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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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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烟低着头喝茶,明明茶水都见底了,却还要装个样子,浅抿一小口,只在唇边碰一碰。

    许衷都看在眼里。一笑了之,不去点破她的局促。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红纱碧笼,上有金银珍珠镶嵌点缀。

    “这是什么?”朝烟抬眼去看。

    红纱碧笼做工精细,一看便是价值不菲之物。

    “不妨打开看看。”许衷递给她。

    “是个摩侯罗!”

    朝烟撩开纱帘,见到其中之物,惊喜道。

    摩侯罗便是土偶塑的小人像,上有涂料装点,昂贵的更有镶珠玉金银。这只摩侯罗上,小人儿的身体自然是土偶制成的,但小人儿的衣襟之上,却是镶满了碎末大小的玉粒,衣上的一小块玉佩则是用象牙做的。头上小簪全为精金打造,发丝皆为银线。看上去十分精巧,与别的摩侯罗不大相同。

    金银珠玉,朝烟见得多了。虽这只摩侯罗是她所见过最最奢华的,倒也不算太奇怪。令她惊叹的,是这只摩侯罗的膝、踝、腕、肘,还有脖颈,竟都是能活动的!轻轻用手去拉一下,小人儿的腿便转了个向,向后勾了起来。

    这般在手里把玩,竟像个真小人,而非死土所制。

    “它真特别!”朝烟一下开怀了。她最爱这种新鲜玩意儿,凡是没见过的,就都喜欢。

    “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许衷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做的。这是我那个专门做摩侯罗的铺子拿给我的。忻州地震时,有个逃荒的匠人到了东京,我那铺子收留了他。那匠人从前做过活动的摩侯罗,不过只是给他的儿女做,不曾出卖过。到了我的铺子里,便把这手艺用出来了,一日之内,便能做出好几个。”

    “真了不得!这种好手艺,定能使摩侯罗卖出个好价钱!”

    朝烟一上手,就玩得停不下来。拨来拨去,甚至发觉摩侯罗小人儿身上的外衣,竟也能剥下来再套上去。

    她只知道好手艺会在东京卖好价,却不清楚此事的始末。当许衷知道那汉子能做活动的摩侯罗之时,当即便吩咐了他们七夕之前先不要卖出去。铺子里的,一律都留到七夕以后再卖。唯一一个七夕前从铺子里拿出来的,就是朝烟手上这个。

    许衷想着,得让朝烟拿到东京独一份的。

    只他不说,朝烟便不会知道。

    看着朝烟高兴,他也自乐。

    “朝烟。”他轻轻唤她。

    “嗯?”朝烟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茶案对面的他。

    半面熹光亮在他的眉前,唇角的笑微微而能察觉。

    “来,坐到我身边来。”许衷道。

    朝烟一愣。

    坐到他身边去?

    这么近么?

    她听见自己的心笃笃地跳。慰藉自己道:上回连手都拉过了,这回只是坐过去,又有什么不妥的呢?要是不妥,上回就不妥了。

    可慰藉是一回事,羞赧又是另一回事。

    她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什么。总不好说不行,却也说不出一个“好”字。

    “来。”许衷勾勾手,像在蛊她动身。

    “唔……”朝烟终也没有开口,闭着唇发出一个音,以视自己听见了。站起来,扯扯裙摆,拍拍袖子,手里攥着自己的衣裳,小步挪到了对面。

    许衷坐着,朝烟立在他身侧,久久不肯坐下。

    她低头看着仰面的许衷,却觉得像是自己比他低一些似的。

    “来。”

    他还是一个字。

    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宽厚而有力,上一回朝烟便知道了。只是这一次,她再把手搭上去时,许衷已不复上回拉手时的君子模样。她柔软的手心一触上他,他便收紧了指,将她的小手牢牢握在手中,随后往下一拉。

    朝烟不曾防备之际被他一拉,腿下不稳,便往前倾倒去。因两人的手还握在一处,她这样一倒,便倒进了许衷的怀里。

    衣裳蹭过,迸出“欻”的声音,轻轻响起在隔间之中。

    除去这一声,隔间里,别无其他声响。

    许衷端坐着,朝烟坐在他的腿上,双手一只撑着地,一只握着他,贴在他胸口。

    呆了一瞬,随后,立刻挪动,从他身上下来。

    赶紧坐到他身边去。

    “你!……”朝烟傻傻地看着他,似是对他方才的举动十分诧异。她忘了,自己的一只手还在许衷的掌心之中。

    许衷还是将她的掌握得紧紧的。热意从他掌心到她的手背,而又传往她的全身。

    “喜欢吗?”许衷问。

    喜欢什么?朝烟一时没反应过来。

    喜欢这个摩侯罗,喜欢拉着他的手,还是喜欢坐在他身边?

    都喜欢。朝烟心里说。但嘴上只能说:“这个摩侯罗实在别致,我很喜欢。”

    许衷会心地笑了。他的手指摩挲着朝烟的虎口,又缓缓地放开。朝烟眨了眨眼。

    “喜欢就好。”

    “你…我…我都没有给你准备什么。”朝烟道。

    “你来便是礼物了。”

    朝烟脸一红,把手收回来,娇嗔他:“你怎的如此会说情话!是不是和谁家小娘子都这样讲!”

    许衷勾唇:“去年马行街见过你之后,我便没再和谁家小娘子单独说过话了。”

    “那先前呢?”

    “先前?”

    “嗯。去年下雨那次之前。”

    他轻声笑了,转过头去喝一口茶,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朝烟“嗯”了一声,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

    “许衷?”她又问。

    许衷放下茶盏,微微侧头朝她,笑问:“你知道我多大么?”

    朝烟算了算:“二十多了?”

    “嗯。你哥哥几岁娶亲?”

    “似乎是十七岁吧?”朝烟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想着:好好说着他的事,怎么又扯到了我哥哥?他是不是不敢答我的话,正在绕我弯子呀!

    不过又转念想,许衷不是个会回避的人,她既问了,他该是会答的。再想想,说哥哥十七岁娶亲,而他二十了,还不曾成家,是为了什么?

    遍东京的儿郎,都二十多了还不曾有正妻的,找遍了也不见得会有几个。而许衷,这么个东京豪富,又有功名傍身,容貌也上乘,怎的会没个妻子呢?上一回他说是在等她,她知道这也只是玩笑话罢了。想到她问的那句,朝烟心里大抵知道了些什么。

    于是,不等他说,她先问道:“你之前,是不是也定过亲?”

    许衷点点头。

    朝烟是个聪明的姑娘,他知道的。

    朝烟又问:“你先前说过,你父亲去世了,是不是因你父亲去世的缘故,你要守孝,所以婚事拖到了如今?”

    “嗯。”

    “那你先前的未婚妻呢?”

    “她等不了我三年,另嫁了。”

    “哦!”朝烟紧紧盯着他,“所以,你确实与旁的娘子说过情话。”

    许衷摸摸她的头:“你介意么?”

    朝烟瘪瘪嘴:“你对你当年未过门的妻子说情话,我本也不该介怀……只是,我不是独一份,有点难过。”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许衷的手掌抚摸过她的发丝,看着她的眼睛。

    目光两相交汇,似在互诉衷肠。

    也是无人说话。

    良久,朝烟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在卷他的衣摆。

    许衷追着她的目光,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

    “许羡真。”她轻轻地说,“我虽然当初叫人去打听过你的事,可我还是觉得,我根本不知道你从前的经历。只是与你匆匆见过几面,就这样将终身托付给你了。”

    “来得及。”许衷拿了块帕子给她捏。他柔声道:“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你听了,觉得我不是你心中那个人,走便是了。”

    “你这么轻易就放我走?”

    “你是李家二娘,本非衷所有,自然可以走。只是衷所欲之人,自会再勤恳追求,只盼博君回眸。”

    “哦,你瞧,你多么会说话。”朝烟攥紧了他的帕子,“那么,除了你的那个未婚妻之外,你还有过别的有情人么?”

    “没有。”

    “就没再议过亲?”

    “不曾。”

    “嗯。你说得对。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朝烟的失落少了一些。因许衷的几句话,都恰恰好好说在她心上了。

    她明知世上就有偏爱巧言令色来愚弄他人之人,可咫尺之外的许衷却能叫她安心,丝毫不必担忧他会说假话来欺骗她。因当时雨天借伞那一面实在太动人,每每再见着他,心里便认定这是个翩翩君子,是个不屑于说假话的人。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许衷的过去如何,她零碎地知道了一些。可过去毕竟已经过去,将来之事犹未到来。

    她知道他中过武举,在殿前司当过差,也定过亲,可似乎那样的他,于她而言是陌生的。与朝烟相熟的许衷,便只是东京豪富,是山子茶坊的主人,是在关扑场为她解围之人,也是与她同游二郎神庙之人。

    一时失落很快过去,她又展出笑意。

    “我问了你先前的事,你就不问问我的事?”朝烟扯扯他的衣服。

    许衷看着她一双小手又攥帕子,又扯衣裳,可爱极了。

    “愿意讲给我听吗?”他问。

    许衷总是这样,温和而又有礼。明明个子高高的,像个武夫,也一度就是个武夫,可又太过儒雅,令朝烟忘却了他是个习武之人。

    她轻哂:“你问,我就愿意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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