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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插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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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云得知了朝烟与许衷的婚事时,已经是许、李两家下过细帖子的第三日了。

    李诀有意在事都还没大定下来时瞒着自己的小女儿,但奈何朝烟得了自己喜欢的姻缘便嘴巴不牢了。熬了几天,还是去和妹妹悄悄讲了。

    朝云惊得掉了手中的话本子。

    “那个许大官人?救了你的那个?”

    “嗯。除了他还有谁呢。”朝烟笑着。

    “姐姐,你喜欢他么?”

    “嗯?”朝烟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妹妹,愣了愣,随即点点头。

    “可…可姐姐,你不是说,要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吗?那个许大官人……?”

    “你别看他是行商的,其实,也读过不少书,出口都是文辞骈赋呢。总之,总之……总之我是喜欢他的。”

    “姐姐,那你就能嫁给喜欢的人了。”朝云总算也展颜一笑。

    “嗯!”

    “真好。”

    朝烟走后,朝云独坐在书房的小榻子上,翻找着自己先前看过的那本话本子。

    找到自己夹了片叶子的那页。

    页尾有一句话,是个女郎所说——“若能嫁给自己喜欢的郎君,那便是我一生最大的福分了。偏我一生,最不能自己做主的就是自己的婚事,便叫我的福分都白白耗散了,追也追不回来。”

    朝云知道了朝烟要嫁给许衷,也知道朝烟与许衷之间有着情分,心里无比地欣喜。女子得一满意姻缘实属不易,在话本之中,多得是喜欢某郎却又被嫁给另一人的痴情女子。她每每看到,都叹一句这人怎的不为自己争一争。

    这下好了,姐姐得了想要的亲事。纵那人的身份与姐姐并不匹配,但起码是姐姐喜欢的。

    不会叫姐姐像话本里的那些女子那样,半生所求一朝尽毁,一朝婚姻又困苦半生,终只能化作魂灵,自地府回到人间,再旁观几年人间烟火。

    她想着,又想到了自己。

    若是自己到了要说婚事的时候,会不会也像姐姐这般如意呢?事情还太早,她压根说不准。可若是到时长辈给她说的亲事是她不喜欢的,她想,自己一定不会像话本写的那样含恨出嫁的。她要嫁的,一定是世间最有男子气概的人,是上阵披戈杀敌的英雄。或许将来,她还能跟那人学得一些武艺,然后去远远的边疆。先斩了那犯上的赵元昊,再逼退北境的契丹人。

    从前有女将军后母辛妇好,如今能不能再有个女将军李朝云?

    就像登基称帝的武则天那样,做个与别的女子不一样的女人。

    朝云合上书页,闭上眼,看见的就是万里北地,有千匹骏马奔驰,手中的长剑负凌云之气,奔向苍穹之下。

    身边之人是谁,她看不清。

    低头看见的,是只属于自己的一身甲胄。鳞片锃亮,底间纹虎。

    她笑了。

    十一月末,官家祭祀于圜丘,大赦天下,并加恩百官。

    年号亦从景佑改为宝元。

    李诀本就是御史台的长官,在御史台的职事官已是无恩可加,官家便再给李诀加了个寄禄官的品阶,每月可多领点俸禄,也再加了李诀先母的诰命。

    宫里的中贵人来颁诰命的旨意,李诀在前堂领了旨谢了恩,再把诏书拿去朝烟那里,要她好好保存存到家祠之中。

    朝烟问了句:“来的中贵人是谁?”

    李诀想了想,道:“是个不曾来过的。叫作孙全彬,新领的内侍押班一职。”

    这名字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朝烟想了想。

    李诀又道:“先前元昊请使,官家派去的中贵人便是这位。”

    “哦,就是领了山西两地都监的那位内官!”朝烟忽而想起来了。

    她祖母受封诰命是件大事,哪位内官颁旨、御赐的东西有多少,都是要一一记下来的。

    今日来的这位,她先前并不曾听说过名字。似乎是这两年才在官家身边红起来,官职升得格外得快,想来是有点本事在身。

    他来给祖母的诰命颁旨,实也是件幸事。

    朝烟叫流霞把诰命的事一一记下,坐在祠堂里,看着先祖的牌位,忽而想起了一件事。

    她问流霞:“若是我出阁了,那家里的庶务,谁来操持呢?”

    妹妹朝云从不曾打理过这些事,姜五娘本没有这个资格。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个常常拎不清轻重的王娘子了。

    虽说自从上回朝烟遇险后,朝烟不再如从前那样不喜欢这个嫂嫂。但一想到将来李家的庶务要交到她手里,朝烟心里总是难过。

    流霞不敢接话,只说:“姐儿以为呢?”

    朝烟叹口气:“要不,将来你留在家里?无论家里谁管这些琐事,都有你和翠玉襄助,总会好些吧。”

    流霞低着头:“但凭姑娘吩咐。”

    当夜,流霞悄悄去找了趟罗川。

    罗川刚冲洗完身子打算睡觉,听同屋的人说流霞姑娘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了,衣服随随便便一系就冲到了屋外,半身皮肉露在外边儿。

    流霞白他一眼:“衣裳穿好。”

    罗川扭好衣裳,一脸媚笑问:“怎的来找我了?”

    流霞站得直直地,扭过头去不理他。

    罗川便哈巴狗似地挪到了她的侧边,凑上去问:“姑奶奶,这怎的又不高兴了?”

    “没事。我走了。”流霞气呼呼地走了。

    自然,她的气呼呼只在心里,面上可什么都看不出来。可罗川见惯了各式各样的人与人情,这样的面色,他一眼过去便知是她有心事。追了几步,不停地问“到底怎么了”。

    流霞停下步子,幽幽地问:“如今姐儿与许家下过细帖子了,家里上上下下也都知道了。你是孟婆婆的儿子,孟婆婆将来会跟姐儿一道去李家的,那你呢?”

    罗川笑笑:“都说你算账厉害,不想你算将来的事更了不得。这姐儿跟许家也只是下了细帖子,小定大定都没走过,过门更是远远的事,你现如今就想那时作甚?”

    “总要到的。那时,你会跟去么?”

    “我本就是姐儿院子的,不仅跟着我娘,也得跟着姐儿啊。”

    流霞呆站着瞪了他一会儿,推开他走了。边走边说:“若是那样,你就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罗川凝眉,看着流霞离开。

    “这姑奶奶是怎么了。”

    等到入了十二月,许、李两家之间的来往更繁。

    因诸多琐事都需要有长辈定夺,魏国夫人短短地住进了李府,暂住在轻荫阁里。

    十二月初三,许家送来许口酒一担,用花络罩着酒瓶,饰以银丝线织成的花胜八枚,由平西送到了李家。

    李诀尚不在家,是魏国夫人出面接下的。

    大门着红,邻里就此知道了这两家将要结成的喜事。

    平西亦送来书信一封,写了许衷的母亲梁氏前来相看新妇的日子。

    万般礼数都做得周全,魏国夫人看着也舒心。她本还担心这许家是商户人家,不知道什么娶妇之礼,不想草帖子、细帖子、初定礼都一一符合规制。

    故而她安排的“回鱼箸”也最是详尽。回鱼箸算是女家给男家的回礼,要淡水两瓶,活鱼五只,箸一双,皆装在那男家送来的酒瓶里头,再送回去。若是寻常人家,一切都用普通的便算数了。偏偏魏国夫人主持之下,万事都要做得最好。

    淡水,是托了内官去宫中御井里打来的。活鱼,是叫人快马从南边送来的。一双箸,叫了东京城中最好的工匠三天三夜雕刻而成,金上镶了玉,玉里雕着花。这么一担瓶子又送回了许家,两方都有脸面。

    十二月初九,梁氏自马行街而来,一路到了州桥投西大街,车停在李府门口。

    这是婆母来新妇家相看媳妇。

    李诀依旧不在,仍是魏国夫人接待。

    魏国夫人见着梁氏第一眼,便愈加放心这门亲事。梁氏是个面相和善之人,说话也温声细语。虽说礼数等终究不及官宦之妇那般讲究周全,然话语之间的恭谨柔和叫人听了舒服。

    朝烟坐在入芸阁的正厅里,等着梁氏过来,手里的帕子被不停地拉扯着。孟婆婆轻轻说道“姐儿别怕,又不是什么大事”,可朝烟的心就是怎样都静不下来。

    秦桑跌跌撞撞跑来:“姐儿,人已经到门口了”。

    孟婆婆瞪她:“到了就到了,没点规矩!”

    朝烟唰一下站起来,往外望了望,又讪讪坐下。

    其实,心里不安的不仅仅是朝烟,梁氏亦然。

    她常年不走出家门,多年不与外人说话了。可这是儿子的婚事,她不能不来。

    虽说她心底相信儿子的眼光,知道儿子挑中的人一定会是好的,可一听到御史中丞这样的名号,梁氏还是心里打鼓:万一这家人瞧不上商户,她该怎样做才不给儿子丢脸呢?她也知道朝烟生母走得早,家里没有主母。万一今日出面来见她只是个下人,她该不该再进去呢?

    不想在李家门口见着的,是当朝皇后的母亲魏国夫人。

    这算是给足了她许家人的面子。

    而一路跟着魏国夫人进了入芸阁,看见了正厅里的李朝烟,梁氏不安的心才算安定下来几分。

    朝烟乖乖巧巧地坐着,一张脸儿似画中女郎般精致,头上一朵银花胜,是她前几日亲自做的。她一笑起来,光彩似要将日头都比下去。

    这样的姑娘,梁氏见了,心里直喊着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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