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待房门被锁,秦晋山的脚步声远离,李霁迫不及待地从衣柜中逃离出来,也反手将墨染拉了出来。
待李霁点燃手中的火折子,两人才看清,衣柜中窜出一个黑影,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藏去了哪里。李霁眼中恐惧的神情更重,会动?不是死人?
墨染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刚刚那个,是什么?
李霁微微舒气,低声道:“找到明细后立刻离开。”
墨染看了看摆在房间最中间的架子,按照秦晋山的习惯,他认为重要的东西,应该都会放在这个架子上。墨染借着火折子看了看架子,做工仔细,材质一等,为了方便使用,其上的格子有大有小,设计巧妙。
李霁站在墨染身边,伸手摸了摸架子的木板,眼神一变,“有机关。”此等架子的木板都是经过精心筛选和压制,追求平整和光滑整洁,但这个木板表面却凹凸不一,表面甚至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划痕。架子上的东西都是上拿下放,如果说凹痕为常,那这划痕绝不正常。
李霁将手搭在木板上,往后一拉,没拉动,又往前推了推,原本严丝合缝的木板一分为二,下面出现了一沓信纸,李霁将纸掏出,拿出来一看,果真是被盗尸体的明细。
墨染按照李霁的办法,在夹层中又找到了三封信,李霁道:“先回去。”
马车驶过平江县,一路朝江州城驶去。
驾车的步连枝脸上尽是忧愁,要不是他今日出城接人,理理该怎么办?
坐在一旁的周霏在曲着一条腿,若有所思道:“你喊她理理?步理理?这到底是不理,还是理啊?”兄妹两的名字还真奇怪,哥哥的名字像女子,妹妹的名字像没带脑子。
步连枝没有一丝耐心道:“闭嘴。”
周霏在无奈道:“前后逢源的步大美人,竟然对周某如此绝情。嫌我驾车不安稳,又不让我单独进去陪她,害我现在陪你在外面吹西北风,还嫌我吵,若这江州城的俊男才女知晓步大美人这般人美心恶,不知还会不会去春香楼寻你。”
步连枝冷冷道:“闭嘴。”
周霏在嘴角一扯,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不再说话。都知晓平江县不安稳,现又让步连枝的宝贝妹妹遇上这种事,唉,以他的性子,怕是要去平江县兴风作浪了。
客栈的客房内,墨染为李霁倒了茶。屋内安静极了,只能听到李霁翻动信纸的声音,他从未在意过样貌,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旁人,但现在他却沉沦在李霁的这张皮相中,不妖不媚,长相柔和目光却坚韧,一双杏眼仿佛能仿佛装下了世间所有纯粹。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让人移不开视线。
李霁又端起茶杯,见墨染还在,道:“你先回去吧。”
墨染迟疑了一下,率先挑起话题,问道:“殿下发现了什么?”
李霁放下信纸,道:“明细中前前后后总共记录了三十六名死者的详细信息,形形色色毫无规律可循。而这三封信却都和一人有关,左察。”
秦晋山被升为江州刺史,担任平江县县令的就是左察。
李霁将三封信放在圆桌上,道:“三封信,记录了左察做的三件丑事。左察是当年进士,远调江州,当了平江县县令。可以说左察和秦晋山原本毫无交集,既是如此,秦晋山为何要包庇一个下属?”难道说秦晋山也有把柄落在左察手中?还是说他以此威胁左察为他所用?
墨染看了看信纸上阐述的三件丑闻。第一,私用平江县官款,第二,驱赶县中贫瘠百姓数十人,第三,误杀布匹店老板崔华。
李霁指了指明细上的一栏,上面记录了崔华死前死后的一切,李霁道:“这页纸的字迹是抄仿的。”李霁善画,无论是古画还是新画,但凡是名画,都会有不少人临摹,见得多了,李霁便学得辨识真伪的技巧。
崔华的死另有蹊跷,但确是被灵吸食血液,变成一具‘干尸’,被丢荒野。
墨染问道:“殿下将证据拿走,若被秦晋山发现,会不会招上麻烦?”
李霁分析道:“把柄被秦晋山弄丢,除二人之外,还有第三人知晓了左察的丑事,若被左察知晓,他恐会将秦晋山的把柄公之于众。秦晋山为了他自己,也会将被盗一事咽回肚子里。”
李霁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一夜未睡,着实有些疲累。
窗外一声鸡鸣传来,墨染站起身打算下楼让小二备些早膳,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墨染打开门,是陈阿九,面色紧张地道:“殿下,出事了。”
将门关好后,陈阿九才道:“昨日一早暗河就收到消息,照繁竹姑娘的脚程,昨日夜里就可抵达江州,可属下刚刚收到消息,有人在半路发现了大量血迹,路旁还有繁竹姑娘换下的坝上红马。”
李霁神色慌张地站了起来,问道:“还有其他消息吗?”
陈阿九摇摇头,李霁有些无力地站在原处,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可一夜未睡,她的脑子有些不清醒,李霁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道:“带我过去。”
陈阿九一愣,“路程近五十里,就算是现在过去,怕是也……”繁竹昨夜就出了事,现在过去怕是晚了。
李霁大怒,繁竹还在等着她,猛地一拍桌子,道:“带我过去!”
陈阿九快速应着,道:“属下这就备马。”
这是墨染第一次见李霁这般神情,仿佛是蛟龙被触逆鳞,愤怒的眼眸中尽是难以遮掩的恐慌。
快到中午,三人才到了繁竹出事的地方,一大滩血迹出现在官道正中间,李霁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发黑的血迹上,甚是显眼。是体内尚未除净的余毒。
墨染一把扶住腿软的李霁,李霁双眼布满血丝,自言自语道:“没有打斗痕迹,不是杀手,也不是盗匪。血…滴落在西边,”大滩血迹的西边,有一点一点的血迹,而后戛然而止,“马车停在西边,遇到繁竹,自西向东,是驶向江州城…”李霁头痛难耐,又是一口鲜血涌出,杏眼中带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还不能倒下,她要尽快找到繁竹。
李霁伸出两只白皙纤瘦的手臂,挂在马背上,狠狠揪住缰绳,翻身上马。
陈阿九有些担忧地看向李霁,又看了看一旁蹙眉的墨染,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在意奴才的主子,第一次见到有人这般不顾自己的性命。
李霁策马又朝江州城奔去,陈阿九和墨染紧跟其后,可前方的李霁并未走多远,就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墨染快速奔去将人揽入怀中,发现李霁已经昏迷,鲜血自磕破的额头流下,细眉紧锁,软唇发黑,脸色惨白,就算是当初在宫中将死之际,李霁也未像这般狼狈。
陈阿九问道:“墨公子,咱们现在怎么办?”
墨染道:“先回江州,必须找到繁竹姑娘。”
步连枝守在繁竹身边寸步不离,郎中长舒一口气,擦了擦头上豆大的汗珠,道:“所幸救治及时,这位姑娘已无性命之忧。”
步连枝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才总算落了地,问道:“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郎中回道:“少则一两日,多则三五日,便可醒来。”
步连枝微微点头,让周霏在帮忙送走了郎中。
步连枝掏出帕子轻轻擦拭繁竹额头上的汗珠,还好,还好你没事。当他看到繁竹满身鲜血倒在血泊之中时,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
周霏在回来后,看到步连枝的心思全扑在繁竹身上,静静关上房门,独自煎药去了。
步连枝看着繁竹的脸,宠溺道:“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内心想着,等她醒来,定要将她留在身边,他们兄妹二人,再也不要分开。
李霁醒来,头疼,胸口也疼,空旷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人,床榻旁的小木桌上放着一杯茶盏。李霁喝了口茶,口中药汤的苦涩味才缓缓散去,双手撑着床榻,站起身,怔了怔,眼前的景色才渐渐变得清晰,强撑着走向房门,房门却被墨染从外打开,两人皆是一愣。
墨染道:“繁竹姑娘已经找到,并无性命安危。”
李霁惨白的脸上才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双眼一黑,又晕了过去。
又是那个梦,每到一处,便会春去冬来,海枯石烂,所见皆焚为灰烬,世人皆化作泡沫,而她却无能为力。突然,冰冻三尺的大地在发出一声巨响后破裂了。置身冰河中,透骨的寒冷很快麻木了她的躯体,头上破裂的冰面重新冻结,冰面上出现一个人影,手持冰棱俯视着她。李霁静静等着冰棱刺穿自己的胸膛,可她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再次睁开双眼,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墨染一身黑衣将她揽入怀中,半截冰棱直直地插在墨染的背上,鲜红的血液四下扩散。滚烫的血液却让李霁心寒,她不想让他死,哪怕是在梦中。
李霁从梦中惊醒,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墨染,眼中惊慌的神色才淡去,墨染见她醒来,上前将人扶了起来,递上了汤药。
李霁将药全部喝下,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询问:“繁竹呢?”
墨染道:“繁竹姑娘被步连枝救下。”
李霁没想到她将繁竹喊来,兄妹二人竟以这般情形相见。又开口问道:“她现在如何?”
墨染如实回道:“还未醒来。”
李霁点点头,晕睡之前,她记得墨染与她说过,繁竹并无性命之忧。脸色虽不好看,但脸上的形色却甚是悠闲,懒洋洋地半靠着床边的木栏,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了一声。
墨染道:“殿下昏睡了两日,可要用些清粥?”
李霁点了点头。
等墨染端着清粥走进屋,却看见李霁光着双脚站在桌子前,手中拿着暗河的消息,紧蹙双眉。
“秦晋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