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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待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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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五元夕夜,西北急报星夜赶到了福宁殿。

    宫宴方毕,官家正召幸着一位舞女。

    内官急促地敲门,官家才酒醒,披上大氅撩开帘子,到了正殿来看急报。

    急报是孙权彬派人送来的,他已经赶到了鄜州,正在统筹鄜州兵马,与本城守将交接兵符。欲在三日后出兵解救延州城,特来问官家旨意。若是官家许了,便不用再送信过去。

    官家看着这急报,叹道:“长卿是个有主意的人。三日功夫,延州到京城,京城再到延州,根本来不及。他这旨请的,实在不真心。”

    那美貌舞女揉着眼睛,也从侧殿中出来,伏到官家膝上,问他:“官家,长卿是谁?”

    “便是内侍押班孙全彬。”

    “喔!”舞女莞尔,“也无所谓他是谁,只要能为官家分忧,便都是好人。”

    “那你也是好人。”

    舞女抬起眼,望向官家:“官家可要给我个名分?”

    “自然。夕妍,你此后,便是张娘子了。”官家摸摸舞女的秀发。

    战报紧急,官家一连劳累了一个多月,时逢节日,总算能松一松筋骨。

    朝云此夜并没有出门。她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着西面的天。

    四处都有爆在天上的烟花,如火流星一般坠落各地。她望的却不是花火,而是一片片游走的云,和半隐半现的月亮。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她不知道自己在思念什么,也许是西面的那轮不曾相见的明月,也许是身处在西边的那个人,也许是即将开始的又一场大战。

    她企盼着酣畅淋漓的大胜,期盼着王师西定,吞灭那犯上作乱的西夏人。

    何时何日,若能等到那人得胜还朝,西北之地再无烽烟,她必要去亲眼看看大漠之景,要去草原上纵马四方,而不是在这一隅之地痴痴地望月。

    看着,想着,朝云莫名地笑了。

    “雪满,雪满,我的钺呢?”她呼唤着一旁打瞌睡的雪满。

    雪满迷迷糊糊地问:“姐儿,什么月啊?月在天上呢。”

    “不是月亮的月,是兵器,钺。”朝云笑道,“那年我去金明池演女戏,用过的那个钺!”

    “哦哦!”雪满想起来了,跑到小库房里,从一堆箱箧之中找到了它。

    朝云练它时,比如今年纪小,个头也小。那时,这把钺是趁手的兵器。而此时在朝云的手上,却显得小了。

    “雪满,你让一让。”朝云道。

    她摆了个架势,“嚯”了一声,拿着钺忽然耍了起来。招式并不多,却每一招都划出了风声。

    北风袭来,更是让钺在她手上有了肃杀的清冷。

    天上月,手中钺。

    李朝云都要。

    正月末,两件事成了东京街巷说书人爱讲的。

    第一件,是官家的风流韵事。说官家新封了一位宫里跳舞的舞女作娘子,宠爱备至,如今是宫里最红火的女子。

    第二件,是朝廷与西夏之战,救兵已解了延州之围,打散了元昊的驻兵。如今元昊已然撤兵,回西夏去了。

    二月初时,朝烟莫名被召入宫。她本以为是表姐召她,一问却不是。来传唤的小黄门告诉她,找她的是官家新封的张娘子。

    朝烟摸不着头脑,她根本也不认得什么张娘子,到底是什么人找她。

    进了宫,见了人,才发觉这位张娘子,竟然是当初二皇子满月会上,在表姐宫里见到的那位落了单的舞女张夕妍。

    张夕妍笑呵呵地拉着朝烟,说上一回见面时,两人都是姑娘,如今两人竟都嫁人了。

    朝烟嫁人之后难得进宫一回,在宫里,又问起燕草的事。张夕妍刚做了娘子不久,也不熟悉宫中女官,倒是身边的婆婆知道,告诉朝烟:“董娘子入宫后,人人都夸她呢!如今正要晋升司正,恐怕忙着呢。”

    朝云听说了监西北部军回朝的消息,打听好了日子,到城门口去守着他们归来。

    宋军在三川口惨败,死伤惨重,关心军政之人,人人心里憋了一口气。如今总算有了胜绩,在城墙内外等候王师归来之人不在少数。

    朝云难得自己出门一趟,头上戴了顶帷帽,站在人群之中。

    城门大开,守将查验拉着腰牌,高喊着放行。

    孙全彬与一众延州、鄜州将领们,骑在马上,徐徐入了城。

    金辔头和铁甲胄在人群的包围之中缓缓走过,反着光的寒兵曾饮过西夏人的血。他们从西北归来,带着战胜的消息,也替宋人出了一口恶气。

    “大□□!”

    不知是哪个,忽然高喊了一句。

    “大□□!”“大□□!”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又一阵的喊声。

    孙全彬手持着缰绳,路过这些为他的胜仗庆贺的人们。他的目光在百姓之中扫过,却停在了一角。

    那里有一顶被风吹起的帷帽,轻薄的纱帘后,是一双透澈的眼。

    “姐儿,人都散了,咱们也回去吧。”

    “嗯。”

    二月甲辰,官家御诏,今岁试武举人。

    朝云闻之,不免欣慰:“总算是又开武举了。只有真与敌军打起仗来,官家才会知道朝中有提拔武将的必要!”

    韩婆婆给她端来药,想用药堵住她的嘴:“姐儿,好姐儿,可别再妄议朝政了。这几日东京城都在说,皇城司在市井之间抓人呢!”

    “皇城司抓的是西夏间者。”

    朝云先前被药烫过嘴巴,好不容易长好了,又不长记性,还是拿到药碗就往嘴里倒。好在煮药的白草之前被韩婆婆骂过一回,如今都等药摊得不烫了才端过来,朝云一口下去,温度刚好适宜。

    闭着眼睛喝完,嘴里发苦,但她忍过这一阵,又说:“朝廷下旨,说东京城中无论是谁,只要抓到一个西夏探事的间者,统统赏赐三十贯钱。百姓抓间者,皇城司也要抓。西夏人还抓不完,哪里就有空来抓我们。”

    韩婆婆“哎呀”一声,还是不想让姐儿再说这些事。

    朝云撇撇嘴。

    她在山光阁里说朝政,其实也就是说给自己听。无论是女使,还是家人,她又没有个能谈论这些的人。

    就这样说说都不行吗?她叹口气,想再闷头喝药,可只见到空空的药碗。

    延州大战结束,将领已经还朝,但西北还有余事要处置。

    几个讨巧卖消息的叛徒要抓要杀,几个有功之臣要封赏。那里的百姓受了许久的战乱之苦,从去岁到今岁,日日都过得不太平,官家也体恤他们,免了半年的赋税。

    赦免延州、保安军流放以下的罪名,不赦背叛奸细人。当时作战的将士论功行赏,有死伤者,重赏其家,赡养老父老母,不叫军伍之家寒心。

    且近开春之时,官家又召知制诰拟旨,任命韩琦为陕西安抚使,赴陕西体量民力,修筑城池,以备元昊再犯。

    如此,这场战乱才匆匆被揭过去。东京人只是茶饭时偶尔谈起,又当无事人一般,再也不管西边事怎么样了。而元昊回到西夏后,却又在厉兵秣马,只待休憩过后,再来与宋军一战。

    天再热一点时,东京花开,朝烟从御街赏花归来,回到马行街,去自家的小货行转转,瞧瞧生意。

    许衷去山子茶坊看生意去了,平南在店里,给朝烟讲讲货行账面上的事。

    朝烟鲜少见到平南,如今见他,觉得他虽然话少,又不大会笑,做事却十分仔细,是个得用之人。

    几人正在楼上看着账,楼下的杂役上来告诉平南,说道:“平南哥,那个客人又来了,又要买木板和拓碑。”

    “我下去看看。”平南道,“娘子稍等,小底去去就回。”

    这本是件小事,朝烟却心里有了好奇。平南再怎么说也算是这家店的主管之人,怎么来了客人要买木板,还要特地来和他说呢。

    “我与你一起下去吧。”朝烟也站了起来。

    朝烟施施然下了楼,看见了个两鬓斑白的老丈,身上穿了件半臂粗麻,头戴一顶布帽。

    杂役招呼道:“毕待诏,这是小店的管事。”

    平南上前,对着那老丈点了点头。

    老丈看着年纪虽大,说话却是中气十足:“麻烦小哥了。老朽此次过来,还是要买两车木板,两车拓碑,再加一车泥。”

    朝烟愣地一挑眉。要木板、要泥都好说,兴许是哪户人家修理院落要用。可怎么这人还要一车拓碑。便是给当朝宰执立神道碑,都不用一整车的。一车拓碑,可以给整朝文武刻碑了。

    平南倒是不意外,只告诉他:“与往常一样,这些东西虽说是赠给待诏的,却不是当即就能拿出来的。木板和泥还有,但拓碑还要等些时日。”

    “老朽知道。”老丈深深一拜,“还要多谢贵店主人,多次慷慨相赠,老朽实在惭愧。”

    “待诏客气了。”

    那老丈抬起头,才看见平南身后一位贵妇,问道:“不知这位娘子是?”

    平南介绍:“这是我家主母。”

    老丈走后,朝烟问平南:“那人是谁?他来买这些,是不收银钱的么?”

    平南告诉她:“那位待诏初为杭州书肆刻工,是大官人在杭州时结交的,名叫作毕升。他如今在研究新的刻印工事,大官人说,若是毕升之事成,书画之刻印便不用像拓印那样劳时费事,是大功德,故而与他承诺,说他若来东京,为了这工事,要什么东西都可随意调取。”

    “所以他就从杭州来了东京?”

    “嗯。每一两个月,便要拉走几车的东西。”

    朝烟往外望去,看到毕升伛偻而去的背影。

    刻印工事?这会是怎样的功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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