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马车平稳地驶向广平侯府,秋意渐深,白昼也越发的短了。
一阵秋风吹起,谢蓁坐在密闭的车里似乎都能感受到凉意,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徐述原本闭着眼睛在思考什么,可是感官却依然敏锐,就像一直注意着她一样。
“天凉了,明日添些大衣裳吧。”
他睁开了眼,眸光里还是一片谢蓁看不懂的沉重。
谢蓁轻轻应了一声好,马车里再度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有情绪低落不好的时候,有些人需要同别人倾诉发泄,有些人需要自己一个人默默咀嚼消化。
徐述属于后者,谢蓁选择暂时不打扰他。
归程过半,原本一直安静的人却突然开了口。
“蓁儿,明年春天,我想谋一任外放。”
他太平静了,平静的好像就只是在说晚上吃什么一样,而非外放这么大的事。
而且以他的性子,虽然说的是“想”,但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开口提出来的。
谢蓁愣了,他前世没有外放过,在翰林院老老实实待了一年多,便直接去了吏部。后来在皇帝面前渐渐露了脸,得到赏识,一路往上。新君继位后,又成为新君的臂膀,年纪轻轻就入阁成了尚书。
现在他却突然想外放,谢蓁还是忍不住往宋宜年那头想。
“夫君,是因为宋大人吗?”
徐述不知道她竟然这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但这件事既与宋宜年有关,也好似与他无关。
按徐述原本的打算,他会在翰林院慢慢熬一熬资历,再往六部想法子。
但上次两湖治水,宋宜年一派的人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当时在大殿之上,即便宋派的人不当场向皇帝举荐他,事后也必定会想法子把他塞过去。
因为当时几乎无人能确保,凭人力荆江大提是否可以守住,若一旦溃堤,前去主事的官员不死也得脱一层皮,而且日后必定步步难行。
他们打着毁掉徐述的算盘,把他送去荆湖。
一起
但没人想到,史达竟真的带着万千民众守住了荆江大提。
这样的不世之功,最终让皇帝放下多年心防提拔了史达。徐述作为一个跟着去打杂的,也顺带在众人眼前亮了亮眼。
但越是这样,徐述越觉得要离开京城,继续留在这里,哪怕宋宜年本人心胸开阔,不再把之前宋书蓉的事情放在心上。但仅就他门下的那些人,就已经不是现在的徐述可以承受的了。
想要升迁,他只能从外面想法子了。
徐述又一次认识到了上位者手中权势的魅力。
只要他们露出一丁点心思,下面的人为了逢迎讨好,什么事都做得出,莫说几条人命,便是动一动社稷江山怕也是能够的。
他嘴角露出微不可查的冷笑,这些人大概等着他屈服服软,可是他绝不会。
他相信,要不了多久自己也会站在高处,到那时他总能安心护好身边的人,也不会有人再敢轻易插手他的私事。
外放就是一次机会。
“你想太多了,我年轻缺乏历练,见识短浅,去外面看看不好吗?”
徐述微微笑着,片刻前脸上的阴郁似乎都消散了。
“好,你去哪我就去哪。”
谢蓁的身子往他身边挪了挪,头不自觉地靠在他的肩上,手臂顺势圈住了他的胳膊。
她的动作与言语充满了深深的依恋与信赖,徐述一向觉得自己的心肠很冷硬,可是在她面前却总是不由自主软下来,此刻甚至还有些酸酸的。
他本来想问问她,京城繁华,外面却不一定,若去了边疆,甚至还有战乱与风沙,不怕吗?
但现在看来好像一切都不用问了,而且他本来也不可能把她一人留在京城这个大漩涡中。
徐述伸手把人揽在怀里,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大概是因为知道了要离开,谢蓁越要把事情都打理好。
她找温嬷嬷私下谈过,要把她留在京里。一来她的儿子大了,早有了秀才的功名,其实早就不该继续留在谢蓁身边伺候,只是从前放不下,毕竟照顾了这么多年,早就不是寻常的主仆之情了。
但若真要离京外放,把她再带走就不太合适了。
毕竟这一走也不知道是多久,温嬷嬷年纪也不小了,还有自己的家庭。
“嬷嬷,这些年多亏了你。”
谢蓁尽量冷静地嘱咐了许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大略同温嬷嬷提了提,但最后眼睛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酸。
人都是有感情的,十几年的朝夕相处,谢蓁心里不好受,温嬷嬷也不好受。
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嘴角咧出一个笑,“当年要不是姨娘,我家阿晋说不定就没了,这些年照顾姐儿,是我自己乐意高兴,姐儿说这些做什么。”
阿晋就是温嬷嬷的儿子,比谢蓁大三岁。六岁那年得了急病,家里后来实在没钱治了,还是谢蓁的生母周姨娘,偷偷给了温嬷嬷一件首饰拿去当了,这才抓药把他将将儿救回来。
后来病好了,也是周姨娘和温嬷嬷说再苦也要让孩子识几个字。哪里知道那孩子特别争气,年轻不大,就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
如今温嬷嬷家日子越过越好,说没有当年周姨娘的帮扶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么些年,除了谢蓁也只有温嬷嬷还记得这位早早就去了的苦命姨娘。只是平日里,两人都不怎么提罢了。
再是亲生的,心里再念着,也不过是姨娘,终归不是正经的母亲。如果总是挂在嘴上说,被有心人听了去,在世的人要被连累,亡者的安宁与名声也要被拖累。
这一点,庶出的儿郎或者女子们似乎都达成了默契。谢蓁觉得这就如同,徐述也鲜少提他的生母一样。
谢蓁将手里干净的帕子又递给了温嬷嬷,她拭了拭泪,“老奴失态了,姐儿现在过得好,嫁了好郎君,临哥儿也懂事了,她在那头知道了一定高兴。”
温嬷嬷没有再直指那人,只用她代替。谢蓁却由着她的话,不由想到了胞弟谢临。
谢临是个早熟的孩子,今年才十二岁,但是早就知道了永康侯府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一直发奋读书,也希望未来可以通过科举出人头地。
对他的功课谢蓁一点也不担心,但是一旦要离开京城,别的方面她不得不牵挂。
永康侯府就是一锅乱粥,谢蓁的祖父永康侯谢禹根本不管家里的事,她父亲则整日待在书房画画,眼里也只有画,对嫡出的子女都不重视,更莫说庶出的。
家里几乎是永康侯世子夫人王氏一手遮天,若她是个好的,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个面甜心苦的。还一直记恨当年周姨娘貌美,丈夫对男女之事还热衷时,往她那处去的不少,这才让周姨娘生了两个孩子,甚至还有个儿子。
所以王氏怎么可能不记恨谢临,怎么可能会真的让他安稳读书。从前谢蓁就见识过她的一些手段,只是那时谢临还小,都只是小打小闹罢了,他再大些,要考功名之时,王氏绝不会轻易放过。
前世她在京里,还能想法子为他避一避,若真走了,真是鞭长莫及。
徐述从衙门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在发愁。
“怎么了?”
他放下手中的官帽,伸开双臂,示意她为自己更衣。
谢蓁没好气儿地看了他一眼,眼睛翻了翻,自己如今真成了他贴身伺候的丫头了,每日更衣、束发……
但若真把这些事交给丫头们做,她心里又不得劲儿。
她走过去,略有几分粗暴地扯开了他的官服。
“怎么了?天还没黑透,你可别太着急了。”
徐述觉得她现下的神情很有意思,免不了想逗一逗,夫妻之间嘛,他又是正常的男子。就说了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带着颜色的话,似是调笑,又似暗示。
只是谢蓁听了眼里却闪过一阵怒气,“你整日里能不能想点别的?”
边说她还边用手狠狠地拍了他的背一下,绝不是打着玩的那种,徐述甚至还感到了一丝丝痛。
脸上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小白兔子会发脾气了,会打人了,还打的这么痛?
真是越来越有长进了。
他的神色一时分辨不明,谢蓁眼里却闪过一丝丝心虚,脚甚至往后退了退。
“你刚刚打的时候不是很硬气吗?”
徐述跟着她往前走,甚至还一把将她刚刚行凶的那只手捉了起来。
谢蓁有些猜不透他要干什么,但是他有时候还是很霸道,很大男人的。
“现在怕了?”
他脸上刚回来时的轻松已经没了,只剩下冷清,谢蓁越发慌了。
但是下一刻,他就把她的一双手放在嘴边,狠狠亲了一口。
嗨,这个人已经不能指望他在自己面前有个正经模样了。
最后徐述还是问出了她之前在想什么。
谢蓁略过了家里那些不好说的事,隐晦地提了提谢临。
但是其实她不明说,徐述也不是不知道谢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是她作为谢氏女,总不能在丈夫面前说母家坏话罢了。
徐述听了,眉头都没动,十分平静地说:“就为这个?”
“你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和我说吧,要不然你的脑瓜子真的不够用,这得操多少心啊?”
谢蓁听了,恨不得再给他来一下,但还是忍住了,而且还十分温柔谦虚地向他请教。
“我指一条路,去明山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