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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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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相扑围看的人比男子相扑更多,朝烟挤不进最内围人群里去。虽然台子高,若是站在远处,倒还能看清一些。可她和姜五娘已经挤到了这个位置,便是想出去也难,想再进些更难。

    前面站着的那人足足比朝烟高出两个头。朝烟敢说,这人是她活了十几年所见过的众多人之中,最最高的五个之一。他像是踩了高跷,把朝烟的视线堵得死死的。她只能侧过头,从前面几人的身缝里窥一窥台上的表演。

    有人欢呼时,她正好又被挡住,只能问姜五娘:“怎么了?”

    姜五娘说:“沈四姐赢了。”

    “沈四姐是谁?”

    “台上那个啊!左边那个,就是沈四姐。”

    “啊!”朝烟大惊,“你就这样看一眼,还真能叫出人家的名字来!?五娘…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姜五娘也有点得意:“台上那两个,一个是沈四姐,一个是孙大娘。两个都是汴京城有名的相扑手,年年都是她两个在元夕打擂台。看得多了也就记得住。”

    朝烟喃喃:“你这本事,倒像皇城司的察子。走到哪里,看见什么都往心里记,谁的名字都说得出来,统统报给上面人。”

    说起皇城司,本是朝烟的无心之言。

    哪知一提起这个名字,姜五娘的脸色忽然变白了。

    前头那个高个子也突然转过来,瞪着朝烟。朝烟左右顾盼,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姜五娘暗地里拉拉她的袖子,让她噤声。

    高个子上下打量朝烟,又看了朝烟边上的姜五娘,判定这两人是官眷,才威吓道:“不许私议皇城司事!”

    若不是看李朝烟打扮富贵,这两个议论皇城司的人,高个子打算抓走呢。今天不是他当值,他只是消遣来看看相扑,都能听见有人说他们坏话。

    其实,李朝烟实在冤枉。

    本朝皇城司旧称武德司,设立之初,是皇帝为了探查军中情报。而后皇城司的管辖逐渐脱离军营,而集中于汴京城内,直接属官家掌管,成为官家于京城中的耳目,监听官员消息,查探百姓舆情。

    因皇城司权柄甚重,一掌宫禁宿卫,一掌刺探监察,时常对官民行拘捕之事,百姓对其多有怨言,称呼皇城司在京城之中派出的兵卒叫做“察子”。察子通常着黑靴出门,也算好认。

    朝烟也是汴京城内长大的,自然知道皇城司是做什么的,也见过察子做事。但她对察子们并不厌惧,因她知道,官家是仁慈圣君,官家所设的皇城司自然也是仁慈办事的。若非特例,皇城司哪里会当街抓人。哪管它在诸司之中再怎样有权势,汴京便是这个汴京,不会因有察子的探查而少了繁花艳红柳叶绿,缺了车如流水马似龙。

    她说起皇城司,才不是在讲他们坏话呢!只不过随口一提,用以形容姜五娘罢了,真没别的意思。被高个子说了一句,她便低头看看高个子的鞋是不是玄色的。发现果然是,知道这高个子是个察子,她于是想同他解释解释,道自己并未私议皇城司事。

    “哎!”可哪等她开口说话,姜五娘拽着她的袖子便把她拉开了。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里,又万分艰难地挤了出去。

    “五娘,怎么了!”她被姜五娘拽着走,感觉腿脚都是扯着的,可见姜五娘用了大力气。

    等走到稍微人少点的地方,姜五娘同她讲:“刚才你前面那个就是皇城司的,你怎么提起皇城司来!”

    “我知道他是皇城司的,我看见他黑靴了。”

    “那你还讲?”

    “讲了才知道的啊。”朝烟回过头再在人群中看那高个子。高个子实在显眼,哪消她找,一眼就看见了,“我们这样走开了,人当以我们是心虚。且背后议人失了礼数,我也该道声不是。”

    “你这人!跟皇城司道什么不是!若是你真有大不是,皇城司早把你抓走了,还用你赔罪?虽说你只是讲了一句,但皇城司记仇呢。那些人可不是常人。”

    “他们又不是无常,说抓人就抓人吗?”朝烟还是往高个子那里看,“你看那个人,虽然是察子,可也在看女子相扑,也为相扑手叫好,也和同伴在赌谁能赢,与常人又有什么不一样?与你、与我,与秦桑都没有不同——秦桑…嗯?秦桑!秦桑呢!?!”

    说着说着,朝烟猛然发现,自己和姜五娘身边少了两个人。姜五娘也扭头看看,不见金钗踪影。

    附近喊了一声,没个回应,只听得阵阵喝彩声。

    元夕节,州桥一带看百戏、赏花灯的人是最多的,因沿河的花灯水火相照更好看。也就这么一晚,素来热闹不及马行街、潘楼街的州桥也成了汴京鼎盛,就连城外的人也要提前几日进到城里来,共赏元夕灯会。

    李府在桥南的州桥投西大街上,朝烟和姜五娘正在桥北往东去的相扑场。从桥往上,一直沿着御街向北,直对着的就是宣德楼,再北便是大内。宣德楼上,官家、皇后与宫中的娘子们也都在看百戏,教坊司的乐人们齐聚楼前,引领楼下欲瞻圣颜的百姓们高呼万岁。

    百乐齐奏,万民同呼,朝烟哪里喊得见耽于花火的秦桑。她与姜五娘手拉着手,以免再弄丢了彼此,一路经过了白象灯山,看了戏龙草棚,赞叹了喷火的王十二,又打赏了吞铁剑的张九哥。讲五代史的尹常卖拦着姜五娘问她讨赏,翻跟头的温大头摔在了朝烟跟前。十丈高的长竿上束着五彩缯帛,帛迎风飞起来,像有飞仙在头顶御剑。

    这里离家不远,就算走丢了,秦桑和金钗都能自己找回家去。朝烟与姜五娘便也不着急,走走看看,赏遍了水上灯山,械动瀑布,解了两三道谜语,听了七八句诨话,两只猴子突然挡了两人的去路,那训猴子的匆忙来道歉,说是猴戏一时没看顾好。杨文秀的鼓笛伴着田地广的杂拌一起引了百八十个人围城一圈玩关扑,两个小娘子硬生生地从人群中挤到桥上。

    州桥是拱着的,在桥中央站着,能比其它地方高一截。站到这里,便能看清底下四面的人了。

    还是姜五娘眼睛好,指着桥西北,说道:“金钗那小蹄子在那里!瞧,她们也在寻我们呢!看你那秦桑,一副要哭的模样!”

    朝烟极目望去,看到灯火最阑珊的御廊拐角,走着秦桑同金钗。

    傻丫头们,不见了各自的主子,也不知道到丢了人的地方等着,瞎转悠到了那里,怪不得刚才一路没见到。

    她大声呼唤,秦桑金钗压根儿听不见。于是她便叫了个桥上巡察的兵卒,说明自己同自家女使走丢了,让他帮忙把人带回来。指了指秦桑的方向,士卒便过去了。

    这队兵卒今天已不知帮了多少人寻到丢了的人。给父母寻孩儿的,给妻子寻官人的,给官眷寻女使的,还有给小娘子寻狸猫的。凡是在灯会上丢的,哪怕是只耗子,也会有人托他们找。像朝烟这样,指明了地方,指明了人物,只是把人带过来的活儿,最是轻巧了。

    回到家里后,秦桑还一直嘟囔着:“姐儿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走开了,我和金钗说着话呢,一转眼,你们便不见啦!”

    燕草细细地给朝烟换寝衣,理好衣带子,又去铺床,骂秦桑道:“亏得你还是姐儿的贴身女使,也不知你这身贴到哪里去了。你还有脸说姐儿走开了,姐儿走到哪里,不该是你跟到哪里吗?”

    秦桑气呼呼:“那街上那么多人,哪里是我想跟住就跟住的呀。”

    朝烟笑嘻嘻:“你也就被燕草骂几句。要是给孟婆婆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罚你呢!”

    燕草道:“孟婆婆跟罗管事一家也去看花灯去了,还没回来呢。”

    “一年到头,他们一家也就这么几天团聚团聚。”朝烟扑进自己的床上,“罗江在门房,罗川在我们院子里做杂事,孟婆婆在内间做活,罗管事又在父亲那里。分明就在同一个府上做事,偏偏难得聚一聚。”

    “姐儿,这不是你安排的吗?原本罗江、罗川两人都是咱们院子里的,罗管事也是入芸阁的管事,孟婆婆也在你身边,他们一家四口随便走走就见着了呢。”秦桑不解。

    朝烟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团。夜晚睡觉时,屋里点着火炉子,故而窗户得开一条缝。有冷气洇进来,她的被子可一点缝都不可以留,不然就嫌脚冷、腿冷、全身都冷。躲在被子里面,她笑话秦桑:“你只晓得我把他们分开,不想想为什么要把他们调开吗?燕草,你说给她听。”

    “姐儿把罗二哥调到门房去,是因为罗二哥会武功,适合看家护院。提拔罗管事做全家的管事,把他调到春晖阁,是因为罗管事资历老,有威望,大家都服他。罗大哥在我们院子里,是因为姐儿喜欢到街上去玩,而罗大哥又是我们府里最熟悉汴京城的人。孟婆婆留在这里嘛…是为了管你这个小蹄子!”燕草给朝烟把每边的被角都掖好,再在边上塞上羊毛,不叫一点冷气透进去,“姐儿这叫做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人人都各得其所。”

    朝烟从被子里只留出一个脑袋,眼睛睁睁着看秦桑,尽是笑意:“你看我们燕草说得多好!”

    秦桑便嘟嘟嘴:“燕草姐姐是读过书再进的我们府里,肯定比我聪明呀!”

    “你可别乱讲了!”朝烟嗔她,“我在家塾读书的时候,你不是也跟着我读书吗?若你少在我边上睡几次觉,也有她这么聪明。表姐都说了,我家燕草可是东京城最好的女使,不比坤宁殿里的差。宫中女官们读的书,说不准还没燕草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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