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暗涌
赵槃凉凉地甩下这么一句话,拂袖而去。
阿弗伏在桌子上,任泪珠啪嗒啪嗒地落在手背上,浸湿了一大片衣襟。
她心里清楚,赵槃虽外表斯斯文文的实则说一不二,既说出口的事绝无回旋的余地。
他说明日回京,那么明日便一定回。
阿弗擦干双眼的泪珠,怀中紧紧抱着包袱里的东西。
跑路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一旦回到了京畿之地,她便会重新被投入到那高墙大院中,插翅也难飞了。
晚饭时,阿弗吃得蔫蔫耷耷,眼睛泛了一圈红,也没什么精神。
店小二见她这般样子,多问了句,“夫人可是和爷吵架了?夫人莫被怪爷,爷这几日好像有一件大事要办,真的很忙,可能心情没那么好。其实小的一个局外人都看得出来,爷还是很关心夫人的……”
阿弗听着店小二的话头,漫不经心地问,“他有什么大事要办?”
店小二为难地挠挠头,“这小的怎么能知道?小的就看见外面的一行兵爷都被调走了罢了……”
阿弗心下微亮,开窗户一看,果然客栈周围那些疑似盯梢儿的人不知何时都没了。
赵槃来这里,果然是有件大事要办的。那些人,应该就是被他调走做这件大事去了。
而且他既说明日回京,便算定今晚那间大事必能了结。
不知他今晚回不回来篆…
阿弗左右思忖着,留给她的时间就剩下区区几个时辰了。
如果赵槃今晚不回来,半夜她借着月色卷包袱走人。
然而不幸的是,这个念头还没捂热乎,夜幕初降时分,赵槃的身影已出现在客栈中了。
阿弗心中恨恨,想着这才过了一个下午,赵槃的气定然还没消,一会儿上楼还不定怎么折磨自己呢。
她默默准备了好几套说辞,温柔的强硬的不卑不亢的都有,然而过了许久,也没听见他的脚步声。
阿弗微有诧然。
旋即想起店小二的那句话,他此刻真的很忙。
虽然她这只不服训教的金丝雀儿一时惹恼了他,但跟朝廷政事比起来,一个女人应该还不值一提,有空的时候再逗弄训教不迟。
怀着这般的心思,阿弗惴惴地推开房门,往楼梯转角处走了走。
夜色清冷,星月黯淡无光。
客栈一楼一个来来往往的住客也没有,好像都被遣散了似的。
低低的攀谈声传来,仿佛赵槃在与谁说着话。
从阿弗所躲的位置,隐隐能看见他英俊清疏的脸上微微闭阖,凉薄的月色洒下来,美得有股肃杀之气。
“……盛大官人,都是我知道您不是一般的商人。您是朝廷派下来的探子是不是?贡院考卷的事情,您也别往死里逼。”
只见赵槃对面一男子低声下气地说着,他黑瘦的脸颊上长着双狐鼠般的眯眼睛,鼻子下面还有道缝合的刀疤,厚厚的嘴唇不住地说着讨好的话。
赵槃那古井无澜的眸子连瞥都懒得瞥他,泛白的指节只拂了拂额角,“陶冯,自己做的孽自己受。谁也帮不了你。”
“您去跟太子殿下说说,就说是考卷是被人头偷去的,徇私舞弊的事压根儿就没有。”
那个唤作陶冯的人奉承地端上一杯茶来,笑眯眯地说,“至于替死鬼,直接从拉个死囚顶上就好。那太子殿下远在京畿之地,便是再善清听,您不说,我不说,谁有能怎么样呢?”
“好算盘。”赵槃冷笑,声线淡漠如冰,“不过,本官还不想蹚你们这趟浑水。”
陶冯的脸顿时也阴沉下来,渗透丝丝狠意,“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便您是钦差大人,也不好把事做得这么绝吧?这对您也没好处……”
一阵凉凉的夜风刮来,赵槃换了个姿势,带着淡淡笑意,“你这是在威胁本官吗?”
“怎么敢。”陶冯咬牙切齿地说着,目光猛然间落在二楼角落的一抹倩影边上。
他目光顿时变得猥琐又肆纵,点头哈腰地叫道,“哎呦,是嫂夫人吧!给嫂夫人请安了1
阿弗被吓得浑身战栗,猛然发现手脚有些发僵。
赵槃闻声脸色立即黯淡下来,他低沉的嗓子微含不悦,“你怎么来了?”
这一声跟警告似的,他看她的眼色毫无一丝感情,更像在看陌生人。
阿弗不敢多言,唯唯诺诺地移出身子。
然还没等她的身子完全移出来,赵槃倏然间又阴晴不定,轻叱道,“回去。”
陶冯却显得格外热心肠,“嫂夫人是不是饿了?正好小人带了不少扬州小吃,叫嫂夫人下来一起尝尝碍…”
赵槃黑眸微垂,再抬眼时已泛起汹涌的戾气和杀意。
“嫂夫人?”他微含讥诮地重复了句。
陈溟在旁解释,“这位姑娘是我们大人临时养的。”
陶冯干笑了声,却仍蕴含着丝狡黠,“原来如此,怪不得如此年轻貌美。”
阿弗听了这话蹙了蹙眉,寒意更蜿蜒爬上了脊梁骨,她不敢再多呆,一路小跑就溜回了房间。
临关上门,还听赵槃跟那人冷硬的骂声,“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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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冯被赶了出来,像个丧家之犬似地漫无目的地逛游着。
扬州陶家本来是书香门第,到了陶冯这一辈,打了个小聪明,利用职务便利,年年把贡院的考题偷出来,再用高价泄给有钱人家的学生。
因为买卖双方嘴巴都极严,这些年倒也天衣无缝,前年巡查时连太子的眼睛都瞒了过去。
这么多年来,靠着这无本万利的买卖,陶冯在扬州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俨然成了太岁爷一般的人物。
然而时运不济,偏偏遇上了个什么狗屁经商的盛大官人。
虽然不知盛林的真实身份,但他一定是类似于锦衣卫或是探子之类的人。一定是朝廷嗅到了他们的勾当,暗中派盛林来探虚实的。
不管怎么样,既然盛林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就不能让他活着离开扬州。
陶冯眼里闪过一阵狠毒的光,计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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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峻在一处破败的杂物堆里蹲了三个时辰,直到天色显露微微的鱼肚白,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等了,往脸上抹了把泥,毅然决然地往阿弗所在的那间小客栈走去。
他本来来扬州是想拦轿告状的,没想到他空有常常的状纸,却连贡院的边也沾不了。
不过也因祸得福,意外遇上了阿弗。
现在,他弄清楚了,阿弗现在跟的那个男人叫盛林,是京城有名的客商。
凡属于富商、权贵,家中皆是妻妾成群,更不会把女子当人。
阿弗那么单纯的一个人,跟着那人一定是受了某种胁迫。
所以,他今日带了满满一瓶的天晕散,是从花楼里偷来的,本来是用来迷不听话的姑娘的。
这东西厉害得很,打开瓶盖,自然挥发,只要闻上一丁点,大罗神仙也会立刻酣睡如死猪。
他相信他今日一定能把阿弗救出来。
景峻一心一意盯着不远处的小客栈,猛然间被身后蹿出的两个字捂住嘴巴,拖到了街角暗处。
景峻赫然大惊。
“别给老子出声1对方拿着把寒森森刀,“就问你一句,那客栈里住着的小娘子,你认不认识?”
“……什、什么小娘子?……你们是谁……”景峻还以为是抢银两的贼人,腿几乎都吓软了。
昏暗的光线下景峻只能看见对方有两个人,且体型是他的两倍,遒劲有力,胳膊上全是铁硬的肌肉。
“这小子装糊涂是不是?威哥,给他点教训。”
话音未落,只见叫威哥的那人狞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在他手臂上刺了一道。
骨肉分离,顿时鲜血淋漓。
景峻只是一介孱弱无力的读书人,被这么一刺眼前发黑,险些疼得背过气去。
“老子再问你一遍,”威哥恶狠狠地比划着刀子,“对面客栈里住的小娘子,你认不认识?”
景峻的头发被两人给揪得生疼,根本就甩不脱丝毫。
眼见着明晃晃的刀子又要招呼过来,景峻浑身筛糠,一颗心脏都快要直接跳出来了。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煞白得全无人色。
“别杀我!我……我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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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赵槃好像真生了她的气,一晚上也不曾踏上二楼半步。
可他并没走,一直在一楼好像有要事要做。
也因为如此,阿弗一夜都没找到机会离开客栈。
她独自呆在二楼的房间,忌惮着昨夜的事不敢轻举妄动,不知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直到晨曦曙光划破天际,阿弗再次睁开眼睛,推门往楼下一望,才发现赵槃不知何时消失了。
这人总是来如影去如风的,对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情形阿弗已经习惯了。
她甚至觉得,那日赵槃说的都是气话。他连着几日对自己冷冷漠漠,估计是已经厌弃了自己。
没准不用她逃跑,赵槃就首先把她抛开了。
但不知怎么,阿弗心中惴惴,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店小二送过早膳后,忽然有人敲了敲窗户。
阿弗心中猛然咯噔一声,怕不是景峻又来纠缠。
还没等她前去察看,只听窗边弱弱地传来景峻的声音,“阿弗,你快开开窗户吧……不然……我可能会死。”
阿弗本来很了心不再理会,忽听景峻居然如此说,不免眼中疑色大起。
会……死?
她捏了捏拳头,手心直冒汗,却仍然没去开窗户。
没别的原因,直觉仿佛告诉她,窗外潜藏着巨大的危险似的。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根长长的芦苇杆刺破窗户纸伸了进来,随即吹出一阵淡入烟的雾气。
阿弗只感觉一阵浓郁的甜香,脑子顿时如铅块一般重。
不好……
昏迷前的瞬间,她迷迷糊糊地看见景峻破窗而去,身后还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拿着粗粗的狼牙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