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林峰端着白粥和温水,站在门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自从自己十二岁开始,跟在许文昌身边已有七年,这些年来,无论夜晚几时睡下,许文昌都会卯时起。一年十二月,上朝休沐,无一例外。
此时此刻,他就站在门外,听得见里面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无疑,许文昌还在熟睡,难道是生病的缘故?可,以往,无论是风寒还是剑伤,许文昌都不贪睡,看他昨晚的气色,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而且季瑶也说过,今日两人便可离开,说明许文昌大病渐愈。
林峰抬头看了看天色,自己站了半个多时辰,已是辰时,粥都凉了,可许文昌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难道嗜睡,也有地域差异?
与他同样焦虑的还有季瑶,本想着,待两人离开,便即刻动身前往石原村,可如今都已巳时,日上三竿,若再不出城,天黑之前都到不了旁望山。可若现在离开,林峰倒时见不着自己,两人怕是会起疑心。轻叹一声,季瑶起身倒了杯茶,不自知,这已经是今早第四杯茶了,凉茶下肚,方觉冷静两分,一边挑拣晒干的草药,一边等待。
沧州西,骨头山,一团泛着紫光的黑烟层层包裹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若是没有黑雾包裹,可以看见这块石头映出奇光异彩。黑暗中,一个圆形的物体隐隐发出淡淡金光,这,便是太乙和九宸苦苦寻找的龙珠,现在,与一般的石头相差无几。聚灵成仙,原本就具有女娲一丝神力的补天石现在吸收了龙珠的灵力,早就不再是一般的灵物。
看守在山下的士兵不敢有丝毫懈怠和松懈,突然,一名巡视的士兵被一团黑雾拽入黑暗,四肢拼命挣扎,却发不出一丝声响。鲜红的血液滴落在补天石上,紫光越来越亮,最终冲破黑雾,冲出石山,一阵巨响,天摇地动。
季瑶心神有一瞬恍惚,极力撑住面前的木桌,稳住身形,可意识越来越模糊,似乎是要永远地沉睡下去。昏迷前最后一眼,看见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和那只手后面的一席蓝衣。
看到密信上的寥寥几字,钱忠以为自己眼花了。
“主晕医馆,马匹归还。”
什么情况?!没听说过郡主有什么隐疾呀,不是说一顿三鱼,生龙活虎,只身战百汉吗?平白无故地,就晕倒了?
怎么办?许相应该离开医馆了吧,要不自己过去看看?可现在大白天的,身为无忧酒肆的掌柜的,不好好看店,跑去医馆看医女?
不!自己现在很不好,应该是昨晚睡得太晚,心颤胸闷,恐生大病,得去医馆瞧瞧。说走就走,钱忠火急火燎地出了酒肆,将店门一关,咔嚓一声,大铁锁就拷上了。
旁边烧饼店的老板见钱忠将店门锁上,问道:“钱老弟,你这是?”
钱忠一捂左脸,“黄老哥,牙疼,要命了,去医馆瞧瞧。”
黄大海道:“快去吧,小病小痛拖不得。”
钱忠捂着脸一路赶到医馆,刚想跑进去,就看见晕坐在木椅中的季瑶,和坐在一旁的许文昌,吓得钱忠又退了出来。
许相许相,活的、喘着气的许相呀!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是最矛盾的存在,那便是似清风明月翩翩君子,又老谋深算助纣为虐的许相,许文昌。
钱忠还在想以什么理由进去,就看见门外套好马车的林峰,三步并两步冲进医馆,道:“公子,马车备好了。”
许文昌站起身,将昏迷的季瑶拦腰抱起,躲在暗处的钱忠,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什么情况?!季瑶真的晕倒了!
钱忠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对了,石原村。”
桥西医馆,乔二正在柜台上量草药,一一记录在册,收入药柜。曹家是沧州的官家,而乔家是沧州世家,在西南的名声远高于曹家。
林峰刚将马车挺稳,就看见自家相爷抱着季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跳得急了些,险些跌坐在地。这么多年,林峰跟着许文昌,什么刀风剑雨、明争暗斗没经历过,从未见过许文昌如今日一般心急。
“公子!”林峰上前扶了一下许文昌,许文昌站稳后将季瑶抱进桥西医馆,药童一看这架势进来的,忙道:“快,这边。”
乔二伸手搭在季瑶手腕上,把好脉后,又将手探了探季瑶的额头,而后站直身,瞥了一眼满头薄汗的许文昌,两人满眼皆是疑惑。
许文昌问道:“先生,她怎么样了?”
乔二低头盯着沉睡不醒的季瑶,道:“脉象紊乱,真气逆行,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真气逆行?”习武之人真气逆行如同血液倒流,武功越高,反噬越重。
乔二道:“你家夫人功夫不低,若是想活命,这身武功怕是废了。但若是放任她不管,不知多久才能醒过来。”
许文昌喃喃道:“她武功竟有如此之高?”
乔二翻了个白眼,“你夫人武功多高,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许文昌问道:“若是不废武功,可有其他法子?”
乔二摇摇头,“没有,卸了周身真气,方可保命。罢了,给你们三日时间,若是三天后她还没醒,再来寻我。”到时,也只能卸掉武功了。
“当当当……”随着青龙寺钟声的敲响,烟花和爆竹便齐鸣起来。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一颗烟花弹升到了空中,在一瞬间爆炸,仿佛是一朵灿烂的莲花在空中展开了花瓣。一颗颗烟花从烟花筒中喷发,像无数明亮而璀璨的流星,在天空中一闪而过……一声声响亮的爆竹声,一朵朵光芒四射、灿烂无比的烟花,在天空中飞舞,各式各样,五光十色,把天空点缀成一朵鲜花,夜空顿时变得光彩夺目。西都盛世,月夜繁华,笑声、鞭炮声、喊声、乐曲声,声声合旋律,包围着百姓,充盈着西都。
勉正殿外的小重楼,季昌一人坐在高楼屋檐之上,满城灯火阑珊,尽收眼底。眼前越是繁华,心中越是孤独。往年季历虽不在西都,但大家都认为他依旧活着,季昌不过是代他祭祖,而且身边还有季夫人陪着,纵使天塌下来,他也不怕。
但今年……严谨的重阳令人厌烦,热闹的重夜令人心寒。
灿禾好不容易爬上了小重楼,站在顶层,抬头望了望,屋檐挡着,根本看不见季昌的身影,戳了戳站在一旁的花漓,“伯爷在上面?”左手手指向上指了指。
花漓点点头。
灿禾站定,将拂尘一转,搭载手臂上,高声道:“小伯爷,明日重阳祭祖,早晚还是早些歇下吧。”
屋檐上传来些许响动,季昌扒住屋檐,翻身跳了下来。
灿禾的小心脏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您可悠着点!”上前拍了拍季昌衣角的尘土,顺手帮忙整理了一下袖口的翻边儿。自从季昌世袭西伯之位,穿着挂饰皆有讲究,就连这袖口上都绣有蟒纹,彰显着季昌的地位。
季昌长叹一声,往年祭祖,所拜的都是季昌未曾见过之人,而今年,祠堂中多了两块灵牌,分别祭奠季历和伯夫人。重夜,重阳前夜,他如何安眠?若是灿禾不来寻他,季昌可能会在屋顶上坐到天明。
爹娘去世,灿禾老了,季瑶走了,不知什么时候,压在自己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他想为父母报仇,想保护西都万千百姓,想还天下海晏河清,但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一朵烟花也消散在黑夜之中,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万家灯火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入夜后天气转凉,一阵寒风吹过,灿禾没忍住打了个冷战,道:“伯爷?”
季昌回神。
往后余生,愿我不畏艰险,愿我无坚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