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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长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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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盛春,忙碌得很。

    官家的金明池宴后,紧接着便是乾元节。而后又是易哥儿的满月会,和张娘子所生的安寿公主的满月会。两场满月会过后,还有朝云的及笈,魏国夫人忙得天天叫人给自己敲腿,睡觉时都嫌两腿酸痛动不来。

    朝云则清闲许多,她借口备嫁,凡是要出门的事,统统都推辞了,说不去便是不去,但凡谁来请都没用。

    就连自己生辰之日的及笈礼也是,连席面都没上,只是过礼时露了个面,给来客们看了看自己还活着。

    因下月朝云便要成亲,来客们不仅来送及笈的贺礼,也顺便送来给朝云添妆的礼物。毕竟是官家赐婚的婚事,谁都想蹭一蹭天家赐婚的福气。

    礼收了许多,山光阁的小库房里都堆不下,韩婆婆主张着,把那些摆不下的暂且都先放在院子里。

    朝云从院外回来,路过这成堆的东西,眼皮子都没动一动。

    胡琴和羌笛正在对照礼单,一一看过这些东西。听着最多的便是头面一套,什么材质的都有,金的银的玉的翡翠的珠子的,像是不要钱了一般流水似的往山光阁里送。

    除却头面首饰外,也有直接一点送金银的,韩婆婆看见了,说是全都要整理出来拿去阿郎那里。阿郎在朝为官,官至此地,难免有人借送礼来贿赂。这些送礼送金银的,各是什么心思,韩婆婆无从分别,便让李诀去分别。

    箱子挪开,里头有根一人长的东西,细长一根,包裹着红布头,不知是个什么。胡琴上手去拎还拎不动,问道:“羌笛,你看看,单子上记了这是什么吗?”

    羌笛在厚厚的一叠礼单中寻找,没看到什么东西是能长成这样的。

    胡琴便把那红布扯开,在绒布之下,包裹着的是一根长杆。长杆的下端是一块硕大的铁片,铁片上镂空了一块,雕出饕餮纹路,凶狠异常。

    “啊唷,这是个什么!斧头吗?”

    羌笛奇怪地看着。长长的一根杆子躺在地上,真要去搬也是能搬动的,可实在是奇怪。单子上没记这玩意儿,那这像斧头的东西会是谁家送来的?

    谁家给未出阁的姑娘送礼,会送一把斧头啊?

    朝云刚要打开书房的门,听到羌笛这话,停下来手。

    她转过身来,看到地上躺着的一杆钺。

    虽有日光照耀,但长长的杆子仍如寒冬时节一般反着冷光。

    羌笛喊道:“韩婆婆,您来看看,这个铁杆子可怎么办?”

    说着,她便要和胡琴一同把这东西扛起来了。

    朝云快步过来,说道:“放着别动!”

    羌笛被吓一跳,立刻放下它,呆呆地看向姐儿。

    朝云俯下腰,仔细地看起了这一杆长钺。

    这钺的杆子泛着寒气,凑近了看,上头还有点纹路,像是点了花上去。不近了看便不明显,有种韬晦的煞气。

    她上手轻轻摸过,心中想着:这不是铁。这是银。

    她从前为了演女戏,曾有过一柄长钺。但那时她年纪还小,为了趁手,那钺打得便也颇小,钺片是铁做的,怕她拿不动,还镂了好大一块。那柄钺的杆子是木头做的,拿在手里虽然不轻,但能让她耍得动。

    而今这一柄,毫无年纪和气力的顾虑,便是最实打实的分量。银杆子比铁杆子还沉,朝云单手根本拿不动。

    换了双手,才把它拎了起来,横在胸前。

    威风瞬时间上来了,真有种女将军的风范,像是画里的后母辛活了过来,生生地出现在了山光阁中。

    “啊呀,姐儿,当心!”赶过来看的韩婆婆吓了大跳,用手往自己胸口顺着气。

    朝云问道:“这是谁送的?”

    羌笛摇摇头:“单子上没写。”

    韩婆婆嗔道:“单子上怎么会没写。但凡来送礼的,肯定都附了单子的。”

    羌笛和胡琴凑在一块儿,把送礼单仔仔细细又翻找了一遍,还是没找着有谁家的礼单上有“斧头一柄”这一条。

    “是哥哥送的吗?”朝云问。

    羌笛抽出了李莫惜寄来的礼单,说道:“不是大郎君送的。”

    “哦。”

    朝云浅浅一笑。

    不是哥哥送的,那就是他送的。

    不必再核对礼单了,朝云自己已经能猜到。

    她怀抱着这捧得手酸的长钺,撞开了书房的门。

    韩婆婆跟过去,急切地劝:“姐儿,这东西可不兴往书房里头摆啊。”

    却只吃了个闭门羹,被朝云关在门外。

    随即,又听见书房里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是朝云把那杆长钺放在了地上。

    等到五月,朝云的嫁妆收拾好时,朝烟抱着易哥儿过来看,在库房外与王娘子说笑道:“到底是云儿有福气,这嫁妆可比我那时丰厚多了。”

    王娘子也有些羡慕,当年嫁朝烟,已经是良田千亩,十里红妆。

    如今嫁朝云,竟然更添一筹,官家和娘娘自宫中赏下来的添妆便有十八抬,何况淮南李家丰厚的家底,加上许家、冯家、曹家的添妆,再加李莫惜遥寄来的东西,齐了足足一百二十八抬,红红火火地堆满了李家。

    王娘子道:“到底是官家赐婚,就是体面。”

    朝烟随便打开一个箱子,看见里头的云锦,啧啧夸赞:“也是妹夫争气,好赖也是一举就中了进士,虽说不是一甲,但二甲也了不得了。若不是这里争了气,别人还道云儿这下嫁得委屈,要用嫁妆撑面子呢。”

    姜五娘笑道:“你也真是,云儿还没嫁过去呢,妹夫就先叫上了。”

    “就几日功夫的事,早叫一天,便早让我儿子沾一沾进士老爷的光。”

    朝烟抱着易哥儿,乐呵呵地笑。

    姜五娘凑上来逗小孩儿,被易哥儿抓住了手指。小孩儿温热而软糯的皮肤像粘在了姜五娘手上,怎么都不肯放开。姜五娘惊异地睁大了眼睛,看向朝烟。

    “你儿子喜欢我呢!”

    朝烟轻轻掂着易哥儿,问道:“你要不要抱抱?”

    姜五娘连忙摆头:“这还是不了。要是给我抱,我怕把你儿子摔了。”

    朝烟呵呵地笑:“昨日我让羡真的表妹来抱,他表妹也说不敢,生怕把易哥儿摔着。”

    王娘子看着朝烟怀里抓着姜五娘手的许易,心里有许多羡慕。

    她和李莫惜成婚十年了,却还没有过自己的孩子。

    李莫惜并非不近女色之人,当年年少夫妻,也曾同吃同住,她却迟迟怀不上孩子。

    李莫惜不着急,李家看起来也不着急,从不曾催促过她,可她却是着急的。

    私下里去三清观拜过许多次,也都无济于事。

    可这也不是她着急就有用的事,李莫惜不在她身边,且如今在应天府任期已满,收到了去往青州的调令,夫妻团圆不知在何时。再看李莫惜的宠妾姜五娘也同样,不曾有过孩子。不说是生出个儿子来,便是连个身孕都没有过。

    朝烟比李莫惜小许多岁,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从前生怕李莫惜哪天来信,说他在任地的通房或是妾室有了身孕云云,可这几年过去,她倒是盼着能有这么封来信,起码让大郎有个儿息,不至于如今这般孤零。

    姜五娘无此多虑,她只顾着可爱的易哥儿。

    绕着易哥儿,逗他笑,她便也笑。

    朝烟抱了一会儿,手酸了,便让乳母把儿子抱下去喂奶了。

    姜五娘小声问道:“你怎么不自己喂呢?”

    朝烟嫌恶地皱起了眉:“谁家大娘子自己喂奶的!多么恶心!”

    姜五娘哈哈大笑,告诉朝烟:“那些平民人家的母亲,生下小孩便是自己喂养大的。”

    朝烟疑惑道:“那他们怎么不请个乳母?”

    “你当人人家里都像你家一样有钱请乳母呢?”

    “请乳母才要几个钱,少办场小宴不久得了。自己喂养…啧,听着就吓人。”朝烟摆摆头。

    从没听说过哪家的正房娘子沦落到自己喂养孩子的事的。

    那不然要乳母做什么?

    朝烟无法理解这些事,姜五娘也不再说下去。她自然知道,朝烟从来的所见所闻,都不足以让她能够理解平民百姓之生活。那些在百姓之中寻常的事,便是朝烟怎么都琢磨不明白的。

    朝烟也不会去想,乳母的乳汁都是从哪里来的。

    韩婆婆从朝云书房过来,理好了嫁妆单子,拿来给王娘子和朝烟过目。

    别的都是寻常,字迹工工整整地写着田产铺子多少,头面多少,玉佩多少,条理清楚,物件都是好东西。

    朝烟随便看过,笑称云儿嫁去是享福的。

    只是看到了最后,看见单子的底下有飞扬的字,写着一栏“长钺壹杆”。

    且不论长钺在这里合不合时宜,单说这突兀的字,一看就晓得是新加上去的,并非前一个人所写。

    整个李家里,字写得如此轻狂不明的,也只有李朝云一个了。

    韩婆婆为难道:“这杆长钺也不知是哪个送来的,三姐儿喜欢得不得了,非要放进嫁妆里头。这是杀器,怕不吉利呢。”

    朝烟便问:“这东西见过血吗?”

    韩婆婆摇头:“这倒是没有,崭新送来的,连院门都没出过。”

    “那便不是杀器。云儿喜欢,便添进去。没得在这种小事上让她忧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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