览,山川、瀑布,是山水之情,让他从恨意中释然。他全然放弃原之怀三个字,让属于原之怀的恨念、不甘随风而去。
八年的时间,师傅倾其所有教导他。
那是清静的八年,是天堂。
眼看亲人又一次含冤而死,他陡然间从天堂坠入地狱。
步行回到军中,孟粱在等他。凉风袭过背脊,他抓紧孟粱的手。
“小泉。你要不一直陪着我,陪我去那最深的黑暗中。我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很怕一点声音都不存在。”
“我们会在一起,两个人就不怕。”
没过一会,陈一季领着两个着军服的男子进来。
“发现两名满域细作。”
夏野对孟粱道:“你先出去。”
孟粱问他:“我还不能听吗?”
夏野轻轻抚了抚她的头,还是让陈一季带孟粱出去。待孟粱走后,他靠在椅背上,眼神阴鸷,“李曳派来的?”
一人说道:“我们将军有两个问题问你。”
“一,涵城是否早已没有八万泓山军?”
“二,你认识山雨首领何堪吗?”
夏野瞬时绷直了背,他对李曳真的很是钦佩,两个问题问的都特别好,直戳自己的灵魂。
“我真想见他一面。”
那人道:“你不用给答案。”
“那他算是默认了啊!”
涵城如李曳所预估,泓山本部远没有八万在此。
陈一季解决了两人后,回到夏野身边,问道:“他们来干什么?”
夏野神情难测:“李曳来问城中兵力与何堪。”
陈一季眉间紧皱,额头冒出汗水。
“李曳必须除去。”他紧张道:“我这就去下达命令。”
夏野拉住他:“别去。李曳这又是在高高的俯视我,看我如何行动。我们什么也不用做,三部与何堪会想办法。”
夏野叹了口气,突然又笑了出来。
“你别担心,我们抽走的三万人如计划已由卞清河安排妥当。我是想起当年,我刚任大将军之位时,你知道的,师傅含冤而死,朝中无人助我,孟言微差点就把泓山军收到他的袖中。突然出现一个何堪说他能帮我,条件是让他的人进入泓山。我答应了他。后来,当我有能力掌握泓山后,我找到何堪,把他狠狠打了一顿。我们竟然没有就此撕毁协议,还成了好兄弟,回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陈一季也被往事所触动,道了句谁能想到呢。
偏偏李曳就想到了。
夏野问陈一季:“陆冀怎么样?他发现我调兵,我不能再留他在军里。”
“根据文字描述他过的还不错,在塞外不当军人的人生也很多彩。”
“何堪在静安寺有密道,你不如走吧。我与小泉才是计划的核心,你正好出去帮帮卞清河,他年纪比师傅大,我担心他老了。”
陈一季笑着摇头。
“还有卞容屿,他可是你一直关注的人。”
“我很担心小泉,她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天。”夏野喃喃道。
他得给李曳一个牵引的人。这一次,他要成为俯视之人。
陈一季看着夏野眼中浓厚的愁绪与悲意,那明显是极度的不舍。
“大人,你真的不能给自己一个生机么?你听我说完。夏泉是放弃生命从峡宁回来,我都看出来她是想与你同生共死,她很爱慕你。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会接受一连串的你为她精心设计的骗局,她就算成功坚持到最后,她得多么难过,她需要你亲口向她解释、道歉。要不然,这一生都难以迈过这个坎。”
陈一季说完,夏野没有回应。
很快,李曳与顾存灏两面夹击,对涵城形成合围之势。
敌军把城门幢开,人疯了似的冲进涵城。
厮杀中,疯狂的打斗把孟粱与夏野冲散了。初始,孟粱还不能一剑刺穿对方的心脏,砍下他们的头颅,不一会儿,受战场血腥暴虐气氛感染,她也成了魔鬼。
眼前一切都变的通红,心声更加汹涌澎湃,她对着杀戮怒吼。靠着这股气势,她坚持了下来。无数伤口,全身是血,喉咙里满满的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力气都消耗殆尽,抬头时掠了一眼昏黄的天空,一阵头晕目眩,她强撑着精神,对抗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撕咬血肉的敌人。
终是守不住,站着的泓山军越来越少。孟粱也软了腿脚,手中的剑变得软弱无力。
霎时,一剑划到了她的胳膊,那个人用了很大的力,孟粱感觉左手像断了似的,整个手臂都抬不起来。
一剑,刺中小腿,又一剑冲了过来,她努力避开,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已经痛的麻木,躺在成片血污中,发丝零散,肮脏的腥味让她作呕。眼前是无数死去之人的脸庞,一幕幕交织杂糅在脑海中。
她好像看到了坠雨,僵直不动立在不远处,他手中的战旗被割裂成两半依然迎风飘扬,那个残存的“南嘉”字样,晃的她眼睛流血。
“我不是为你南宫氏而战······咳咳”,孟粱吐出一口血,好像传来贺檀的声音,向城墙上看,可惜看不清是谁了。
剑锋袭来,她干脆闭上眼睛。
可是那冲过来的剑没有刺进心脏,它搁在孟粱颈间。
不知是谁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周围顿时聚集很多人。
“原来你长这样。”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是谁?孟粱脑子晕沉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看过去,视线一片朦胧。
腿上的那一剑让孟粱无法行走,她被那人拖着,不知道走了多远。
夏野赶到时,一瞬间红了眼眶,亲眼目睹师妹满身鲜血被敌人握在手中,那种感觉,仿佛被扔入无尽黑潮。
孟粱强睁开双眼,引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她慌张的挣扎着,撕心裂肺的喊道:“走!”
李曳紧握住孟粱的腰,撑着她不让她滑落在地。
李曳对夏野道:“我想留住你的性命。”
“说好的事不能反悔。你······不能······背叛我。”
孟粱坚决地凝视着夏野,用尽全力发出声音。
李曳不屑于用女子逼迫他,他将孟粱丢给夏野:“你是主动留在这里的。我也给你时间。”
夏野扶住孟粱,周围的满军跟着李曳一起离开。
他顾不上去想李曳的用意,颤抖着手摸上孟粱的脸,咽下泪水:“我带你走。”
“别走了。”
孟粱不愿再动,她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夏野抱起孟粱,一言不发。他们不断进入各种小道,兜兜转转,曲曲折折。孟粱半睁着眼睛,看着夏野沾满泥土与血污的脸颊,耳朵里回放着一路上数不清的哀嚎。
如史书上记载过的历史悲剧,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有人在破城的那一瞬间,就用刀刺向心口。
大火奋力燃着,燃烧着房屋,周围的一切都散发出滚烫的热度。这熟悉的环境,逐渐成为一片废墟,人间地域。
夏野带着她转入静安寺。
弟子们在对着佛像诵经,他们表情安详,一点也没被外界影响。
外面的脏污进不了他们的世界。禅师的世界真好,不用理会凡尘的一切,没有多余的情绪。
“你带我来这里是想······求佛祖保佑我们来世去个安稳的地方吗?”
她已经没有力气,但还是想和夏野说话。
你何时信这些了?孟粱刚想开口,猛的一阵心悸,她捂着胸口,脸颊不见一丝血色。话到嘴边了也没法说出来。
心脏激烈的疼痛,呼吸都难以进行。
“我······”
孟粱说不出一个字。
夏野慌张的面容,急切的吼声,她想回应。她控制着自己不停发颤的手臂,触摸到了他的胸口,欲把他推开。
一位老和尚过来喂了她一颗丹药,迷离中,看到他对着夏野不知说了什么。
夏野抱起她跑到内院。孟粱记得内院里种有一棵参天大树,是为神树。据说此树在建国时就已经存在,经历百年,郁郁葱葱,碧绿不败。
夏野跑到这树旁,找到一类似井盖的东西,打开它,深不见底,是一条密道。
他额上暴起青筋,对着孟粱惊慌失措的眸子,强行保持冷静道:“我送你离开。”
孟粱恨自己手上脚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的手掌。
孟粱死命拽住他的手,说的断断续续:“你不可以······”
“对不起。”
当他看到她在血堆里的那一刻,他必须继续计划。他没有办法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丧失生机。
夏野俯身面向满脸是血的孟粱,用力扯开孟粱抓住他不放的手,狠心把她推进去。他把自己的令牌与归谷也扔了进去。
“执行我的命令,帮助萦部,找到新的希望!”
孟粱爬着向前,她要出去,她有话要问他。
顶上的光骤然熄灭。夏野用石头压住入口,瘫坐在地上。
追兵已经追上。
传来禅师们接连倒地的响声。
李曳拿着剑,走向夏野。
“夏泉与夏野,师兄与师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