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相对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孔意看着乔晖忙进忙出的收拾,有种无力感。这种感觉,一年前,曾经有过,抓不住,摸不着,那种明明知道时间流逝了却阻挡不了的无力感。上次是,爸爸妈妈分开,这次是自己和他分开。
孔意讨厌所有的关于“分开”的解释,在她小小的脑袋中,总是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哪怕只是有一点点希望,比如,如果乔晖不去跑车,留在这里,摆个小摊子卖卤肉也可以,不是吗?她盯着乔晖忙忙碌碌归置东西的手,心里不住地这样想。
“牛奶啊,给你装了15盒牛奶,一天一盒。晚自习那个大课间,用饭盒接点开水烫温乎了再喝,知道了吗?”乔晖手里拎着纸袋,整整齐齐的码放牛奶,回头看神游物外的她。不用猜,也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什么,还是年龄小啊,不知道,社会上职业还分三六九等,自己这般“就是个开货车的”,将来拿出来,怕是要给她丢面子了。“嘿,听没听到?”
“知道了”,她听到自己的喊,抬头来应。
“衣服也给你烫洗了,你不用洗,怕人家看见笑话你,你就把脏衣服藏在柜子里,下回回来,我给你洗。”看她不太开心,乔晖笑着绕开了话题,成功的说的她红了脸。
“噢,知道了”,她站起来,假装去桌上归置书,撇开了这个话题。
“我给你买的药,你还在吃吗?”乔晖走过来,从身后抱过来,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我不在家,也没办法天天给你做红糖鸡蛋了,你得自己照顾自己,觉得凉了就冲杯热热的糖水”。
“噢”,她已经带着哭腔了,鼻子开始抽。听的乔晖心里揪揪的难受。
不敢深呼吸,怕情绪泄漏出来,静静的抱了她一会儿,把她转过身来,弯弯腰,“嘿呦,怎么又掉金豆子啊?不嫌丢人啊?”乔晖故作轻松的说,“多大了啊,还动不动就哭。说出去让人笑话”。
孔意一扭身,不想他手上虽虚虚的圈着,却很灵敏,没让自己扭过去,反倒是一把按进了他的怀抱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味,那么温暖,那么真切。“谁说出去谁是狗”。
乔晖哈哈笑了几声,想不出话来安慰她。自己也不想走,但是,不走,还能做什么呢?咬咬牙,挺一年,也就过去了。搂着她的肩,到床边坐了下来。“哎,你知道我上个星期拉了一车什么吗?你肯定想不到。”
“什么?”她吸吸鼻涕,顺着话问下去。
“孔雀”,乔晖故作高深的说,“我拉了好些只孔雀,从西双版纳到仪征,里面有一只白色的,真是好看啊”。
“真的吗,我还没见过孔雀呢”,孔意果然来了兴趣,“等我放了假,你带着我逛逛行吗?”
“再说吧,路上多危险啊”,乔晖没好意思把话说的太严肃,“关键问题是,一路上,没有厕所。我们都是大男人,野地里,车一停,好解决。你可怎么办?啧啧啧……”
冷不防他又说这个,孔意想起刚见他时,也是跑厕所,不由的伸手给他轻轻的一拳,半空中被他抓住手腕,一拉,手腕一转,落入他的手掌中,紧紧的攥着,拇指轻轻的摩挲。“这是怎么来的?”他摸索着手指上的一道结痂问。
“削铅笔弄的,小伤”,孔意想抽手,没抽出来,他攥的更深了。“下回放假,铅笔拿回来,我给你都削喽”。
“那我下回就说,做卷子弄的,小伤。你不得说,你替我都做喽啊?”孔意促狭的笑着,抬脸去看他。
“我倒是想”,他回答的大言不惭,“我啊,恨不得把你变作一只虫,装在我的口袋里。”手臂上紧了紧,“再等等,坚持坚持,以后咱们天天在一起,什么也不用你动手,你就高坐着,我伺候你。”
“那我不成皇帝了?”
“你就是我的皇帝啊,女王陛下。”以前啊,自己嘴笨,不知道自己竟然能这般行云流水的说着甜言蜜语。
“你开车啊,要多注意安全啊”,孔意想象不出乔晖的生活,只知道,开车在路上跑,嘱咐他注意安全时必须的。“你都在哪里吃饭啊?”
“随走随吃呗,走到哪儿,吃到哪儿”,想想自己车上扔的一摞废纸样的煎饼,胃里就泛酸水儿。哪里能这么好呢,到了饭点儿,四面荒芜,没地方吃饭;看到饭店了,不敢停车;找到停车地方了,也过了饭点了,也没人给做。真要是能停车,哪哪都顺心的地方,又担心是黑店。虽说是跟小红两个大男人,荒郊野外的,或是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离开车太远。
“嗯,你要好好吃饭。你让我好好吃饭,我照办,你也要照办”,小意囔着鼻子,说着话。这话没啥意义,嘱咐了也白嘱咐,答应了也做不到,可是乔晖爱听,有个人惦记着自己的感觉,心里暖融融的。
“我知道”,乔晖答应着,心里还有个事情七上八下,“我失业的事情,你父母知道吗?”这是他最近一直担心的,本来就配不上人家,仗着个老师的身份赖在她身边,现在……
“没有,我没打电话。怪发愁的,打了没话说”,孔意转过脸,“我写了那么多信,小舅舅怎么也不给我回一封呢?”
“他们警察管的严吧,以前我们部队,也不让跟外面人通信,保密”,仗着她不懂,乔晖撒谎都撒的煞有介事。
“噢,好吧,可他都上班了,还跟我们上学一样吗?”小意把手从他的大手中抽出来,轻轻的去掐他的指关节,“那等我放假了,你出车去西安吗?你带着我去找他。”
“行,有机会再说”,乔晖没把话说的太死,留了个余地。
两个人就这么靠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大部分时候,是乔晖在说,孔意在嗯,心不在焉地答应着。气氛越来越难过。
乔晖直了直腰,看看表,该送她去上学了,有点舍不得,狠狠心,站起来,再去检查一遍桌上的包,牛奶装了,衣服装了,想想,兜里掏出钱,留下火车票的数目,大票毛票摞了摞,都塞进包里。
“我不要钱,我有钱”,孔意看见了,走过来,拿出来。钞票在兜里装了很久,湿湿的软软的,卷成一卷,像开了袋的果丹皮。拿出来,塞回乔晖的裤兜里,小手伸进去,隔着薄薄的布料,轻轻的擦在大腿上,引起一阵颤栗,“穷家富路,我花不到钱,你都给我买好了。你带着,买好吃的,吃饱了开车不打盹儿”。
乔晖强忍着颤栗,手伸进裤兜把她的小手拿出来,攥着手里,“我也花不着钱,你拿着,万一有什么事好救急”。
“我不,我没有急要救”。
“那好吧,那这个你收着”,乔晖拍拍她的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本存折,深红色,角有些弯了,看样子装在兜里很久了。
“什么?”
“存折”,乔晖递给她,“你看”。
“这么多钱?”
“也不都是我的,以前你父母托我帮你保存的钱,我也存在这上面了”,乔晖翻了翻,找到最新的一笔,笑着说,“你看,从这一条往下,就都是我挣的了”。
“这么多?”孔意还是惊讶于数目的“巨大”,在她有限的思想中,超过四位数,就是巨款了。
“这不算多,以后我还能挣更多,你看着我”,乔晖很高兴地说。
“我不,这都是冒着风险挣的钱,我不要”,孔意推开存折。
“你拿着,我跑来跑去拿存折不方便,我还有张卡,跟这个是一体的。你拿存折,我拿卡。挣了钱,我就存进去,给你管着”,乔晖将存折塞到孔意手中,拍了拍她的手,“收好了啊,这可是我的老婆本,将来拿这个钱娶你的”。
“胡说”,孔意红着脸嗔怪。
“我可不是胡说,我是认真的说。这是我们的启动资金,以后我要拿这里面的钱,给你买房子,买首饰头面、凤冠霞帔,娶你过门的”,乔晖兜手去捧孔意的脸蛋,像搓馒头一样搓着,“收好了啊,我挣了钱,就存进去,争取早一天把这一本存满”。
“嗯,好”,孔意点了点头,去打开书包。书包里有个夹层,里面是另一本存折。爸爸妈妈在钱上从不亏待自己,零用钱花不完,都存在这上面了。后来,他们都忙,人不过来,钱会打过来。上周孔意去邮局娶一百元生活费,突然看到一笔超级大超级大的款项,来自咸阳市公安局,吓得孔意慌忙娶了一百块钱跑出来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听到了,也很意外,电话里沉默了许久,说:“你小舅舅工作很努力,这是他的奖金,暂时放你那里的。你不要动,这是给你上大学用的”。说罢,叹了口气,说:“你小舅舅对你是真的好啊”!
孔意觉得奇怪,小舅舅对自己好,还不如天经地义的吗?不过,还是觉得这份礼物太重了,于是很认真的跟妈妈保证,肯定不会乱动舅舅的钱的。
如今,又一本存折递给自己,责任重大啊!
孔意抽出手,豪气的拍拍他的裤兜,啪啪拍在腿上,“行,存折我拿着,钱你拿着,留着给我打电话”。说罢,转身去开衣柜,嘟嘟囔囔说,“我要找一件大外套,帽子一扣,眯一觉”。说罢,翻找起来。
“我那有一件,你嫌弃吗?”乔晖看着她的后背,小心翼翼的问。
“我看看”,孔意直起腰,转过身。看着乔晖快步去找。
乔晖找来一件连帽外套,黑白灰拼接,大帽子。2000年,千禧跨年,部队抽调人员帮助地方上维持治安,怕穿着军装走在大街上太过显眼,队长亲自出马,开着队里那辆破吉普,去了沙河。女朋友亲自上阵,给大家挑便装。长时间不外出了,大家哪里有机会穿便装,平日里请假外出,那都是队长那里借衬衣,副队长那里借裤子,东扣扣、西凑凑,拼凑出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走在花红柳绿的都市,一眼望去,剃着平头的土老帽,八成是部队里外出的。这身便装乔晖一直穿,平时外出,也不管春夏秋冬,外面一罩,换条裤子,就上街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布料,滑不溜滴像雨衣,出了汗还不透气,回队里拿水管子冲冲就干净了,倒是很实用。
今天拿出来,也是灵机一动。现在细细想,倒是有一种偷偷乐的意思了。如果小意穿着我的衣服,那多好。
孔意不挑拣,很满意的接过来,铺到床上,仔细叠起来,塞进包里。乔晖心中一阵小得意。我不在身边抱你,让我的衣服抱着你吧。
要出门了,很舍不得。开了门,复又关上,转过身,紧紧的把她抱进怀里,“再坚持坚持,很快就在一起了”,这话像是在安慰自己。
孔意从紧箍的臂弯里抽出手,抚在他背上,拍了拍,“嗯,我知道。你注意安全,别跟人打架。遇到事,要命不要钱,啊”。
听到她故作成熟的叮嘱,乔晖笑了,“行,我都听你的”。
还是送她到路口,没到校门口,怕遇上同事和学生们,影响不好。乔晖躲在梧桐树后面,看着孔意拎着沉沉的包,一步三回头的往校门走,揪心的难受。
孔意也难过,不住的回头看,看他站在路口那边的那棵大大的梧桐树下,冲自己挥手,让自己快走。隔得远了,又是近视眼,压根看不清他的脸,慢慢的,连轮廓也看不清了。狠狠心,进了校门。
学校的围墙是镂空的花砖,进了校门,沿着围墙,向那个方向快跑,透过花砖上的洞,看着那个人还站在那里。
两个人就这么定定的站着,都站了好久。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了,孔意不得不回教室了,再看他一眼,看他也动了动,大约也是听到了铃声,手里的烟头扔到脚下,踩了踩,向校门方向狠狠的看了一眼,转身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孔意才感觉到手里的袋子勒的手指生疼,也默默的换了换手,向教室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