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Her》
难得远离录制放个假, 昨天所有人都很放飞,一直闹腾到凌晨两点才睡。
早上乔稚欢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室内光线晦暗, 乔稚欢还没彻底睡醒, 窝在床上问:“谁啊。”
敲门人没答话, 屋子里诡异地静了片刻。
乔稚欢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谁知他的意识刚要淡去,砰砰两声敲门声迅速把他砸回现实。
谁大早上的不睡觉,搞这种恶作剧?
乔稚欢勉强从床上坐起来, 裹着绵软的被子, 双眼还痛楚地闭着不愿睁开。
“砰砰砰。”
又是三声。
乔稚欢猛然睁开眼睛。
他注意到,声音方向根本不是大门, 而是落地窗!
他住的可是三楼,什么人能大早上地站在三楼敲他的窗户?
这一次,乔稚欢的意识彻底清醒了。
他坐在黑暗中安静地等了会,那声音却像和他对峙一般, 忽然消停了。
难道是听错了?
然而, 就在乔稚欢即将放松的一刹那, 魔鬼般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看来不把这人抓出来, 这觉是彻底睡不成了,乔稚欢轻手轻脚下床, 踩进绵密的羊绒拖鞋里, 他倒要看看, 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乔稚欢信手抄了本大部头厚书,摸到窗边轻轻抓起丝绒窗帘,在“敲门声”响起的刹那,猛然拉开窗帘。
刺目的光芒瞬间涌入, 亮白的光芒当下夺去视觉。
视野渐渐恢复后,先看到的是远处大片大片的白雪,太阳擦过树林,刚散出一点光芒,乔稚欢的目光下移,蓦然和敲窗户的“罪犯”对视。
迎着晨光,他的脸上立即绽开笑容。
窗外居然是个大露台,直通向花园。
一只小灰鹿站在窗前,额上的角才刚冒尖,正侧着脸,呼扇着长睫毛打量乔稚欢。
“……好可爱!这里居然有鹿。”
小灰鹿看着还没成年,个头不高,乔稚欢放下厚书蹲下,视线差不多和它平齐。
似乎确定他没有恶意,小灰鹿低头,刚生出的嫩角撞上窗框,发出“叩叩叩”的敲门声。
“原来是你啊。”乔稚欢隔着冰凉的玻璃抚摸它的轮廓,小灰鹿居然温顺地低头,拿毛绒绒的角蹭玻璃。
“你是不是饿了?还是冷?等等哦。”
乔稚欢在室内扫视一圈,目光落在放在床头的甜品上。
昨晚明明他们闹得超级晚,谁知他刚回房,阿莉捷后脚就跟进来,给他送了一杯热可可配姜饼,半截棉花糖融在温暖的可可里,姜饼还特意做成月亮脸的形状,说是要“祝他有个甜甜的好梦”。
乔稚欢收下的一刹那,简直要被暖化在这杯热可可里。
阿莉捷也很可爱,还冲他比嘘:“保密哦,只有你有,免得其他人嫉妒。”
乔稚欢笑着说好。
为了控体脂,他多少年没吃过热量炸弹了,不过为了阿莉捷,他硬是喝完了一整杯热可可,不过,姜饼倒是实在吃不下了,剩了小半。
乔稚欢打开窗户,拿着小半片姜饼喂鹿,灰鹿低头谨慎嗅了嗅,一口叼走姜饼,没见嚼动几下就没了,又抬头望向乔稚欢。
“没了。”乔稚欢摊开双手给他看,“这个你应该也不能多吃。”
灰鹿不知听懂没听懂,不断朝乔稚欢鞠躬讨要吃的。
“真的没了。”
那鹿朝内望了一眼,似乎确信的确没吃的,这才转头离开露台。
没走出两步,灰鹿忽然回头,猛然拽下什么东西,乔稚欢都没看清,它已经撒开蹄子跑出几十米。
“别跑!”
乔稚欢神色一变,随便抓了件绒毯追了上去。
白色蕾丝桌布在空中招摇,灰鹿叼着从床边桌台上抢来的桌布,边蹦还边回头看乔稚欢追上来没有。
花园直通山头,密林里居然还有积雪,乔稚欢穿着拖鞋,冰凉的雪沾的满腿都是,深一脚浅一脚,步履难行。
灰鹿倒是高兴,左右横跳着绕着他玩。
乔稚欢简直要被这皮小孩逗得哭笑不得。
“我不追了。”乔稚欢站在雪地里喘气道,“你……注意别吃下去了,那东西不能吃。”
他倒不是心疼桌布,主要是怕小动物分不清楚是不是食物,误食桌布。
“……欢!”
极远的地方好像传来他的名字,乔稚欢顿了顿,马上听到好几声他的名字,急忙应声。
似乎是听到有人来,顽皮小鹿撂下蕾丝桌布,拔腿就跑。
捡起桌布,乔稚欢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已经闯进森林深处。
细雪堆积,绵密的雪上满是清浅的爪痕,树枝上结满雾凇,宝石般堆成整片树林。
这景象漂亮得像童话一样,乔稚欢没忍住,刚要伸手碰雾凇,树枝不知怎得一颤,冰凉的雪扑簌簌落了他满头,紧接着他就看到那只皮灰鹿迅速从树后蹿过。
“你真是……”
乔稚欢被它闹得头疼,以后谁再和他说小鹿可爱,他和谁急。
假的,都是假的!
“欢欢!”
身后传来喊声,乔稚欢回头,就看见叶辞柯站在冰天雪地里,新雪更衬得他乌发如墨唇红如瓣,像冬雪过后,枝头的第一缕殷红嫩果,鲜明可人。
“叶老师!”
乔稚欢扬起胳膊,笑着和他打招呼,却见叶辞柯忽然朝他跑来,巨大的冲力袭来,他被这个怀抱砸得眩晕,险些没站稳。
好在叶辞柯紧紧拥住了他,连人带雪全部拥进火热的怀抱里:“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乔稚欢笑着抬头,卷发上、鼻尖上都沾着雪,耳尖脸颊更是冻得嫩红,阳光刺过树林,把他的笑照得格外灿烂。
叶辞柯猛然将人用力圈紧,力度大得快要将他揉碎,呼吸紊乱而颤抖地掠过耳际。
他的反应好剧烈,完全不像起床后在花园中偶遇的反应,反倒像是极度担惊受怕,和水飞逃出来那天的反应很像。
“你该……不会以为我走了吧。”乔稚欢试探问。
他换位思考一番,清晨叶辞柯来他的房间,原以为会看到睡得迷糊的欢欢,结果床上空空如也,被褥毫无温度,只留下大开的窗户。
乔稚欢和他稍微分开,发现一向严谨的叶辞柯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只在灰睡衣外胡乱套了件外套,甚至还穿着拖鞋就跑了出来。
看来是真慌了。
乔稚欢摸摸他的脸颊,不知道这人在雪地里找了多久,身上的余温都快散尽,脸颊都冰了。
他拿掌心贴上侧颊,帮叶辞柯暖着:“我能去哪儿啊。就是早上有头鹿来敲窗户要吃的,我给他之后,他居然把桌布叼走了,我怕他误食,这才追上来。”
乔稚欢把手里的桌布拿给他看。
叶辞柯垂眸看着桌布,终于缓过神:“森林里的鹿都被阿莉捷惯坏了,很喜欢闹。我该早告诉你的。”
“你好像说过。”
乔稚欢忽然想起来,“还记得么,我们在沙滩上学主题曲的时候,你说过鹿很凶,不给吃的还会拿鹿角顶人,原来,叶老师是有感而发啊。”
叶辞柯一本正经:“他们真的凶,不要被外表骗了。”
乔稚欢打趣他:“怎么,难道小泡芙和灰鹿也有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脸颊被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乔稚欢眯着眼睛大笑起来。
“回去吧,阿莉捷在喊吃早饭了。”
乔稚欢出来的急,只披了件织毯,脚上也沾满雪,叶辞柯想直接把人抱回去,被乔稚欢慌张拒绝:“哪有那么夸张!”
最后,叶辞柯把人裹进衣服里,两人活像趣味运动会上的两人三足,磕磕绊绊地往回走,明明脚脖子里灌得全是雪,衣服里也一直灌风,还高兴地笑个不停。
快到家时,乔稚欢忽然停了步子:“他们怎么在这里?”
阮思唤和严晶居然站在起居室里,隔着玻璃正看向这边。
“……马修带他们过来的。”
叶辞柯落在他肩上的手悄悄攥紧,这时候,乔稚欢才隐约明白过来,刚刚叶辞柯担心的究竟是什么。
“早上好!年轻人!”
十分钟后,乔稚欢清掉身上的雪,换好衣服走进暖融融的餐厅,恰好听到马修饱含热情的寒暄:“瞧我去市集买菜时遇上了什么!”
马修左右搭着阮思唤和严晶,将两人往餐桌前一推:“他们说也是你们的队友,我就一起捎回来了!”
实木餐桌边,奸商明显不知该说些什么,魏灵诉低眉吃着自己的早餐,小尖牙则硬挤了个生硬的笑,叶辞柯则直接假装听不到。
马修还以为是他在,大家拘谨,简短问候之后立即出了餐厅,经过乔稚欢时,还捏捏他的鼻尖,绽出个大笑脸:“今天更漂亮了,chouquette。”
早餐丰盛又健康,牛油果开放三明治、法式炒蛋、酸奶水果挞还配有早餐茶,只是这顿饭所有人吃得异常沉闷,没有一个人开□□谈。
乔稚欢迅速吃完自己的那份,途径阮思唤时,指节在桌沿上清脆敲了敲:“吃完过来下。”
起居室,壁炉内火苗跳动,面着壁炉的高背椅把乔稚欢的身子遮住大半,只能看到左侧椅背上散散搭着的胳膊,白直修长,被火光燎上一层暖光。
阮思唤朝圣般挪了两步,说话都不敢大声:“……欢欢。”
那只搭在椅背上的手随意扬起,意思是随便坐。
阮思唤和严晶拘谨坐下。
椅背方向传来乔稚欢的问句:“来找我还是老原因?”
“是……也不是。”阮思唤朝乔稚欢的高背椅倾着身子,“我只是过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你这两天没上网,可能不知道。”阮思唤对着朱红皮质椅背,倾诉般说,“大橙把那些站出来指责他知识产权侵占和不正当行业竞争的人挨个发了律师函,选择保持沉默的人很多,没有冒头的人,舆论也不能成势。”
乔稚欢静了一会儿没说话。
他过了一天童话般的日子,差点忘记自己还处在舆论中心。
“大橙贼喊捉贼,居然成立了个‘知识产权权益保护基金会’,请了圈内许多大佬过来站台,把自己包装成知识产权保护者。昨天刚举办了一次慈善酒会,我们上山的这阵,新闻通稿已经铺天盖地了。”
“我们都相信你的,欢欢。”严晶补充道,“录制停止之后,有部分学员已经下岛了,那些下岛学员都在为你说话,赵英杰还为你发了上百条微博挨个回应骂你的人。可我们……再怎么也抗不过专业的舆论控制,现在网上都在喊反转了,说是你们利用影响力,想用知识产权的借口,找大橙讹钱。”
阮思唤点头:“这事还被娱乐化,把大橙往受气橙人设上舞,企业形象洗得干干净净。”
他们一边说,乔稚欢难得上了次微博,很快就翻到“受气橙”表情包的出处。
“我以为的大橙:手眼通天,超级邪神
配图是顶着橙子头的八爪鱼
实际上的大橙:绣花枕头,瑟瑟发抖
配图是做成针包的橙子,流着两条宽面条泪发抖”
果然,评论里全都在“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偶尔有人提大橙的知识产权问题和不正当竞争,立即会被回上百条“上个网就是来找乐子的”、“这么认真干嘛”、“知识产权我不懂,但我觉得能出来撕的,全·员·恶·人”。
娱乐化是一层糖衣,什么恶□□件只要裹上层乐子外皮,原本的关注点都会被模糊地无足轻重。
然后,就会和无数普通搞笑段子一样,迅速被无穷尽的信息流吞没。
大橙不愧是在圈里数十年的,先是重拳出击,再慈善基金洗白,最后彻底娱乐化,把影响力降到最低,这场翻身仗打得真是顺畅娴熟。
“好在知识产权局和反垄断管理部门的调查组还在,不过调查组从立案到评估完成,短的也要几个月,长的可能要花上好几年,欢欢,这么长的时间耗下来,所有人早把你忘完了,而你在这段时间里可能会不断被攻击、被误解,大橙也在利用自己的影响力,破坏你的商业……这样下去……”
严晶没好直说,阮思唤却接过话题:“这样下去,又是你以前的老路。”
“欢欢,我原本是觉得,只要你高兴,留在这里也没关系的。”
阮思唤说:“但是,这里局势显然不利于你,继续耗下去,不过是你跟着他们一起倒台,没希望的,欢欢。”
“其实你不如——”
他刻意停顿,没把话说满,把选择权交由乔稚欢。
屋内久久安静,只留火苗无声跳动。
许久之后,乔稚欢轻叹一声,开口道:“也许上次,我说得不够清楚。”
阮思唤隐约体会到他的潜台词,抢道:“欢欢,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以前,是我们不对。现在我们都希望你回去。”
“不。”
乔稚欢十分平静,语气甚至可以说是柔和:“你们没有任何错,以前,是我自己没活明白。”
“好在我现在想通了,以前,我能和那么多人,通过各种形式相遇,和你们一起有过快乐的日子,也许还和更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相互鼓励过,这就够了。”
阴影游动,乔稚欢终于从高背椅中站起。
温和的火光中,他转身冲他们一笑:“……回去吧。你们该有自己的生活……也该为自己活了。”
乔稚欢经过阮思唤,只留下一阵淡淡的香气,像是个擦肩而过的梦。
两人相错的刹那,一枚书签轻巧落在阮思唤手中。
设计简约的书签上,留着乔稚欢漂亮的手写体:“to love oneself is the beginning of a lifelong romance”[1]
(拥抱自己才是毕生浪漫的开始。)
阮思唤和严晶没待多久,就拜托马修送他们离开。
不过这次他们离开,应该是彻底远离乔稚欢的生活了。
挥别之后,乔稚欢回身往楼上走,没想到一进大厅,就看到阿莉捷搭着凳子站在旋转楼梯上,奋力抬着胳膊擦一副巨大的画像。
她个头太矮,不好使力,凳子也摇摇晃晃,好几米高的画像更是摇摇欲坠。
这东西要是倒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乔稚欢急忙上前,轻松从她手中取下柔软的布块,“我来吧。”
阿莉捷先是有一瞬愣神,回头察觉是乔稚欢,立即笑开了花。
乔稚欢个头高,干起活来轻松多了,他边擦,目光却不自觉落在这幅画像上。
画家的笔触偏狂派,一道道笔触像带着生命拓印上去,画幅多为暗色,只画着一束火苗,浓烈地像在画布上烫出个洞。
画框底部标签镌着这幅画的名字,很简单,只有三个字,《her》。
乔稚欢的手缓缓放下,看得出神:“阿莉捷,这画的是谁?”
阿莉捷慈爱地笑了,目光透过画似乎飘到很远的地方。
她回头,神神秘秘拉住他的袖边:“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王尔德的戏剧《理想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