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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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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真进了这一票难求的玉满楼,大戏开常

    先是诸公报喜迎春,又接着歌舞几曲,还上戏段有三,间或一两个戏法,掺杂着台下观众的喝彩和兴奋。

    但这年戏之于桑柔这里,实在是食之无味,几欲睡着。

    一旁的夫妇俩很是沉迷,还不时地跟唱。

    这玉满楼的年戏本就不纯粹,更多夹杂着攀比,并且给了年节不便明面送礼之人提供场所。

    有些不方便登门送的礼,在此一来一回,就送了出去。

    林司炎心里其实也无趣,可就想带她见见热闹,见桑柔睡眼惺忪,他失笑问:“你今日因我说你字不好、诗不会,赐了我几个白眼,刚刚台上演了不少故事,你可识得几个?”

    桑柔困得不行,头鸡啄米般点着,“哥教训的是,我一定好好用功,争取做个文化人。”

    他无奈笑,转头却见几个小厮正鱼贯而入,手捧一大束鲜红玫瑰。

    台上刚谢幕,报幕人款款上台,对众人鞠躬道:“今日除夕,玉满楼再谢诸位贵客赏光,值此新春之际,本楼东家特为诸位送上大红玫瑰,祝各位新年红红火火,万事大吉。”

    台上人正语时,台下的玫瑰已纷纷然发开了,观客交头接耳,很是新奇。

    “这玉满楼往年可没这一道啊,今年怎地发玫瑰。”

    “哈哈,要我说,还不如送点别的,这玩意娇贵而已,不堪一赏。”

    桑柔在第一排,发到他们时,只见一小厮抱着一大捧玫瑰送到桑柔跟前。

    别人都是七八支,只有桑柔这,是整齐一大簇,足有几十支,密密层层,娇艳欲滴。

    汪语兰刚得了从吕弘化递来的花,满脸笑意,一侧目,见桑柔得了好大一束,惊呆了眼。

    桑柔还未醒,迷迷蒙蒙地。

    一旁林司炎皱眉,“请问这位,何故舍妹这花,比旁人要多?”

    小厮机灵,行礼笑道:“小的只是送花的,别的一概不知。”

    桑柔在花丛里看见了一句“要多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一把将纸条捏进掌心,转头把花塞到汪语兰怀里。

    她镇定道:“夫人今日这衣服,正衬这花。”

    汪语兰得了花,喜上眉梢。

    桑柔蹙眉敛眸,将手里的纸条细细撕碎了,悄悄洒在地上。

    秦风从宫里年夜宴出来后,在城南醉香居里见到了正在给一众仙公子开年会的白子夜。

    一眼望去,俱是飘飘欲仙的美貌佳公子,逐个地从老板手里领了今年的分红。

    不管平日是高傲的、冷漠的、热情的、怪异的,此时都一团和气,开心地像吃到糖的小孩子。

    等他散了会,众人正外行去聚餐,白子夜这才有空理一理秦风。

    两人坐在此刻空荡的醉香居大堂,秦风眉开眼笑地感谢他。

    “头一次觉得你从商确实有些门道。”

    “骊郡王,”白子夜拿了两壶酒二人分了,笑着揶揄他,“你是想夸我去年入股玉满楼这事吧?”

    “这是其一。”

    “那你且说其二。”

    “我去年,确实不明白你为何要入玉满楼,这种老派的戏曲店,实在和白老板你这种新潮玩意的门路大相径庭。”

    “你懂什么?”白子夜白他一眼,“流行这种事,是轮回,要布局。你看好些年轻人,近几年开始喜欢听戏了,这东西我若是不先埋一把在里面,以后待别人先入,可就没有我白某人的汤可喝了。”

    “是是是,我这武人是不懂,还是多谢你今日替我送花,改日请你吃饭。”

    “不必改日,我饿了一天,就现在,走吧。”

    除夕那日以后,桑柔心情愈发低落。

    她惯会观察自己,身边已有诸多牵挂,可是越是这样,这些东西压在她的心上,反而令她如被吊在坠落地狱的中途,更加难受。

    于是过了元宵,她就将山外山重开了。每日又打卡似的去上班,强迫自己做事。

    “小姐,你在写什么呀?”

    春桃看不懂,只觉得她近来写写画画,很是认真。

    见元生正上楼来,桑柔嘴上跟春桃说着,手上却将手稿不动声色地翻过去,盖住了。

    “没什么,侯爷说我字不行,我就想着借着春景,练练笔法。”

    元生听了,点点头,“姐姐这样想,实在是很有进步了。”

    桑柔深呼吸一口,不解为何她周围的男孩子,一个一个,都能打趣她几句。

    这神思间,她又想到了秦风和那日的玫瑰花,她手心抠得疼,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再将将半月,桑柔一叠厚厚的手稿完成。

    她带着元生,去了醉香居。

    醉香居在新春时分迎合新年气息,整装换上了大红色。

    主推的胭脂颜色也大多正红。

    在门口最显眼的货架上,是包装精致的新春礼盒。

    店内迎来送往的小厮们,也都穿着黑红相间的制服,与她上一次看到的很不相似。想来是今年分红红包拿得厚,小厮们脸上的笑好像更浓了。

    桑柔递了来意,想找白老板。

    待又稍等,传下话来说,白老板此时不在醉香居。

    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白子夜的声音,“这位小姐是我的贵客,以后若她找我,我不在,你们必要派人去寻我,不可令小姐久等。”

    “是。”迎宾小厮悄然告辞了。

    “桑小姐,稀客。”

    白子夜笑眯眯地看了她和她身后的元生一眼。

    “白老板,新春快乐,打搅了,不知今日可方便?我想请回上次那顿饭。”

    “自然有,你且挑地方。”

    桑柔局促,低声道:“我不知哪里有好饭庄,白老板眼光好,可请白老板挑吧。”

    白子夜大笑,“现既不是饭点,不如桑小姐和我去这顶楼一会,稍后午间,我喊小厮去边上打包来吃食,桑小姐看如何?”

    “好,随白老板的。”

    醉香居顶楼,在最初装修时,没有全然封作斜坡屋顶,而是留了个空中楼台。

    白子夜起初也没想好用途,后来随着醉香居生意红火起来,顶楼就布置了花园,中间放置了炭盆和躺椅软垫,供贵客休憩、聚会和烧烤。

    不过他私心喜欢这个花园,甚少开放给别人取用。

    只见楼顶的正中,是一扇嵌着白月的屏风,隔开了花园藤架和炭盆躺椅。

    到处是座位,白子夜随意坐了。

    此时小厮上来奉茶,桑柔俯在阑干上向外眺望,整个山水北街、莺燕街乃至大半个城南都尽收眼底,稍微看看,她就注意到了月华台,心下一暗,收回了视线,转身拣了座位坐在白子夜对面。

    “白老板这楼的位置和高度实在是妙极,若是顶楼全然开放营业,想必很受欢迎。”

    “哦?桑小姐怎知此处没有开放。”

    “我见这桌椅布置,崭新非常,胡乱猜测的。”

    白子夜生了兴趣,追问她:“那依桑小姐看,若是这顶楼开放,做什么营生好呢?”

    她环顾了面积,思考了一会儿,尝试道:“求婚台。我不知西京是否有这习俗,就是男子想求娶女子,就会单膝下跪,递上一枚宝石戒指,求问对方是否愿意嫁给他。这城南到了夜间,灯火璀璨,此处地势高悬,很是通透,若是求婚时,点燃烟火,绽放满天,周围都是亲友环绕,白老板觉得如何?”

    她说完,低头思忖了一会儿,找补自己这番话的漏洞,没见到白子夜此刻的惊愕表情,嘴唇微张,还沉浸在桑柔的描述里。

    没听到反应,她抬起头,见到了呆愣的白子夜,眨眨眼正准备询问,白子夜满脸笑意,“若是乐曲突然响起,周围共贺二人百年好合,再锣鼓声敲来,对对对……仿佛有感此刻已然是出嫁。”

    白子夜沉浸在幻想中,甚至都能设想到新人的欢乐幸福。

    他实在高兴,心里已经在不停盘算成本,如今朝廷正苦于成婚率低迷,若是打了此处生意,说不定还能申请朝廷补贴。

    妙极妙极。

    他傻乐了一会儿,笑着对桑柔道:“你这点子极好,若是成了,我这顶楼的营收,分桑小姐……二成。”

    桑柔无心于此,摆摆手,笑着回:“不必如此,我随口说的,白老板随口听,若是成了,请我吃顿饭便好。”

    白子夜这才思及桑柔特意前来,忙问来意。

    桑柔来的路上还是非常纠结,是否要跟白子夜聊这个,现在见对方高兴,觉得可以尝试一谈。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白子夜与她有天然相熟之感。

    “白老板……”

    “我唤你桑柔,你唤我白子夜便可。”

    “好,是这样,我有个新奇点子,想与你讨论一二,你设想一下,玩家几人,各自拿到一个身份,扮演不同的人生,然后随着剧本推进,令他们感受剧本中的悲欢离合,这个游戏,称之为扮戏。”

    她的本子里不是以推演凶手为主,所以并没有用剧本杀这名字。

    白子夜皱着眉,努力理解她的话,“那须得场景代入。”

    “正是,”桑柔点点头,“有一个主线人,加入其中,带领剧情的走向,故事的结尾不是一定的,由玩家选择。”

    白子夜模模糊糊有了个概念,问:“桑小姐今天既来,想来是带了点什么给我?”

    被猜到,她索性将手稿拿出,有些赧颜,“我这字不堪入目,且请你将就看看。”

    白子夜没在乎这个,一页一页地读了下去。

    城南的风里带着微甜的胭脂气味,此下恰是正午将至,初春的日光洒在桑柔的脸上。

    她想起去年此时,还在怡红楼洗衣服,没想到时移世易,命运弄人。

    回到林府后,门房顺势通报说,长公主递了请帖来。

    桑柔打开一看,正是秦曼蔓的落款,邀请她后日一起在一茶居吃晚饭。

    这么一想,好像快大半年没见过秦曼蔓了。

    自上次骊郡王府一别,秦风后来跟她说秦曼蔓出城避暑,再后来,中秋宴她也缺席,再就是庹薇出事,她听闻长公主给庹家赐了很重的纸礼,人却没来。

    后日傍晚,她带着元生准时在一茶居赴了约。

    秦曼蔓一身浅绿色的曲裾袍,妆容素净,眉眼间也好似沉静了不少。

    直到她开口——

    “桑柔姐姐,我想死你了,我们好久没见了,你有没有想我?”

    “我生病了,呜呜,我去年从避暑山庄回来就生了好久的病,有鬼捉我,我害怕。”

    说着抱紧了桑柔。

    桑柔摸摸她的头,微笑问:“怎么回事,长公主别急,慢慢说。”

    两人坐在一茶居顶楼的窗边,秦曼蔓环顾四看,见元生也离得很远,才开口,“就是从去年回宫开始,我觉得很不舒服,一直梦魇,后来父皇知道了,就给我找了风水师,还是没用……”

    小姑娘说到这里,眉眼低垂,很是难过。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后来稍微好了一些,我听说了薇薇死的事,想出宫去祭拜,父皇说我刚好点,那地方有阴气不让我去。你知道吗贵妃娘娘听说薇薇死了,都快哭死了,所以开了春,我赶紧求了贵妃娘娘,今天好不容易可以出来一次。我下午去祭拜过薇薇了。”

    “庹薇泉下有知你去看她,肯定会开心的。”桑柔听后也是心疼,握住她的手,“长公主可以召我进宫的,我虽不通医术这些,倒是可以给长公主带点小玩意解解闷。”

    秦曼蔓差点没哭出来,“我父皇不让,我真的快憋死了这半年,桑柔姐姐,今天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桑柔姐姐,你知道薇薇是怎么死的吗?”

    “长公主知道我开了个小茶馆吧,”见秦曼蔓点点头,她接着道,“去年庹薇来店里找过我几次,情绪已经很不好了,我那时候以为她是因为丧父,后来才知道,她哥哥想让她嫁到南安知府家。”

    秦曼蔓惊呼:“天啊我就说薇薇虽然平常不苟言笑,但也不是这样想不开的人,她哥哥我听说过的,一个死胖子,满嘴之乎者也,就知道在外招摇撞骗,真可恨,我要告诉父皇,让父皇去抽他鞭子,不够,薇薇都被逼死了,啊啊啊给本公主去偿命1

    桑柔拍拍她的手,“长公主,那庹光誉着实可恨,可是庹薇当时并不是因为这个死的。”

    “那是什么?”

    “长公主知道庹薇收养了几个孩子吗?在城东。”

    秦曼蔓点点头,“知道的,庹薇很看重他们,我记得她跟我提过这群孩子都是孤儿,我还给过几次压岁钱呢,天啊,该不会……”

    见桑柔阖了阖眼,默认了,秦曼蔓实在忍不住,“谁干的?本公主要去给他们千刀万剐1

    “我不知道……”桑柔眼睫低垂。

    “肯定是她那个死胖子哥哥,我这就去奏明父皇1

    秦曼蔓话还没说完,已经起身。

    桑柔忙拉住她,“长公主,那几个孩子是黑户,庹光誉也知道这几个孩子对庹薇的重要性,当时又正值庹薇备嫁,他不可能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至少,不会在庹薇出嫁前做。”

    秦曼蔓听了有理,坐回来等她的后续。

    “所以这件事,须得从长计议,”桑柔给秦曼蔓倒了杯茶,“长公主,你能拿到庹学士和那几个孩子的死亡记录吗?我指的是类似卷宗,记录他们案发的详细情况。但不能打草惊蛇,最好,不要让你父皇知道。”

    秦曼蔓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只是表情有些为难,却还是坚定道:“我与朝中大臣没有结交,只有父皇会偶尔跟我说一些朝堂上的事,但是我会想办法的,桑柔姐姐,我拿到卷宗就来告诉你。”

    两人将此事先放了一放,一同吃了饭。

    小孩子还是生性好玩,饭后转了心情,非要拉着桑柔去听曲。

    桑柔这才意识到秦曼蔓为什么将地点约在了一茶居,后悔晚矣。

    “桑柔姐姐,你放心,我打听清楚了,这家是最好的。”

    小姑娘很是认真地对桑柔点点头,好似已是熟客。

    她笑笑,毕竟小孩子心性,听个曲也没什么大不了,便被秦曼蔓拉着,进了一间杂货铺,弯弯绕绕才来到铺子里藏着的另一扇门前。

    推开门,桑柔才发现她实在低估了秦曼蔓口中的“听曲”。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酒味和剧烈的嘶吼声,里面的灯光忽明忽暗。

    没等到桑柔反应,秦曼蔓已经拽着她往里走去了,秦曼蔓的随行婢女早被她支使开,只有元生跟在后面,也只好跟在她们俩后面。

    越往里,浓重的汗味和酒味夹在其中,男男女女挤作一团,跟着鼓点声摇头晃脑。突然听见有人带头喊:“三1

    声音从不大的舞台上传来,台下马上跟,“三1

    “二1众人表情越发兴奋。

    秦曼蔓看起来也十分兴奋,跟着喊,“二1

    “一1不少人已经互相拥抱着跳了起来。

    突然鼓声更重,唢呐的长悲鸣划破整个空间,瞬时令众人心头一颤,筝琴阮琵的曲声配合着唢呐的叫嚣往众人心上冲击。

    全场热烈沸腾,纷纷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啊啊氨的吼叫声冲天而出,此起彼伏。

    乐曲再行,往下弱去,人群中断断续续开始有人嚎哭,有人大喊:

    “一声长啸惊天地,

    万里悲鸣泣鬼神。

    不是人间无知己,

    何须哀怨泪沾襟。”

    众人跟着词的悲切,越嚎越大声。

    桑柔有些发愣,她从未像此刻这样直面过民乐的打击感和跌宕感,丝毫不逊摇滚给人带来的震撼。

    众人还在酒里、还在曲里疯狂。

    一旁的秦曼蔓笑着拉她找了座位坐下,有小厮端着若干酒壶蹲在三人面前。

    秦曼蔓不懂这些,还在抬头张望着人群,直接扔了一锭金子在小厮托盘上,“要最好的1

    小厮眼睛都直了,赶紧舔了舔嘴唇,收了金子,忙笑道:“是是是,仙女您稍等,小的这就去给您拿最好的1

    “桑柔姐姐,我就说这家不错吧。”

    小姑娘开心得很,就差去人群里一起扭了。

    转头对秦曼蔓笑笑,忙附和,“是是是,秦仙女。”

    待曲子柔和下来,舞台下三三两两的人群有不少坐回了座位,好些人看起来并不相识,还是坐到一起交头接耳,不一会便亲吻起来。

    秦曼蔓见怪不怪,给桑柔解释:“桑柔姐姐,你看那边角落那个穿红衣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女儿,我父皇跟我说,礼部侍郎前几日建议西京要恢复宵禁制度,问我怎么看?嘻嘻,你看他女儿,在这里和别家公子卿卿我我。”

    桑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两人都快贴得没有距离了,她笑问:“秦仙女小小年纪,竟懂这么多?”

    此时小厮笑着将酒送上来,一整套,酒壶都镶了金边,还漫着仙气。

    小厮殷勤道:“仙女公子们慢用,小的就在那转角处,您有吩咐举了托盘里这红牌,小的马上就来,这就不打扰您了。”

    两人尝了尝这酒,桑柔有些分不出,只是觉得十分烈,一旁的元生也跟着尝了尝,呛了一大口,她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顺,“小孩子家家少喝点酒。”

    “姐姐,我不小了。”

    元生嘴里嘟囔着,手上还是放下了酒杯。

    秦曼蔓喝了两三杯,酒劲上来,已然有些醉得不行,靠在桑柔身边画圈圈。

    她见了如此,索性起身,将秦曼蔓带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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