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业方城
叶珝随意将手掌贴到一面墙上，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起业方城的名字，没过几秒，她就感觉到自己周身的气温下降了几度。一睁眼，她的面前是一座高大而古老的城门，典型的华夏传统建筑，飞檐翘角，气势恢宏。中间有一块石匾，从左到右刻着古体的“业方城”三个字。这里是十方鬼域。冥界有十殿阎罗，主管生死轮回，但世间还有许多戾气滔天又不服管教的大鬼，地府没有能力将他们关押到地狱，就被流放到地府以外的疆域，于是便产生了这十方鬼域。凡是进入十方鬼域的魂魄，生前大多死得悲惨凄凉，死后就成了穷凶极恶的厉鬼。而十方鬼域共有十座城池，每座城池都有一位城主，也就是那一片领域里的鬼王，统领众鬼。
这些城主，除非死时就拥有了强大的力量，能够征服这片领域的鬼魂，否则就是由各种强大的厉鬼在一起相互吞噬后决出的胜者，是这一方领域中最强大的存在。今日的业方城有些不同，叶珝一回头，城外是黑腾腾的一片雾气，在她的身后，有无数黑色的气团正向她袭来，她甚至可以清楚得看到那些气团扭曲狰狞的面孔。这些都是想强行进入业方城的厉鬼，可任他们如何冲撞，却都无法突破离她一线之隔的地方，那里正是业方城的结界。
叶珝停留在原地，眼睛一闭一睁，就成了色如金玉的竖瞳。
但她的目光穿越一层又一层的黑雾，直到目力所不及的地方，也还是黑腾腾地一片，厉鬼的数量远超她的想象。这些厉鬼带着凄惨怨恨的尖啸，不断地冲击着结界，但都在触及结界的那一刻化为飞灰，他们似乎看不到前辈的结局，依旧前赴后继地冲击着结界。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娇滴滴的抱怨：“你们好吵呀~”随即那个声音由变得清冷而低沉：“我想安静一会儿。”结界外，凭空出现了一道舞水袖的妙曼身影，白色的水袖柔柔地在空中抛出一个巨大的圆弧，所有嘈杂的声音都立刻消失无踪，那些黑色的气团也仿佛瞬间蒸发了似的，结界外的黑雾散去，显露出布满璀璨星辰的夜幕，以及一轮血红色的巨大圆月。一眨眼的时间，那道妙曼的身影也消失不见，刚才发生的一些仿若幻境一般。这是叶珝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鬼王的实力，千艳生不过是一抛水袖，无数的厉鬼就顷刻间灰飞烟灭。
而且刚刚出现的那位，很有可能只是它的一个□□而已。
叶珝用扇骨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手心，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她抬起头，再次看了一眼城门上“业方城”几个大字，只在城门楼停顿了那么一瞬，毅然转身入城。
城内的风光与城外的冷清寂静完全不同。
城池的正中间是一条宽敞的青石板路，两侧错落着一些古色古香的楼阁店铺，每个店铺的门前悬挂着黄澄澄的灯笼，来往游人络绎不绝，好一副繁华街市的图景。
叶珝一路边走边看，临街店铺的门头牌坊，大多是历史上有名的老字号，吃喝玩乐，衣食住行，一应俱全，可见城中底蕴深厚。
听说这业方城是十方鬼域中最像人间的地方，果然名不虚传。
“三月里来桃花开，蓁蓁其叶，灼灼其华……”一个提着篮子的小姑娘在街上哼着小曲儿，曲声欢快，唱的是百花盛开的美景。
她手里的篮子里放着许多不同颜色的鲜花，粉色，白色，紫色……花的种类也繁多，桃花、梅花、海棠等等，仿佛把百花都收到了一个篮子里。
“姐姐，你看我的花好看吗？它们都很很新鲜，是今天才摘的，你就买一枝吧！”
卖花的小姑娘拦住了叶珝的去路。
那篮子里的花被制成细小的花枝，颜色鲜艳，花瓣娇嫩，最适合簪花不过，加上小姑娘的嗓音绵软清甜，让人很难拒绝。
“姐姐，你看，这桃花就很配你，人面桃花相映红，你簪上去肯定好看！”小姑娘从篮子里拿出一枝桃花，递到了叶珝的面前。
花很美，但叶珝没有接。
即使这里再像人间，她也没忘记，这里是鬼域，这是一座恶鬼的城池。
“小妹妹，我没有带钱，这花买不了。”
“我的花很漂亮的，姐姐真的不买一枝吗？”听到拒绝的话语，小姑娘似乎有些伤心，声音委屈极了。
“我没有钱，你想我用什么来买呢？”
“没有钱，姐姐可以用其他东西交换呀——”小姑娘的嗓音忽然变得飘忽起来，她的脸上扬起诡异的笑容，眼睛里闪过一抹红光，还吐出舌头舔了舔唇，“城里已经好久没有来过活人了，姐姐你浑身上下都可以用来交换！”
她的眼神，让叶珝感觉自己像是装在盘子里的烤肉，还是滋滋冒着油的那种，引得让人垂涎。
边说着，小姑娘将那枝桃花，强行塞到了叶珝的手里。
花束一入手，叶珝就感觉到了不对。
她的手上哪儿有鲜花？明明是一截小孩子的手骨，唯一像花的地方，只有爪状的指骨。
“我不喜欢簪花，还给你。”叶珝若无其事地把那截骨头放回小姑娘的篮子，转身就走。
“姐姐，不行哦。这花递到你手上就算是交易成功了，你要用什么来交换呢。”
叶珝挑眉，这算是强买强卖？
手指刚要起势，却又放下，她是来做客的，客人扰了乱了主人的地盘可是不礼貌的行为。
不能打，那就只有偷偷溜了。
心里刚有这个心思，叶珝的手腕就被小姑娘抓住，皮肤传来冰冰凉凉的硬质触感，那是一只白骨爪。
骨头很细，却带着叶珝无法挣脱的力量。
“姐姐，你要用什么来交换呢？”小姑娘歪了歪头，整个人都变成了白骨架子，抓着叶珝的爪子也收得更紧了。
“姐姐，你放心，我不贪心，不会多收你的，你就给我八两血肉就行。我的价格已经很公道了，只要你愿意，我取了之后就马上送你回阳间，你不会有其他危险的。”
八两血肉，活人不至于身死，买一枝花，得到回阳间的机会，的确公道。
“若我不愿意呢？”
“姐姐，相信我，我的动作很快，不会让你感觉疼的。”她又变回小姑娘的模样，眼巴巴地望着叶珝，看她依旧不为所动，语气颇为遗憾，“若姐姐你实在不愿意……我只能强取了，但这血腥味儿大了，我可保证不了你还能活着回去。”
她向着四周努了努嘴，“姐姐你看，那边包子铺的王老三，他最喜欢新鲜的人肉了，人肉包子就是他家的招牌。还有那边的茶楼，除了血肉，老板最爱的就是骨头，尤其少女的骨头，他家的白骨茶是远近闻名的，更别说心肝脾肺肾，这可是宝贝，大家都抢着要……”
小姑娘没有说谎。
叶珝顺着她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包子铺的老板正在剁肉馅儿，那砧板上还有半截小指头；茶楼上人影错落，有个说书人口若悬河，他一甩折扇，那扇骨就是白骨制成的……
叶珝在街上逗留的时间久了，临街店铺里的人，还有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都会向她这里瞟上一眼，眼神里多多少少带着意味不明的探究和贪婪。
“怎么样？姐姐，我没骗你吧！我可是这条街上最好说话的人了，姐姐你就答应了吧。”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继续劝道。
“乖孩子，你是没有说谎。但是强买强卖，这生意可做不长久。”
叶珝的话引得小姑娘“咯咯”地笑了起来，与鬼做生意，哪儿有什么长不长久的？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本能的危机感迫使她迅速放开叶珝的手腕，但已经来不及了，紫金色的光丝顺着那只手缠上了她的胳膊，只要那光丝再深入几分，就可以轻易绞碎她的身体。
“谢谢你提醒我，这里除了你，他们都没有发现。”
只要你消失了，就不再需要交换。
听懂了潜台词，小姑娘刹时瞪大了双眼，“姐姐你欺负我！”
只见小姑娘轻轻晃动手臂，整个胳膊就脱落了下来，那光丝自然就不能再威胁到她。本来挽着花篮的手化成白骨爪，一爪子就向着叶珝的门面袭来。
这时叶珝的光丝再次缠上小姑娘的身体，但小姑娘的爪子才伸出一半就像被烫到似的急忙退回。
叶珝手腕上显现出一圈华丽繁复的金色符纹，符纹被触碰，金色的涟漪荡漾在整个城池，街上所有的人都定格了一瞬。
那是千艳生曾经送她的礼物，也是业方城的通信证。
街上所有打量她们的目光统统回避，小姑娘更是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眼里满是恐惧，连篮子都摔到了地上，却还是对叶珝鞠了一躬，“您是城主大人的贵客，是我冒犯了。这边请。”
叶珝会意，收回光丝，却没有听小姑娘的话，而是随意走进一条岔道。
道路的两侧又变成了极具现代风格的高楼大厦，充斥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电子屏和霓虹灯。
再入一条岔道，这次见到的是粗犷豪迈的民族帐篷，街上依旧人来人往，他们的穿着打扮也跟着变化。
许是经历了刚才那一遭，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同叶珝打招呼。
叶珝一下子来了兴趣，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样奇特的城市里闲逛，她开始寻找不同的岔道口，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就仿佛穿越到了一个个不同的时代，领略各具特色的民俗风光。
只这一座城池就包含了千百座城，不过，每一条街道都有相同的一点，都是热闹而喧嚣的街景。
终究还是走到了路的尽头，街上的热闹和喧嚣逐渐退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只有一座古旧破败的戏楼安静地伫立在那里。
那是她百年之后曾到过的地方，也是许鹓做出灵魂交易的戏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