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宫里
许衷请的媒人三天两头盯着李府,几乎要住在州桥投西大街。
李诀并没有与下人说起过许衷来提亲之事,知道此事的都是他贴身心腹。府上的别人都不晓得还有这事,除了罗江。
罗江本就是门房的,每每看见那紫褙子的人,便知道是那日那许大官人请的媒人了。只他口风紧,谁都不说。
独独见到自己的亲哥哥罗川,才问一句“知不知道马行街的许大官人”。
罗川、罗江两兄弟分明是一母同胞,却又各有各的脾性。说起来,倒和朝烟朝云似的。罗川算是朝烟院子里的闲人,并无定制,哪里有事赶到哪里,常常也在外头跑,遍东京的闲汉们都认得,哪里是个什么去处也都晓得。而罗江虽年纪小,却更稳重些,从小在门房跟着一位老师傅,学了点武艺,会用点刀兵。
听弟弟这么一问,罗川黑脸:“你忽然提起许大官人作甚?”
“只是问问。”
“不许再提这个名字。”罗川把弟弟拉到身边,告诫,“若是咱们往外乱说,二姐儿的声名可要受损的!”
“哥…我都没提起二姐儿……”
罗川白他:“总之别乱说就是了!”
罗江点点头,心里想道:哥哥既然这么说,便是知道姐儿和那大官人的事的。
幸好幸好,这不是只他一个知道的秘辛,不然他守着嘴巴都觉得吃力。
罗川接着警告:“你要是乱说出去,我把你腿打断!”
朝烟近来有事,朝云每日下了学,就到入芸阁去陪伴姐姐。
说起那日姐姐的惊险,朝云只恨自己当日没有跟姐姐一起出门。若是那日在姐姐身边,至少还能与姐姐作个伴。
自然,她心里也想:或许我在,就能呵退那歹人了呢?
朝烟叹:“幸好有许衷在!”
“许衷?是那个许衷?”
“嗯,我们在药铺里见过的那个。”
“哦!”
朝云想起了那个身量挺拔的大官人。
朝烟想着,若是自己和许衷的事能成,那朝云便要叫许衷一声姐夫。朝云是姨妹,该是要她也认同许衷才好的。她太明白妹妹的野志,便把许衷用一杆金枪擒敌的事细细说来。
横行负勇气,一战净妖氛。
说得朝云更恨自己不曾同往。若是能亲眼见一见这金枪染血之景,该有多么崔嵬气势。
“就像话本?”朝云问。
“什么?”
“没什么。”
朝烟却道:“我只恨自己长了腿,那时便要往林中去。看他们打斗,看得我直想哭!吓人得紧呢!”
朝云撇撇嘴。
不过几日,魏国夫人又派了女使到李家来。
只并不为了许衷与朝烟的事,而是另有事要说。
宫里俞娘子,诞下一公主。满月洗儿会将近,魏国夫人给朝烟和朝云裁了几身新料子,叫她们进宫去穿。
朝烟看了看,笑道:“还是姨母最懂我姐妹二人喜好。”
她的衣裳裁得得体稳重,而朝云向来不喜欢制式繁复的,便用了端庄的色,不用冗杂的制。两人穿着各自舒服,进宫去也不失礼。
今年已经去过福康公主的满月会了,朝烟朝云都晓得了公主满月会要做些什么。这日的宫里比平日热闹得多,皇后、官家二人甚至难与自家的亲戚们多说几句,都要招待朝臣官眷。
福康公主的生母是苗娘子,苗娘子的家人们来了浩浩荡荡一批,光是颁赏赐就耗了半个时辰。如今俞娘子诞下公主,俞家人自然也来了不少。
官家、皇后、俞娘子、小公主等人都还在接见进宫来的人。
朝烟、朝云都不乐意去与旁人走动来往,只想与魏国夫人一道,暂到皇后的坤宁殿那里去坐坐。平日与皇后交好的宫嫔们都会先聚到那里,说说话。魏国夫人已经到了,李家两位姑娘则由女官带过去。
今日宫里人多且乱,这带着朝烟朝云的女官并不是平常那位掌宾,朝烟原也没怎么留心。进宫之后,走到了半途,还是燕草发觉:“是不是带错路了?姐儿,这不是去到坤宁殿的路呢。”
那女官半晌反应过来:“啊,是李娘子!是皇后娘娘的家人!我想错了,我想错了,差点将两位娘子带去俞娘子那里!娘子恕罪,请随我来。”
路上说着话,小女官告诉朝烟,她本不是掌宾。原本的司宾女官出宫了,典宾便暂任了司宾一职,而掌宾又充司宾,任来任去,还是缺了个掌宾,只好叫她过来掌宾客参见。
朝烟笑笑,哪里会去怪罪她。
重新绕回原路,才到了坤宁殿。
姐妹俩到了,一一拜见了殿里的娘子夫人们,坐到了魏国夫人边上。
苗娘子手里抱着福康公主,一群人围着逗小孩儿。
“长得真快!上回见她时,才这么点大呢!”魏国夫人笑道。
算起来,她是小公主嫡母的母亲,也是小公主的外祖母呢。
苗娘子笑着把小公主递给魏国夫人。
魏国夫人抱上手,轻柔地摇晃,看公主啃手。她对朝烟道:“我还记得你这般大的时候,抱起来就哭,哄也哄不好。”
“姨母,怎么说起我来了。诶,俞娘子的小公主,可取了封号了?”
苗娘子说:“昨日刚取好的,还没下诏呢。是翰林院拟上来的,叫做崇庆公主。只是宫中前些时日放出了一批女官,如今司籍、司宾等职都缺着人呢,官家说过几日再颁旨也好。”
朝烟不在意宫中女官是否有缺,耳朵里听见的只是公主的封号,叹道:“崇庆,取得真好!到底翰林院的学士们都能博古。崇,嵬高也。庆,行贺也。真合公主的身份!”
一旁人都与魏国夫人笑赞:“夫人瞧,二娘这书读得真好!夫人教导有方!”
苗娘子抱回公主:“二娘、三娘都好。但愿我手上这个,还有崇庆公主,都也能把书读好呢。”
朝烟:“娘子谬赞。”
朝云愣着不动,朝烟便拉拉她的衣袖。
朝云:“多谢娘子。”
聊到了二娘三娘,宫里的娘子们说起朝烟的年纪。
“记得是八月的时候就满及笈了?”
“是呢,及笈礼也是夫人主持的。”
娘子们嬉笑着,说朝烟一转眼就大了,到了该许配人的年纪了。
苗娘子便问魏国夫人:“可有看好的人家?”
魏国夫人笑着摆摆手:“叫她父亲去挑,我年纪大了,懒得费这个神。”
苗娘子又道:“夫人疼这两个姑娘,东京城里谁不知道。这是朝烟还没要许配人家,若到了那时候,夫人肯定又不放心了。”
魏国夫人便瞥向朝烟:“那也得看烟儿肯不肯把亲事交给我这老婆子操心了。”
朝烟低头喝茶,遮掩面色的绯红,装作没听见她们在说的话。
苗娘子手里的福康公主忽而哭了起来,叫了乳母过来,打算把孩子抱去哄哄。
魏国夫人又接过来,轻轻地抚摸公主,又微微摇晃,公主竟不再哭闹了。
她道:“我家评哥儿也爱哭,只有我这个祖母哄了能好。原来是我有小孩儿缘!”
朝烟朝云都在魏国夫人身边,凑上去看小公主。奶白的小手放在圆脸边上,大眼睛时而睁开,时而眯起来,或又在笑,脸上的嫩肉展开来。
“咦,怎的没有牙齿?”朝烟奇道。
“小孩儿要五六个月才长呢!”苗娘子笑了。
朝烟想起刚才看到的小公主啃手,心里想,原来不是啃手,只是吮手罢了。
朝云则大着胆子,伸出手,摸了摸小公主粉红色的鼻头。
软软的,一碰便喜欢。她又想碰碰公主的小脸,被朝烟一个眼光制止。
她悻悻缩回手。
苗娘子道:“没事,没事。别怕吓着她,有夫人在,能哄好的。”
众人都笑了。
魏国夫人顺道讲起了先前朝烟遇险的事:“重阳那天,烟儿出门还遇见歹人了,哭了许久,也只有我到了才把她哄好。”
遇险之事,自然人人关怀,都问起事情始末。
西夏细作之事,不可在这里讲。魏国夫人便隐去此事,只说碰到歹徒强人,挟持了家里的护卫,幸而有过路人出手相助,护卫才得救。朝烟看到了那过路侠士与强人搏斗,吓得说不出话来。
朝烟与朝云都晓得,魏国夫人这么讲,是对事情原本有所遮掩的。遮掩去的那些话,便是有可能伤及朝烟名声的事。
而这里坐着说话的一众宫嫔,与皇后都走得近,不大会胡乱揣测传言,魏国夫人才放心把这些话说出来。
朝云不懂,但朝烟心里明白。
姨母这样说,接下来就要讲到许衷了。
果然,魏国夫人往下说着,许衷二字也冒了出来:“这人啊,原是在殿前司任过职的,因丁忧回家守孝,才不在殿前司了。一身好武艺,擒了好几个歹人,都送交开封府去了。”
娘子们赞:“幸好有他!幸好他又是有武功的!”
在宫里这般提起过许衷的名字,便是魏国夫人再给将来朝烟与许衷的事做打算了。
朝烟若是认定了许衷,真想嫁到许家去,将来这些内命妇们晓得了,也不会讶于身份之悬殊,想起还有这么桩恩情在,便好给两人婚事圆个说法。
自古救命之恩难报,结草衔环犹思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