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汴京风雨下西楼 > 第77章 不行

第77章 不行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王娘子和姜五娘是天最热的时候过来的,朝云则是挑了个阴沉沉的天,头顶没有晒死人的日头,才含着块冰碴子出门了。

    雪满也抱怨:“这一天天的,怎么能热成这样!”

    尤其朝云还不喜欢坐凉轿,要么是坐厚帘子的暖轿,要么是坐车。暖轿和车都热,朝云想了想,还是叫门房叫了车来。

    车夫一放上凳子,朝云便蹿了进去,撩起袖子乘凉。

    雪满问道:“姐儿,咱们真的空手过去么?”

    “姐姐那里什么都有。”朝云热得不想说话,就算是阴天,还是沉闷。

    天色似蒙了层布一般,叫人心情也不敞亮。

    车开起来,朝云坐在车边,小小撩开一点帘子,看见外头一个货郎正撒腿跑着,喊道:“七娘,要落雨了,快回家收衣裳去!”

    她在帘缝中看天,突然轰隆一声响。白日响雷,吓到了路边坐着吃元子的小哥儿。

    “姐儿看什么呢?”雪满又问。

    朝云放下帘子,倒在车壁上眯眼睛。

    朝烟不知道妹妹这时候过来,朝云昨日来传话,说是要来一起吃个晚膳,她还以为妹妹再晚一些来。不想她刚刚上床打算午憩,门房就来说李家三娘到了。

    睡觉哪里有妹妹要紧,她穿上鞋子,摸着肚子到了门口,笑着把妹妹领进去。

    朝云一眼就看姐姐的肚子,问:“诶?怎么不大?”

    朝烟笑了,告诉她:“月份还小呢。要等月份大起来,肚子才会大。”

    “会有多大?”

    朝烟就在身前比划了一下。

    “这么大?”朝云有些惊讶。她上一回见到有孕的妇人还是宫里的娘子,但宫中娘子们多是坐着与她说话的,坐下时,衣裳盖在身上,就不怎么显肚子。此时朝烟站在她眼前比划,才总算清楚了点。

    朝烟拉着她往里头走,边走边说道:“我听说若是双生,那还会更大呢,肚皮都朝天。”

    “吓人。”朝云低着头,“我将来才不要生。”

    朝烟道:“女子哪有不生孩子的。”

    一路进去,许家的富贵都在朝云眼前。

    姐夫家里的财产,朝云早就知道了点。不说是东京最最富足的人家,也算是排在前几个的。何况在马行街上能有这样一个大宅子,自然装饰得金银锦绣。

    如今朝烟有了身孕,夏日贪凉怕热,许家用冰也就没个分寸。到处都摆满了冰盆子,有成块的冰,也有细碎的冰碴,走到了明镜斋门口,竟然看见绕着院墙有一条小沟。

    沟里填满了冰,一阵阵凉气从底下洇上来。

    朝云看到冰沟,抬眼看看姐姐。

    朝烟含笑:“你姐夫知道我怕热,就叫来匠人挖了它。”

    “……”

    姐夫对姐姐真好。

    朝云想着。

    走进了院子,见到的冰也就更多,蒲扇也可以放一放了。

    天上一阵轰隆,随即落下雨来。

    好在姐妹两个都已经进了屋,坐在榻上了。

    朝云侧脸看了眼窗外,鼻中闻到了落雨的气息。

    潮腻腻的,像是有人把湿土翻了出来,洒在空中。也像街上的小水溏,是货郎的鞋不小心踩了上去,溅起来,弄湿了裤脚。沉厚而阴森,却又伴着轻快的滴答声。朝云说不出这叫什么。

    “你说要来吃晚饭,我特地叫人做了清热下火的东西。汤里还下了从杭州运过来的莲子,说是今年最好的一批。”朝烟道。

    朝云回过头来看姐姐。出嫁之前,姐姐的额发总是薄薄地搭在额前,如今已经把头发梳上去了,一套皓珠头面衬得她面容姣好,娴丽极了。

    “在家里时,没偷吃羊肉吧?”朝烟笑着问道。

    朝云愣了愣,撇撇嘴道:“也没吃几回。”

    “如今是好了,没人管束着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看你嘴巴生不生疮,喉咙痛不痛。”

    “我吃药着呢。”

    “药一定要吃下去。”

    朝烟想起来,上回那个从御医院出来的御医直讲给朝云把脉时说过,朝云身子特别,跟一般的小娘子们都不一样,肝中那团火实在太旺盛,难以消解。

    若是朝云不吃药,将来后患无穷。

    她一段时间没见到妹妹,看着妹妹是长高了不少,衣裳也换了新的,只盼着朝云再大一些,这团火能被盖灭。

    朝云坐着也不怎么讲话,倒多是朝烟叮嘱她,她听着,嗯嗯两句。

    雨越下越大,院子里看不见走动的下人了,或在廊下躲雨,或在屋子里小坐。

    朝云突然问她:“姐姐,姐夫呢?”

    “店里看生意去了,不晓得他在哪里。”提起许衷,朝烟总是很高兴:“他整日都忙。去岁刚成亲时,天天伴在我身边,我还觉得他是闲人。如今才晓得他忙起来能有多吃力,大早上出门去了,要到天黑才能回来。”

    “那姐姐想他吗?”

    朝烟便低下头,扯着自己的袖子:“每日都见呢,有什么好想的。”

    “唔……姐姐的日子过得真好。”

    与朝烟成亲这几个月来,许衷从来没有让朝烟空过房。

    两个人每天夜里都睡在一起,只有一天,许衷与友人喝酒喝得晚了,朝烟没等到他,自己先睡下了。

    朝烟还以为他当夜不回来了,躺在床上还闷闷的,可醒来时,又看见许衷就躺在身侧。

    她推了推许衷,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衷轻声,如呢喃:“四更的时候。你还醒来过,问我要水喝呢。”

    朝烟把半夜时的事统统忘了,只觉得心里甜蜜起来。

    她当然不会和妹妹说自己和官人的床帷之事,却也想把婚姻圆满的喜悦分享给家人。

    说到高兴处,也捧着头对她说:“等你以后嫁了人,日子也会过得很好的。”

    朝云坐在榻子上,忽而躺了下去,仰面看着房顶的斗八,丹笔描绘的,鲜艳又光彩。

    她问道:“姐姐,嫁给一个内臣,日子也会很好的吧?”

    “嗯……嗯?你说什么?”

    “我说,嫁给一个内臣,日子也会过得很好。”

    朝烟把茶盏放到懒架儿上,把朝云拉起来,怒问她:“你怎么!心里还装着那个人!”

    “……”

    “你想都不要想!”

    说起这个,朝烟就来气。

    不说大宋有多少男儿,也无论家世,就说东京城之中,与朝云年纪匹配的男儿有多少,怎么朝云会偏偏看上那种人!?

    嫁给谁都行,内臣,不行。

    想想都觉得荒唐。也不知世风是怎么了,前朝的内臣别讲成家了,就算出一趟宫中,都得看主人的脸色。怎么偏偏本朝的内臣一个个都跟普通大臣一般,不仅能够出入宫禁,也能娶妻、养子,得用的那些,甚至能领兵去沙场。那还要大臣做什么,还要科举做什么,男人要出头,都去阉一阉好了!

    更何况如今的朝烟早就知道了内臣和正常男人之间的差别,内臣连夫妻之实都行不了,算是什么夫君呢?

    朝云已经许久没有跟她提起过孙全彬的事了,她还以为先前是朝云一时兴起,随便说说的,没成想今日一来就说起这个事。

    别的事都好说,就是这件,千万不能松一点儿口。

    朝烟咬死了一句话:“不可能!”

    朝云又不说话了,就淡淡地坐着,面色并无什么异样。无喜也无悲,像是没提起过。

    “二姐儿,三姐儿。”

    门口的秦桑敲了敲门。

    朝烟气呼呼地问:“怎么?”

    秦桑侧身撞开了门,一手端着一只碗。碗口冒着热气,想必装了点烫手的东西。秦桑赶紧进来放下,朝手指吹了吹气还不够,又把手指浸到了冰盆里。

    “两位姐儿,厨房说这两碗莲子汤是先炖下去的,给姐儿们填填肚子用。”

    朝烟朝云都不说话,秦桑摸摸脑袋,心想着:这是怎么?闹脾气了?

    走为上计,秦桑带上门出去了。

    朝烟歪着嘴坐下,深深吸气又吐气,一眼都不去看这脑子糊涂了的妹妹。

    朝云倒是动了,侧过身想去拿那莲子汤,却被朝烟喝止:“烫!”

    朝云的手愣在半空,抬眼看了看还在生气的姐姐,又用手指轻轻地试了试碗壁。

    “嘶。”

    是烫的。烫得朝云一下子缩了手,捏住自己的耳垂。

    “姐姐,你要是生气,我不说便是了。”

    朝烟白她一眼:“我生气,不是要你不说,是要你别挂念他了。”

    “那不行。”

    “不行?”朝烟冷笑一声,“那你还想要怎么样?”

    “我喜欢他。”朝云低着头道。

    喜欢?

    朝烟又想起当初和妹妹一起躺在床上,说着各自喜欢什么郎君的情状。

    她说,她喜欢文质彬彬的君子,后来嫁给了许衷。虽说曾是个武夫,也偶有放荡不羁之时,可也是饱读诗书之士,与她而言,便是个君子。

    朝云呢?朝云那时候说什么?

    她说她喜欢英勇无比的将军,喜欢身上有豪气的男子。

    那个孙全彬算个什么东西,他连男人都不算!

    朝云怎么会偏偏喜欢上世上最不英勇,最不豪气的人!

    朝烟没法明白朝云的喜欢,也不想明白这份喜欢从何而来。

    她能看见的,就是自己天真的傻妹妹被个阉人迷昏了头脑,欲冒天下之大不韪。

    哪管这个阉人是刚刚挽救西北战局的功臣,在朝烟眼中,阉人就是阉人。

    阉人领兵,本就是个该制止的笑话。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