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今晚月色很美
裴东和队友交接完出警手续,行动任务算是顺利完成,只是在逮捕犯人的过程中出了一丝意外。
他师傅洪胜利擅自行动脱离了防守岗,导致抓捕包围圈有了缺口,犯人有机可乘之时,首当其冲追在犯人身后的裴东,当机立断扑倒了犯人。他没注意到犯人有凶器在身,双方纠缠打斗中裴东的小手臂受了一条深可见骨的刀伤。
从医院回警队一路,队长弃而不舍的连环电话,裴东愣是一个没接。这会儿,刚进办公厅,他硬生生地挨了队长赵涛一脚。
队友和其他同事们蜂拥而上,默契十足地分成了两拨,数人围抱着急红了眼的队长,另一侧几人纷纷挡在裴东身前,而洪胜利自知理亏,蹲在一旁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你第一天出任务吗?想什么呢?”刑侦工作事关生命安全容不得半点闪失,瞬息万变,赵涛一腔怒火借机系数撒在了裴东身上,行动中不听指挥,队长顾及着老同志脸面没有说破,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想当英雄趁早给我滚蛋,不要浪费警力。”这句话是冲着裴东嚷的。
局里行政后勤大姐不停地给裴东递眼色,让他服个软,低头认错事就过了。在她眼里,裴东是一个白白净的小伙子,面慈心软,难得一股热乎劲,办案悟性高动作又利索,深得赵涛的器重。
刑侦队长火暴脾气在局里是出了名,平日里插科打诨几句话的小事情,今儿也不知为何,裴东犯了浑,梗着头一句话不说。
赵涛拍桌子摔门,在办公厅里闹了一阵,惊动了在隔壁会议室开会的局里领导,副局不由挨个把人训斥了一顿,勒令全队写检查一个不能少。
裴东检查没写完,下班后也没有回家,径直开车到了洪胜利家小区,一声不吭蹲守在老破小的楼梯口。
天幕彻底黑下来后,洪胜利才摇摇晃晃出现在回家的路上,他提着一只塑料袋,从远处缓缓走来,袋子里装着的啤酒瓶发出碰撞声,响了一路。
破败的楼道,感应灯不会亮,是上海弄堂老房子鲜明的特色。
黑灯瞎火中,步履蹒跚的洪胜利在踏进楼道前,警觉性的后撤了一步,狠声发问:“谁在那里?”
裴东从角落里走出来,一双眼眸浸润着淡淡光,黑白分明。
“师傅。”
洪胜利顷刻间松缓了紧绷的脊背,佝偻着脖颈,从口袋里掏了半天的钥匙才打开大门。
屋子里的情景不看也知道,邋遢得一团糟,厨房水池里碗碟浸泡着面条和咸菜,长出了灰白色的霉菌,空酒瓶胡乱四处摆着,跌跌撞撞,沙发上堆满了衣服和袜子,分不清干净的还是脏的。
裴东撩起袖口,从屋内开始收拾,逐间往外,打扫完卫生,最后洗了碗。
洪胜利拿出啤酒搁放在桌上,从冰箱里翻出了腊肠和鸡蛋,准备烧菜时发现家里油瓶空了,食用盐也用完了。
“别弄了,我叫了外卖,一会儿就到。”
三个外卖,一个是生鲜蔬菜,一个是厨房和日用品,还有一份是晚餐的三菜一汤。
师徒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橘黄色的灯泡亮在头顶,两只老旧茶水玻璃杯,一只磕碎了杯口有了裂纹。裴东拧开了白酒瓶口,一箱白酒是他大年三十送过来的新年贺礼,他一声不吭,先闷头自酌自饮自了三杯。
“师傅,你还有一年就退休了,师母四十年如一日等您安全下班,盼了一辈子没怨言您半句,就盼着换您陪着安享晚年,健健康康,无病无灾。”
洪胜利捏着酒杯的手,缺了半截无名指,当年他侦破一起刑事案件时,抓捕行动中犯人拿着菜刀殊死抵抗。洪胜利肋骨断了住院了近半年,膝盖粉碎性骨折躺了三个月,腹部还留着年轻时枪伤弹孔伤疤。
裴东从公安大学毕业后入职,年资最高的洪胜利负责带他实习,还是赵涛亲自安排,确切地说,他不算洪胜利的徒弟,但赵涛是,还是洪胜利手把手带出来的第一个徒弟。
论师徒感情,赵涛一点不含糊。洪胜利坚持出任务,赵涛只能答应,但只给他安排安全哨位,工作中尽量兜着,生活里也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只对洪胜利一个要求,安全退休。
洪胜利端着酒杯,颤颤巍巍,洒了数滴,他抬头一饮而尽后,重重地敲搁在桌面上。
“我晓得了。”
客厅墙壁上挂着一个老式的玻璃相框,空荡荡的。裴东记得,相框里有师父师母的合照,还有丫丫姐的照片,其中一张百岁照上胖墩墩的小孩额头上顶着虎头帽,眉额点了一颗红砂点。可惜,他没见过丫丫姐本人,她上大学后就离家了。
师母脑卒中风后,为了不耽误影响师傅的工作,她搬去与丫丫姐同住。从那时起,一个家开始变得冷冷清清,熟悉的一切不复存在,物是人非,家里的人开始了怀念。
裴东安顿好洪胜利休息后,叫了代驾服务准备回宿舍,先把检查写完,明天再给队长道个歉。事情想得很好,发展却不遂人意。
裴佳儿发来一条定位地址的微信,酒后语无伦次的语音,这是裴她醉酒后不敢独自回家的一贯作风。
熟悉的套路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上演。
新天地drinks&co酒吧,裴佳儿好友的朋友在举办一场订婚前的女孩之夜派对,酒吧的顶奢设计,无非是金酒柜和玻璃透视,组合成放大镜的光影效果,满墙酒柜上摆着琳琅满目的数百佳酿,网红打卡榜上赫赫有名的蓝色玻璃旋转楼梯,这家酒吧开业后火爆了三个月,夜夜笙歌。
“佳佳,你哥来不来!”
裴佳儿和长得神似的小姐妹们,在舞池里蹦着正欢。她志在必得的喊道:“肯定来,你放心!”
汪捷端着贤惠的架子活了半生,裴行峰争强好胜虚伪了一辈子,俩人在养育亲生女儿时的态度,竟出乎意料的自由随性。
裴东落寞地坐在车内,他眯着眼任凉风吹拂无法释怀,漫无边际的视野中街景持续倒退,行色匆匆的大众为了生计忙碌奔波,声色犬马的少数人为了打发寂寞而寻欢作乐。
今晚月色很美,却没有人,没有时间,能看一眼天空。
他不由自嘲,眼神回转之际,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独自坐在街边寂寥的咖啡店门口,她身披一条围巾,膝盖上放着一本寸厚的书籍。
她怎么在这儿?
裴东看了眼时间,九点四十分。
他吩咐师傅在咖啡店对面找了一处空车位,裴东出钱让代驾师傅腾出半小时在便利店吃点东西。他徒步穿过人行道,步履匆匆的点了一杯咖啡后,挑了与海粟隔了一张小茶几的位置坐下,不远不近。
裴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海粟那本书籍似乎不同寻常,他假装发信息趁机打开了摄像头,通过镜头拉近后,才发现她手里的是一本盲文。
海粟仰着头,空洞的面庞瞧不出任何情绪,连呼吸的起伏也很微弱。她的睫毛又密又长,从鼻尖移至唇角再到下巴,从侧面看是笔直的一条线,拉长的下颌线和脖颈形成了一个直角三角形,肉嘟嘟的下巴平添了几分活泼生动,一点儿不影响美观。
她不知时年不问世事,孤立遗世般静坐月光下。月色如水,从天而降,倾泻在她面容上,笼罩在她全身,光辉莹莹,熠熠夺目,只有她。
裴东如鲠在喉,喉结滚动着想脱口而出。
他想同她说一句,你好,他想问她一句,你手中书的书名是什么。他想告诉她,海粟,我是裴东,好久不见。
他一动未动,注目良久。
最后,在一遍遍的来电催促中,裴东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
海粟学了几天的盲文后,大着胆子选择了从实际演练。于是,深夜,她抱着盲文来到了从家门口走路十分钟可到的咖啡店。如同话剧的戏份,她摸索着来到咖啡店,点了一杯咖啡,坐在街头看着书,等着一个人。
远处的十字路口,豪车排着队等红绿灯的情景和中午学校放学时,如出一辙。她在想会不会是同一批人呢。小学放学坐在父母的名车后座里,长大成人,更迭换代,开车豪车载着女朋友。
人生处处有惊喜,海粟不禁一笑。
“您好,女士,这是刚才那位先生为您点的冰淇淋果昔,”服务员小姐姐善意地拉着她的手,指引着她摸了杯子的位置,为了方便她用餐,服务员贴心的换了敞口的咖啡杯,“还有一张便笺,画了女士你的素描画像。”
海粟闻言疑惑,她的视线里周围空无一人,人已经走了吗?
是被粉丝认出了吗?
她迟疑的握勺尝了一口招牌冰淇淋,入口即化,香甜可口。
海粟喜欢吃苦味巧克力冰淇淋,朋友粉丝都知道。请她吃过全世界最好吃冰淇淋的人,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