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平和峡宁
孟粱手心放着一颗药丸,她对南宫凌道:“我们给您的设定是病弱,服下它可以让你演的更像。”
南宫凌出奇的听话,伸手拿起便吞下,不一会儿陷入了昏睡。
“阿梧,照顾好兄长。”
孟粱往车厢边缘坐去。
从涵城至峡宁路途遥远,他们走的是满域为在南嘉域的子民开辟的特殊道路。回满的商队很多,他们便是回潮大军中的一员。
颠簸的路面正与急着赶路的人们相配。越往前走气温越低,孟梧一路上看到很多惨事。有饿的走不动路的人,没有粮食就去抢,杀人变成一种活下去的方法。
“姐姐,我害怕。”她紧紧捏住孟粱的手,因为紧张而喘气道:“我做不到像一个正常满域人怎么办?我怕我忍不住对他们起仇恨与恶意。”
孟粱看着妹妹的双眼,轻声道:“你会完成的很好。”
“不,我现在一想起他们丑陋恐怖的脸庞我就生气,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我太不自然了。”
孟粱不太会安慰人,照着夏野以前安抚她的方法,摸了摸她的头道:“国家之间的斗争常有,是我们不够强,才会陷入困境。现在你不能害怕敌人,你要有拿起刀剑指向他们的勇气。”
“姐姐你杀的人多吗?”
孟梧仰视着姐姐,圆圆的眼睛很可怜。
“你在担心什么?”
“我们会失败吗?”
“有人会竭尽全力保护它。”
孟粱笑着和她说话,孟梧必须安稳的接受不久之后的入境检查。
孟梧不说话了,她用被褥裹住自己的全部,只露出一双无措的双眼,泪珠不断的向下流淌,伴随着颤抖的身躯,呜咽道:“我全部都知道。你们都把我当孩子说着安慰我的话,父亲、母亲不与我们一起走是为国,姐姐是身怀任务,只有我是在逃命。”
这些话也掀起了孟粱的悲伤。驾车的柳遐恕听到了心也一抖,手里的马鞭一用力,马儿突然快速跑起来。
姐姐是为了任务,任务,任务······
孟粱一点儿也不想听到这个词,奈何死死的固定在心里。她觉得气闷极了。
她走出车厢,寒风冰雪直直下落砸到身上。此时正处满域万里寒冰的冬季,柳遐恕驾车的手被冻得通红,孟粱让他进去休息,由她来走接下来的路。
她听到柳遐恕的声音,是他在说好听的话。她不会讲的柳遐恕都代替她说了出来。
靠在车门上,望着阳光穿透冰雪洒下的亮光,在照耀下孟粱发现自己皮肤变得苍白。她苦笑着自言自语道:“为何就这么聪明呢?”
三人有惊无险通过了入境检查。快到峡宁时,孟粱唤醒南宫凌,他的脸因药物的原因,有病入膏肓的衰败之气。孟粱扶着他走下马车,接下来他们要步行去居住的地方。
南宫凌撑着厚重的眼皮,在孟粱耳边道:“何时能不服药?”
他这几日天天“生病”,觉得很乏力,只想睡觉,都不知道行到哪里。
四周小商小贩席地而坐,叫卖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虽是一个偏僻小镇,生活的气息亦十分丰富。眼里荒凉的景致多了,处在这样舒适惬意的生活场景里,倒有些感动。
“这儿是归城?”南宫凌发出疑惑。
孟粱道:“这儿是满域·峡宁。我只能送兄长到此地,马上就会有人来接你去下一站。”
“这一路流程我全然不知,夏野对我说他全部安排妥当,我相信他。”
“他说的话,你信吗?”
南宫凌闻此警觉的看向孟粱。
孟粱笑笑:“我随口一说。”
孟言微早些年在峡宁做生意时在这儿安了身份,各种信息一应俱全。现下她们是归国的商人,来的途中不幸父母去世,只剩一位忠实的管家随行左右。眼下他们来峡宁投靠好友——栓婶。
栓婶是柳遐恕年轻时救下来的女子,几十年来并未断了联系,偶会有书信往来。
她的日子过的不好。仅从表面看,身上的衣服经过无数缝补,双手因为在风雪中劳作常年干裂出血,全身上下布满贫困的痕迹。四年前她的夫君去世,她与其子楚源的日子就更艰难了。
峡宁属于满域边缘之地,冬季格外严寒,其他时节也不暖和。孟粱第一次见到雪可以下这么猛烈,冰可以结这么厚。涵城的冰雪与此地相比不值一提。在涵城,早晨微弱的初阳都可以使雪融化消失。
栓婶怕她们第一日来经受不住,尤其是那青年面颊发青,于是掏出了自己舍不得用的炭火。坐在为数不多的炭火盆旁烘着冻得发紫的手,呼吸说话间都觉得冷入心扉。
门外,大雪洋洋洒洒的从空中飘落下来,连绵不断。雪下的凶狠像是要把整个宇宙都淹没掉。
身体暖和些了,孟粱把火盆子灭掉,铺好被子让南宫凌进被窝待着,然后去要了份热水灌了个汤婆子给他抱着。自己与孟梧则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走动。仔细瞧后,栓婶家中果真除了日常生活必备之物,其余什么也没有。
栓婶正在准备晚饭。她费力地弯下腰拾起地上散落的木屑,见有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道:“晚饭快烧好了,差不多等源儿回来就能吃。”
孟粱微微一笑,随手帮她捡起遗漏的木块,归类整理好放置在角落。
孟粱不通厨艺,想帮忙也不知从何下手,话题也不知从何处开始。
她想到一次任务,她按照要求潜伏在一个杂货铺中。周边街坊有事没事都爱到杂货铺前的空地上唠嗑,她也听了很多,听到的最多的就是人们谈论自家孩子,千百遍也不厌烦,大多话语还是重复的。由此想来人们最喜欢的谈论话题应该是孩子,尤其是年长的人。
楚源的情况汇报在来的路上她仔细读过。萦部提前派人来此做过详细调查,收集峡宁各种人际往来信息,并对栓婶一家做重点调查,确定其身份单纯后才同意选择他们。
楚源励志通过科举开启仕途,她还见到了他所做的文章,知道了教导他的先生。
因此孟粱明知故问道:“楚源兄将来有什么打算?”
提及孩子,栓婶面颊上浮起一堆笑容,自豪着说道:“源儿有志气,一直努力读书,前几年家里尚有余钱供他上书塾时,夫子就与我说这孩子可行。”
孟粱拍去手上的尘土,细密的灰尘残留在皮肤的沟沟道道中,不用力洗涤无法清洗干净。
她走到栓婶近处,缓缓道:“往后我们在一块,互相帮助,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兄长,日子会越来越顺畅。”
栓婶停下手头的动作,有些激动。
在得到的消息中栓婶是个聪明的女人,少时读过私塾,为了爱人义无反顾来到峡宁,可惜其所爱之人一无是处。
不知她是如何忍耐下来的。孟粱很想问她,关于她的感情。孟粱不明白,万分不解,因何故把自己的青春欢乐蹉跎成垂垂老矣的贫妇。
屋外传来咕噜声响,栓婶笑道:“是源儿回来了。”
见她欣喜的神态,孟粱笑了笑:“那我去叫人出来。”
孟梧正坐在床头偷偷抹着泪,孟粱走到她身旁抱住她。局势纷繁复杂,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楚源背着一篓木柴。栓婶从厨房间走出来,帮他取下沉重的篓子,她拿着准备好的热毛巾捂着他的手来回擦拭,笑着看着儿子的脸,介绍道:“这四位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要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的客人。”
他的身上沾满了雪,衣服都湿透了,冻疮布满双手,嘴唇发紫。
栓婶收拾完楚源带回的木材后,赶紧摆好碗筷,招呼着大家入座。
孟粱捂着冒着热气的饭碗,慢慢地,身体才从内而外的暖和起来。在无止尽的寒意下,想要适应满域的环境需要时间。
饭后柳遐恕主动接过洗碗擦桌的任务,让栓婶坐下休息一会,与孩子们聊聊天。
孟粱向栓婶更深入了解本地重要的风土人情,以及一些宗教禁忌。
各地皆有各地的风俗习惯,满域崇拜月神与勾神,他们认为是这两位神祗创造了万姓万物,给原本生活在血腥暴力的满域人民带来秩序与安宁。
月勾教是月神与勾神在凡间的住所,是百姓与神沟通的媒介。每月最后一日,无论那天有何事,人们都要身穿黑衣,静坐两小时,用自己的意志向月神与勾神诉说自己的心意。
除了这最重要的宗教,满域人民视”面纱遮面“为不尊不敬。南嘉域相反,每逢佳节,男子戴面具,女子戴面纱,聚在一起,好不热闹。
栓婶与楚源介绍完后,大家都回各自房间歇息。
孟粱洗漱完,听到南宫凌叫她。她重新穿好衣服,来到他的屋子,说道:“我已经和接应之人联系上,他们明日来接您。”
南宫凌却道:“我不会去南方避难。”
他把三个锦囊扔进孟粱怀里,“丞相给的和谈妙计,让我到归城再拆,你自己看吧。”
孟粱打开看后,锦囊里的全是同样一句话:听从君命,弃北保南。
孟粱将锦囊丢进火盆,看着殿下。
南宫凌很失望,他坐在床角,捂着脸沉思。父君把自己诓骗到满域,再间接去南方,太可笑了。
“我现在就要回涵城。”
孟粱转身把门关上。
“我要回去,你做得到吗?”
南宫凌话未说完,忍不住喉咙里的瘙痒,咳了起来。
“做得到。”
南宫凌伸出手:“解药。”
孟粱道:“我不能这么做。”
“解药。”
南宫凌又说了一遍。
孟粱不动也不言语。他已经抵达峡宁,明日就会拿上羽令去下一站。他还不知道盒子里的是羽令。
“我不是去归城的,是么?”
“就是去归城。”
他轻蔑的笑了笑:“你会看不出他们说的谎言?我一直都不是父亲的好儿子,就让我从头做到尾。”
“早点歇息,明天还有的忙。”
孟粱退后一步,不打算与他再说下去。
南宫凌复杂地看着孟粱,道:“夏野与父君都要我走,是以他们在涵城时,我不得不离开。现在他们都离开了涵城,我又不是真去和谈,我必须回去。”
孟粱停住开门的动作,理智告诉她应该当作没听见,反正殿下服了药,根本没有力气自己行动。她却停住了动作,看向南宫凌。
南宫凌上前一步,急促的呼吸暴露出他内心的不安。
“在你这里,我只要解药即可,把剩余的解药都给我。我会跟着你们去下一站,然后你就别管我。”
“休想。”
孟粱对着太子殿下口出狂言,话已说出口,她索性走出南宫凌的房间,然后把门关上。
约一刻后,孟粱复回到他面前,从腰间取下羽令,展示给南宫凌看。
“这是君上让我交给您的。您是夏野将军亲自选定之人,请您相信他。若是他知道您回去,他怎么安心在雀口?”
悲痛如急风骤雨打入南宫凌的心里。
“羽令属于泓山大将军,而非我。南宫氏放弃北方土地,几十万百姓都成战争牺牲品,我不能踏着他们的骨肉轻松离开。父君即已和哥哥弟弟们去了南方,我应当留下来。”
南宫凌卷起孟粱的手:“你带着它去南方。”
孟粱收起羽令,朝南宫凌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道:“谢谢您早早的把心意告诉我。”
南宫凌看她面容冷肃,厉声道:“你要违抗我的命令么?”
孟粱扯出半个笑容,按下声音,一字一字道:“殿下不要羽令,就不是我听命的对象,殿下恐怕今夜就得出发。”
卞清河安排在峡宁的人踏着月色悄然进入屋内。替换殿下的替身,孟粱从头到尾的观察了他一遍,不禁感叹道:“太像了!”
那位替身开口道:“易容之术。”
他的声音与殿下也相近。孟粱有些惊异,再细细的看了一番,明白了是谁。孟粱嘱托道:“不是很配合,可以考虑继续给殿下服药,他虽然武功不高,也别掉以轻心。”
而后孟粱轻推开南宫凌的房门,他端坐在床沿,见孟粱进来,怒目而视。
孟粱十分理解他对她的愤怒,是故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对上他的眼睛。
交接人员迅速牵起殿下的手,毫不在意他是一国之太子,然后背在身上,几步就跃出屋子,消失在视野内。
替身已悠闲地躺在床上,叹了句:“好久没有过如此轻松惬意的任务了。”
孟粱给他掖了掖被角,低声暗问:“曲黯良在哪?”
凝墨是曲黯良的下属,最擅易容术。
“廊洲(南嘉域·南方)。”
孟粱若有所思,对他道:“明日你就回去。”
“我不留下扰人耳目?”
“不用。”
殿下离开,突然少了一人,大家都没有问。
栓婶平日里靠着种菜卖菜,加上一些针线活,得到的收入微薄,还要攒钱供儿子读书。楚源知家境困难,常出去找活干,可栓婶担心他因此耽误学业,常常不让他去。
来之前已定好要在这儿开一间茶馆,一是补足生活所需,二是孟粱要建一座新的联络点。
孟粱去把带来的首饰拿去换成银钱,叫上孟梧一起。柳遐恕不放心孟梧跟着一起去。孟粱想了想还是把她带上。
在首饰中有一支特别的簪子。这只簪子是父亲送给母亲的礼物,说是有一次外出,在街头恰好看到,觉得特别适合母亲就买下了它。当铺伙计检查后,有些惊奇,去后面把老板请了出来。
老板仔仔细细的查验了这簪子,面上浮现新奇的笑容:“姑娘您这簪子,是您自己的还是?”
“偶然间购得。”
“原是如此,那姑娘你可知道它的价值?这是宁山先生的作品啊!他制作的玉簪那是有价无市,一般只有皇室才能享有,特别珍贵。姑娘您居然能收藏到这样的名品。”
老板的眼睛都在发光,盯着玉簪,接连着欣赏赞叹。
孟粱不知玉簪的价值,也不知宁山的大名。她看向孟梧,孟梧小声耳语道:“母亲的饰品,想来都是价值连城。”
孟粱漏了这一茬,有些后悔带上这些金银珠宝,太招摇。她接过老板的话道:“我不知道这些。现回国的商贩络绎不绝,所卖之物真假难辨,能得此簪,幸也。”
老板是个爽快之人,也没多问,给了个满意的价钱。孟粱接过钱票,正欲离开时,老板走出柜台,道:“在下韩紫,与姑娘算相识一场,若以后还有此等佳物,都可来玉衡阁换取。”
“大小姐,茶馆一应事宜都准备妥当,现在差一个名字。”
柳遐恕拿着一沓资料,里面是本镇各户商铺、人家的讯息,一应俱全。孟粱接过他手头的资料,闲闲地翻了几张。
“柳叔,有你在真好。这才几个时辰,茶馆都要有了。”
“这些年一直在外做这些,所以得心应手。”
“名字什么的你去问楚源的意见,我这儿没有问题。”
孟粱将手头的材料整理好放在桌上,把簪子换的钱给他。柳遐恕去问了楚源,把名字定了下来,唤做“越字号楼”。
峡宁行客颇多,越字号楼设定的价格优惠,又接受一些说书唱戏的来设点,照理说收成会还不错。
回到家里,栓婶正忙活着把被褥都拿到户外洗晒。这样的好天气不多,得空时,孟粱会搬着个小板凳坐在屋前与被褥们同享受温暖的照耀。坐在暖阳下看栓婶,有一种真实的母亲的感觉,和自己的母亲不一样。南宫静不管再怎么与自己亲近,孟粱都觉得有种难以言表的疏离。栓婶不同,她对着楚源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不加掩饰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