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谢蓁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一团迷雾之中,永远不能退,永远也找不到出口。她想喊一喊,却又发不出声,只一味狂奔,似乎身后有凶猛的兽正在追她。
她正逃呀逃,却忽听得有些熟悉的声音正在焦急唤她,她越发奋力狂奔,下一秒却见得一片朦胧的光明。
“少夫人,您可醒了,吓死奴婢了。”
谢蓁有些茫然地对上一双关切的眼睛,对眼前的情景十分无措。她不是应该死了吗,为什么又醒来了?
她不敢说话,不敢动作,害怕一切不过一场空。
“少夫人,您怎么了,从昨天晚上亥时您一直睡到现在。我们怎么喊也醒不来。”
但身旁的人却说了话,一边说还一边对着外面喊了什么。
谢蓁仔细地看了看四周,这女孩儿她是认识的,正是自小便开始照顾自己的婢女春风。却不知为何春风好似又变年轻了些,同自己死时很是有几分不同。
而这内室她也是识得的,约莫是她嫁到广平侯府后住了七年的寝阁。只不过也同她死时有很大的不同,现在的一应陈设用具仿佛是新婚时的婚房。
谢蓁心里冒出了一个诡异的猜测,慌乱中五指不由得捏紧了床上大红的百子千孙被。
“小姐,您怎么了?”
春风见自家主子半天不做声,不由用旧日的称呼唤她。
谢蓁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又不敢胡乱说话,眼前的一切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只能编了个话。
“我无事,只是大概陷入了梦魇之中。”
春风听了,有几分焦急,“没事的,小姐,都是梦罢了。”
她边说还边细细抚了抚谢蓁的脊背,仿佛在哄一个孩子。
谢蓁不由笑了笑,心中滑过一阵暖流。但更多的还是不安,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又为何会身在此处。
但她不敢问,鬼神之说向来莫测,哪怕面对的是自小一同长大的侍女,她也怕自己被当做怪物。
“少夫人,您可算醒了。”
又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一个看着有些青涩的女孩走了进来。
谢蓁侧眼瞧去,正是另一个自小开始照顾自己的婢女春雨,眼下瞧着也很是年少。
她笑了笑,不管怎么样,能够再次见到她们二人,心里总是有几分慰藉的。
春雨端着温热的茶水,送到了床畔,“您先润润嘴。”
略微有些苦涩的茶水,一下子有些刺激到谢蓁的味蕾,她应该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过这么难喝的茶了。
但结合着心中猜测,却又不难知道为何。初嫁给徐述时,他们两个都只不过是身份低微的庶子庶女。手中没有什么银钱,在府中也没有什么权势,从哪里能得来上好的茶叶呢?
耐着些不适,谢蓁微微抿了抿,心中却不由叹道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少夫人,您要起身吗?”春风轻声问道。
谢蓁点了点头,接着便由春风春雨伺候着换衣梳妆,她不着痕迹地向两人套着话,总算弄清楚了如今的时间。
现在竟然是承平二十四年冬月,也就意味着她刚刚嫁给徐述不足一月。
思及丈夫徐述,谢蓁的心中颇为复杂,一时倒也就不再想细思。
但如今,她内心的猜测似乎被映证了。在婚后七年抑郁而亡后,她谢蓁又莫名回到了新婚之时。
这一切都诡异极了,但不管怎样,上天既然机缘巧合又给了一次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住。
谢蓁瞧着铜镜中自己那还鲜嫩的模样,心中一时涌出了许多记忆。
春风春雨以为自家主子正在检查妆容,对视一眼,终于由春雨大着胆子说出了两人所想。
“少夫人,您借着身体不适已经连续两日没有去给侯夫人请安了。再不去,是否不妥呢?侯夫人本就对三少爷和您有所芥蒂。”
春雨话中的侯夫人,正是谢蓁丈夫的嫡母焦氏,也就是她名义上的婆婆。焦氏出生望族,对于谢蓁这永康侯府中不起眼的庶女自然看不起,但更多的还是因着徐述庶子的身份。古往今来,应该没有几个女人会喜欢丈夫同旁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尤其是这孩子还天资聪颖。
已经时隔多年了,故而谢蓁并不记得成婚之初自己为何生病,但她现下并没有觉得哪处不舒服,想来应是没什么事。可焦氏确实本就对他们夫妇不满,若自己再不去给她请安,传出去对她和徐述的声名确实不好,自己倒无所谓,但徐述日后是要做官的。
“我们这就去给她请安吧!”
谢蓁又正了正头上的赤金莲花簪,瞧着很是得体。
“方才奴婢僭越了。”春雨放下手中的东西,同春风一齐跪下行礼。
“起来吧,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
谢蓁扶起两人,微微笑了笑,她又不是不识好歹,这两个丫头打小跟着自己,对她们的性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您不用早膳了吗?”
春雨又问。
“现下没有胃口,待会回来再说吧。”
谢蓁站起身来,又若无其事地瞧了瞧室内的陈设,相比她离世时徐述已经官居吏部尚书高位,此时的他并未发迹,只是一个中了举的侯府庶子,身份地位都不显赫。居所自然也很是简朴,一眼瞧去寝室内并没有什么贵重的摆设。
但谢蓁却觉得无比温馨,相比几年后这寝阁内将有的奢华,此时它还是鲜活的,时不时还会有欢声笑语。
冬月的室外,劲风已有几分刺骨,好在临出门之时春风又拿了披风给谢蓁披上。
谢蓁在广平侯府住了七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可谓非常熟悉,但再次身临其间,她还是忍不住感慨万千,一路走,一路看着满园冬景。
焦氏住的正院锦平阁离谢蓁所住的长乐堂距离并不近,穿过后花园,还需走一段。正要到时,前面刚好走来了几人,谢蓁凝神瞧去,却是嫡长嫂王氏。
王氏出身望族,家族传承百年不止,祖父是帝师,其父如今也是东阁大学士。书香世家的女儿,多半有几分清高,但王氏并非如此,她待人和善,处事公道,很得广平侯府上下的爱戴。
从前,谢蓁也得过她的好,不夸张的地说,王氏是整个偌大的广平侯府中,少数几个真心待她的人。
“大嫂。”谢蓁一边柔声喊道,一边行了个同辈之间的礼。
王氏笑着扶了扶她,也回了个礼。
“就你规矩好,说了好多次了,你我之间无须多礼。”
“礼不可废。”
谢蓁抬眼瞧去,眼前的王氏比七年后要年轻许多,正是女子最好的时光。她长得本就清秀美丽,身上姜黄色的襕纹袄裙为其添了几分柔妩,头上的红宝石海棠簪更衬得她越发端庄秀雅。
“你身子可好些了,我听母亲说你这两日身子不爽利,本想着去瞧你,晨哥儿这两日却闹人的很,没抽开空。”
王氏口中的晨哥儿,是她和永平侯世子徐旭的嫡长子徐意晨,现下不到两岁,也是如今府中唯一的孙辈,金贵得不得了。
“我身子已经好了,劳大嫂挂念了。还是孩子要紧,您送去的东西,我都瞧见了。”
“那就好。”
王氏看了看眼前的人儿,美目流盼,琼鼻挺立,肌肤如雪,虽则已是成了婚的妇人,却还难得留有几分清妩,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人。
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生的再好,身份却不高,还不是任人磋磨。王家是百年传承的书香世家,家风严谨,庶子庶女并不多,即便有也不会过分苛待。但广平侯府毕竟是开国时传下来的勋贵世家,内宅里许多弯弯绕绕,婆母焦氏并不把庶子庶女放在眼中,更不必说庶儿媳。
谢蓁嫁进来快有一月,谨守规矩礼仪,却还是被焦氏明里暗里磋磨了几回。但王氏毕竟是焦氏嫡亲的儿媳妇,即便想要回护谢蓁几分,也并不好做。
王氏是真喜欢谢蓁,把她当妹妹一般,所以此时还是忍不住提点两分。
“玉妹妹还在母亲那里,她今个儿身子似乎不太舒泰。”
王氏轻声说罢,眨眼看了看谢蓁,便缓步走去了。
徐玉是焦氏的嫡幼女,今年不过十三岁,尚未出阁,性子有几分娇纵,从前便喜欢戏弄谢蓁。
谢蓁淡淡笑了笑,看着王氏走远了这才继续往前走去。
锦平阁内,丫鬟进来禀报时徐玉正倚在焦氏身旁撒娇,看着身侧的娇娇女儿,焦氏只觉得心中的烦忧去了大半。
但听了丫鬟的话,她的脸不由沉了沉,“她来做什么,不是说病了,不能来给我请安吗?”
焦氏并不把谢蓁放在眼中,不过小小一个庶女,通身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但如今既然做了自家的庶儿媳,就该恪守她家的规矩。不过身子不爽利,又没有什么大病,就两三日不来给她请安,实在是该教训。
“让她进来吧。”好半响焦氏才拍了拍女儿的肩,示意她坐好。
徐玉不情愿地撅了撅嘴,但还是优雅地坐在了罗汉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