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云逸看见烛龙的那一瞬,即便看不见容貌,他也确定,这就是自己等了五百年的人。那个在云沧海上救他的人,那个在极寒之地帮他脱险的人,那个应允他一起看日出、却又消失不见的人……
只是见过两次面,云逸就等了她五百年,为她打翻孟婆汤,跃下奈何桥,入鬼道,不想忘记有关她的记忆,不想忘记她的容貌。
云逸激动地走上前,烛龙并未后退,而是变幻出一支血色长剑,直指云逸,冷言道:“别…过来!”
云逸伸手轻轻挡了一下长剑,便被剑上的三味真火灼伤,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不认识我?”
烛龙什么都没说,她的确记不得了,很多事,很多人,她都不会记得,蜷缩在九泉之下,满眼皆是彼岸花,不知天明天晦,不觉时光流逝,只在等父神说的一场变故。现在变故来了,她也就出现了。
云逸继续问道:“五百年前,你在云沧海救了我。”
烛龙依旧没说什么,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五百年前,她刚刚接手三味真火,本是阎王那老头说,欲用三味真火惩治极凶极恶之人,但他又没能力掌控三味真火,父神便将其给了烛龙。
烛龙于是,用三味真火烧了自己……将真火含在口中,实在是太热了,热的她整日睡不着,睡不着就烦闷,烦闷就折腾,搅得整个九泉动荡不安。第二天,阎王就拎着衣摆,亲自上门,请她去极寒之地——云沧海——纳凉。
五百年前的云沧海还是凡间净土,烛龙便变幻成人形,隐去一身鳞甲和蛇尾,没想到的是,上山的途中,就看见了跌落悬崖的云逸。
烛龙并未多想,飞起救下了云逸,云逸也并未多想,只道她是普通的修仙之人,会些腾云驾雾的法术。
烛龙磕磕绊绊道:“云逸?”
云逸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彩,她还记得!
烛龙只觉得头疼,悔恨当初自己多管闲事,从云沧海待了三日,烛龙便可控制住三味真火,回了九泉。自那日起,阎王便日日登门拜访,左手拿着判官笔,右手拿着生死簿,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大小姐,这云逸本该在九月初七,死于云沧海断崖之上,现被你救下,如今是阳寿已尽,阴德未穷,愣是因你白白多出了三十年的寿命。你说,怎么办?”
烛龙哪里知晓怎么办,她喜欢独居,耐不住阎王一日三登门,天天扰她清静。
第七日,阎王又上门了,烛龙看见他,一气之下道:“我现就去杀了云逸!”说完,飞出了九泉。
阎王拿着生死簿,本想拿给她看的,云逸已经死了,只是本该还有五十年阳寿的云肆,也死了。
七日的时间,原本是凡间一方净土的云沧海,变成了云境鬼王的独居之所。
当烛龙飞到云沧海,已是沧海桑田,人既已死,她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考虑到云肆之死,起因是烛龙救下云逸,阎王便将云肆的死,归结于烛龙。烛龙倒无所谓,只不过是神位下多了个人头,成了凡人口中的邪兽。烛龙一睡便是五百年,太长时间未见人,如今连话都说不利索。
如今醒来,她也有些懵,云逸不是死了吗?毋庸置疑,死的透透的。跌落极寒之地的悬崖峭壁,绝无还生的可能。
这不重要。
烛龙转向霁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眼前之人,就是父神交待之人,要将她时时刻刻看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刻都不能离开。
烛龙道:“你跟我走。”不如将她带回九泉,一起睡觉。再睡个五百年,待她再次吸食他人神元,就直接杀了她。
文昌帝君和云逸几乎同时出声:“不可”。
文昌帝君继续道:“她是未来的主神,关系三界存亡。”
烛龙点点头,“我知道。”
文昌帝君汗颜,“既然知晓,想必你也知道,三界不能没有主神。”
烛龙张开嘴,半天才发出了一个声响,有些模糊,“煞必杀。”
在场之人皆是一懵,啥?
只有霁瑶和文昌帝君站的近,听清了烛龙所说,是,煞。
无人知晓煞是什么,也无人知晓煞因何而生,当年煞凭空出现,引起三界动荡。煞吸食其他生命,以此来壮大自己。父神最后祭出元神与煞同归于尽,三界苍生才得以生存。
难道说,三界源于主神之力,主神,也可吸食三界任何力量?
煞,就是主神?
可当年,父神与煞顽抗,母神维持三界,霁瑶在宛丘,那这煞,是何人?
还有他人拥有主神之力?
文昌帝君将霁瑶从烛龙手中拉过来,霁瑶并未感知到,还在想烛龙所说的事情。
如果说,三界中还有人同样拥有主神之力,那当年父神祭出元神,并非与他同归于尽,而是为了修复他的神元,是在救他?
这么说,这个人,还在三界之中?
霁瑶抬眸,正好对上文昌帝君的一双黑眸。他来西海,究竟是为了调查什么?当年与父神最为亲近之人,便是文昌和东华。
霁瑶摆脱文昌帝君的手,转身对烛龙道:“给我百年时间。”
霁瑶神元受损,是在凡间历劫时被石矶的灵力所伤,石矶虽是石妖,道行不深,却有一丝母神的神力。若她没想错,只有主神之力,才可伤及她的神元,那人诱石矶伤她,是想借此引出烛龙,还是想让她死?
若是想隐藏自己的气息,最好的地方,便是三千世界。
无论如何,如果她想引出那人,就要再度历劫,最好是带上烛龙一起。
昭惠拽着耶罗一路回了西陵,不知是不是药师给的丹药起了作用,昭惠不仅感觉不到疼痛,还感觉不到体内的魔力,只有冷,钻心透骨的冷,仿佛是身穿单衣赤足立在雪地上,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冻上。
耶罗感受到了同样的寒冷,低头看了一眼昭惠手腕上隐隐发光的鬼王链,似在向他诉说主人的虚弱。
耶罗伸出空闲的一只手,想凝聚出一股魔力注入鬼王链,忽觉心口一痛,五脏六腑都在翻涌,一口鲜血吐出,昭惠来不及躲,黑红的血迹都溅落在她的衣摆上。
昭惠轻叹一声:“别白费力气了,七根锁灵钉,根根钉入骨髓,若不想魂飞魄散,就老实待着。”再用魔力,只会自讨苦吃。
昭惠嘴唇冻的发紫,耶罗的嘴唇则被鲜血染的格外红艳。未到西陵,昭惠便抵挡不住反噬的寒气,七经八络都被冻的结结实实,灵力堵塞,一丝一毫都发挥不出来。与耶罗落在哪座不知名的小土山上,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哪里,传来牧童的歌谣:
青山绿水,长厮守┈
草长莺飞,共白头┈
三生三世,菩提树┈
月老红绳,相思愁┈
不断不断,水涓成川┈
不来不往,独舟白浪┈
不瞻不顾,径流有路┈
不畏不恐,笛声号龙┈
重峦叠嶂,青山连绵不绝,横断一方,一条涓涓细流自山顶而下,越流越勇,越勇越流,自北向南,再一路向东,细流变磅礴,小溪成大河,最终汇入大海。这,便是百姓口中的,西南涧。
昭惠和耶罗所在,就是旁望山,与站浪山,隔西南涧而望。
西南,西南王文殊彬的管辖之地。依山旁水,风景宜人;鱼米之乡,百姓安康。
自时尚帝死后,大周逐渐没落,西南的势力日益壮大。现如今天下格局虽一分为二,但大周已然不是西南的对手,苟延残喘,将将维持现状。
西南,一个天然而成的聚宝盆。
时尚死后,其外甥李珉继位。
奈何桥畔,下问黄泉,泉水清澈却不流不淌,四周空寂却哀嚎不断。
一位白发白眉,和蔼可亲的老婆婆,端着一碗有些混浊的汤,递给了一个满眼泪水的年轻人。
“喝吧,孩子,忘却前尘,忘记烦恼苦痛。”
少年接过汤,疑惑地问道:“婆婆,这汤,什么味道?”
孟婆微微笑了笑,眼角皱起,“它会变成你想的,任何味道。酸甜苦辣,皆由心生。喝下它,心里就没这么苦了。”
少年抹了一把泪水,端起孟婆汤,一饮而下,似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走过了奈何桥,步入轮回。
孟婆弯下腰,又端起一碗孟婆汤,自言自语道:“人之初,性本善——”
烛龙站在一旁,看着手里握着琉璃盏的霁瑶,不解道:“百年等不了只给二十年。”
霁瑶侧头看向她,依旧是宽大的斗篷将脸遮的严严实实,“谢谢”,说完,霁瑶端起琉璃盏,将黄泉水一饮而下。
霁瑶离开后,烛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被一道突然出现的蓝光吓了一跳,文昌帝君就站在霁瑶刚刚离开的地方,同样舀起了一瓢黄泉水。
烛龙立刻上前挡下了他手中的琉璃盏,吼道:“你疯神元不全丑!”
文昌帝君再次举起手中的琉璃盏,回道:“无碍”,说完,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烛龙身后的云逸,云逸注意到他的眼神,朝他点了点头。
文昌帝君对云逸道:“若二十年后,我与霁瑶均未归来,便让烛龙饮下黄泉水。待我归位,助你脱离鬼道。”
脱离鬼道,修仙成正果,他便可以永远守在烛龙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