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恶罗鬼市
许鹓语调平平，讲的故事也不算生动，好像她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陌生人，那个故事中的女孩儿和她没有半点关系。故事讲完，许鹓发现自己的内心一下子平静下来，仿佛堵在心中的块垒，随着讲出的故事冲散，想来真是讽刺，第一次向别人敞开心扉，说出心底埋藏多年的怨气和想法，面对的竟是她一直讨厌的人。管楚涵听完故事后，心中百般不是滋味，既庆幸自己出生在一个如此幸福的家庭，又有些可怜许鹓的遭遇，还对鬼神之事充满了敬畏，一时间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而一旁的叶珝若无其事地翻弄着那个神奇的手机，“你许下的愿望得到了大鬼的回应，那契约就此成立。”
她抬眸又看了许鹓一眼，“你还记得你做出交换的条件吗？你想拥有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许鹓的脸色依旧苍白，之前的尖锐和强硬似乎在她倾诉完的那一刻被磨平，整个人反而变得有几分柔软，倒是真有了几分可怜人的模样。
而有句话叫做，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叶珝摸了摸自己左耳上的墨玉耳环，毫不留情地继续揭露残酷的事实，“这就对了，按照契约你只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所以只有你牵动自己身上的那一根丝线时，才不会被力量反噬。而每当你试图去掌握他人命运的同时，除了阳寿在流失，你自己的灵魂力量也在慢慢被吞噬。”
她的手指轻轻摆弄起手机上的人偶挂饰，“你身在戏幕之中，自然是戏台上的人偶。有灵为人，无魂是偶。你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变化吗？”
人偶挂饰悬在手机上轻轻摇晃，许鹓盯着叶珝的瞳眸之中倒映出的影像，里面没有人影，只有摇晃不停的人偶。
许鹓看着人偶无神的双眸，忽然感觉，它长得和自己好像阿。
不知何时，那个小人偶有了披肩的黑发，从圆圆的娃娃头变成了瓜子脸的少女，甚至身上的衣服也是许鹓经常穿的校服。
它就是我。
那瞬间，许鹓忽然产生这种奇怪地想法，再看一眼人偶，它好像对自己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些渗人。
她急忙撇过头去，不再看那个小人偶，却蓦然发现，窗户上自己的倒影露出了一个和小人偶一模一样的笑容。
极度开心之下的灿烂笑容配上黯然无神的双眼，她的脸看起来就像被割裂的画作，情绪与表情一点都不协调，充满了荒诞的古怪。
不会的！不可能！肯定是幻觉！
许鹓惊慌地避开视线，又蓦然发现，她的手腕已经变成了硬质化的青白色，与手臂处正常的肤色产生了明显的分界。
仿佛有冰水一点一滴地倒灌进心房，她想起来了，曾经遇见那位大人时，戏台上的人偶就是这样的肤色，她尝试着活动手腕，关节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动作变得无比生硬，原本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动作，她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微微变动。
身体好像变得不是自己的了，她甚至无法控制这截手腕。许鹓一下子站了起来，声线都在颤抖，“为什么会这样？我从来都没有交易过灵魂！”叶珝还在手机上翻看着那个戏幕app，低着头没有抬眼，语气依然波澜无惊，“鬼，可不是什么慈善家。什么都可以交换，那么最有价值的东西，当然是灵魂！”
她的话语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过你遇到的鬼已经算是厚道的了，早就跟你提前说明了条件。如果你能抵挡住掌控他人命运的诱惑，就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这对你来说，反而是场莫大的机缘。”
灵魂的交易，就算再傻的人也知道，这比单纯的死亡可怕得多。“怎么会……怎么会……”许鹓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身形有些摇晃，跌坐了回去，“你是说……我和鬼做了灵魂交易？那我……我之后会怎么样？”
灵魂的交易！这不是小说和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东西吗？管楚菡咽了咽口水，今天这一切实在是颠覆她的世界观，她忍不住开了口，“我记得小说里讲过，人若失了灵魂，就是再无来世，阿珝，这是真的吗？”看着管楚菡好奇宝宝的眼神，叶珝肯定了她的说法，“做了灵魂的交易，自然是入不了轮回，也无法转世，生生世世都要留在大鬼的身边，至于做什么，或者会不会放了你，都是全凭它的心情。”
其实许鹓早见过她未来的下场，不然故事里戏台上那一台子栩栩如生的人偶是哪里来的？至于那故事的起源，就是叶珝也得感叹这家人的运气。
“你家人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乱拜。三炷香，敬神佛，四炷香，拜阴鬼。幸好，你叔祖父和你的运气都不错。你们去过的那个地方是恶罗鬼市，通俗来说就是各种恶鬼赶集的地方。从前也有人误入恶罗鬼市，遇上好赌的鬼还好些，就只是用五脏六腑或者身上的那几两肉做赌注，赢了就一辈子荣华富贵，输了自然要少些零件，若是遇上贪吃的鬼，别说是□□，灵魂也保不住，几下就全被分食了。”管楚菡觉得叶珝说的东西实在是残酷，还有些渗人，但还是选择她离得近些，这样比较有安全感。反观许鹓，震惊过后，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只是眼神十分阴郁，她紧紧地盯着叶珝，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表情，“你知道的那么多东西。那你也一定知道和我做交易的那个大鬼的消息吧。是不是……”许鹓没敢把话说完，但叶珝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的想法没错，除了那大鬼，这交易自然没法进行下去，可惜没有实现的可能。
能轻易许诺能让你掌控自己命运的鬼，也只有十方鬼域的那几位鬼王敢开这个口。
“你死了这条心吧！不可能的。”叶珝无情地宣判了结果。许鹓还在挣扎，“我不信！我……我还可以去找玄一道的天师帮忙！”听见“玄一道”三个字，叶珝不由冷笑：“呵！就是玄一道的祖师爷从棺材里爬回来，也没用。”感受到叶珝语气中淡淡的不屑和嘲讽，许鹓凝视着她的眼睛，肯定地说道：“你能帮我！你这次如果帮我，以后你需要用到我的时候，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辞。我可以发誓！你要相信，我的承诺，比你想象的更有价值。”既然谈不了情义，那就只说利益。叶珝很久都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了，就像是草原上在争斗垂死的狼，就算是咽最后一口气前，也要拼命将敌人的头颅咬下。看到这样的眼神，就不难让人相信，无论在怎样的逆境里，她都能不择手段地让自己更好地生存下去。许鹓是一个有意思的人。说来也算是缘分，许鹓很有可能和她去过同一个地方，见过同一个大鬼。如果真的是那位大人，按照它的性子，兴许还是可以赌一把。一旁的管楚菡看着这样的许鹓，莫名有些心软，对叶珝小声说道：“阿珝，如果可以的话，就帮帮她吧。”叶珝很认真地说道：“你我曾去过同一个地方，算是缘分，我可以尝试着帮你一次，但结果如何，我也不能保证。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在你心中，自由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当然是性命重要。没有命，说什么自由！”许鹓的回答毫不犹豫。有的人或许认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但在许鹓的眼里，只有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只要生命不息，那么其他的东西都可以慢慢谋划。“好！那你看得到我手掌上现在写着什么吗？”叶珝在自己用指尖在自己的手掌上写下了几个字，放到了许鹓的面前。管楚菡也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但什么都没有看到，许鹓却看到她手心里的几个字忽然漂浮到了空中，就读了出来，“千艳生？”
见她能看见自己写的字，叶珝不禁在心中感叹，缘，妙不可言，果真是那一位。叶珝很干脆地吩咐道：“放空你的大脑，不要挣扎也，不要抵抗，把自己当成一个木偶就行。”许鹓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按照叶珝说的去做。随后，叶珝用指尖在她的眉心处轻轻一点，还没等叶珝进行下一个动作，许鹓就睁开了眼。许鹓就安静地坐在那里，但叶珝和管楚菡一瞬间仿佛看到桃李花开，漫山绚烂，她眼波一横，便如同那古时的红颜祸水，蓦然生出千般的娇艳，百般的柔媚，一颦一笑都能勾人魂魄，她开始慢慢打量起叶珝，刹那间，眉目又忽然柔和了下来，如朗月照清松，谦和温润，而不染半分尘埃。这样一个人，不过一瞬，就能在女子的柔媚和男子的疏朗这两种迥然不同的气质间变换自然，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演绎着风华绝代。
叶珝知道，这不过是它千般变化里的冰山一角罢了。这样的人物，只要见过一次，此生绝对忘记不了。她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笑道：“千老板，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许鹓”的嘴角带上漫不经心的笑意，“原来是花猫儿啊，的确许久不见了，你做的那戏台子时间太久，也应该修缮修缮了。今日你是想讨要这人偶？”叶珝半分不敢大意，客气道：“没想到我竟有如此荣幸，千老板还记得我，您要是不嫌弃，改天我就上门去把那戏台子修了。今日不过是想给您一点小小的建议而已。这鹓凤天命也算是罕见，您若真是想收了她，也就是那戏台子上再多个珍贵的偶人罢了，牵丝演绎早已知道结局的戏幕，哪儿有让他们在命运的丝线下，演绎人生的无限可能来得有趣，而且还累不着您。再说，百年之后，她一样也是回到戏台子上，这样您也不亏呀。”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沧海桑田，时移世易，这人间有趣的东西也变多了，您就不想来人间多看看吗？”千艳生这个级别的大鬼，都是被拘缚在冥界，要是想再回到人间，唯有找到合适的容器附身，许鹓常年被鬼气浸染，是最适合它的容器。可附身之后，在人间的力量被削弱到不足半成，所以若非必要，大鬼不会轻易涉足人间。但她对于千艳生的了解，对它来说，“有趣”二字才是最要紧的事。“许鹓”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兴味，“哦，你这提议倒是有趣。可这人偶演的戏，实在是无趣得紧，还不如放在台子上当个摆设。”叶珝将手机置于掌心，随意抛起，让手机在空中翻转了几圈，再次落下时接住，“让无趣的东西变得有趣，这本身不就是一种有趣的过程吗？我想千老板应该会喜欢这样的挑战。”本在叶珝手中智能手机，一下子飞回了“许鹓”的手上，“既然花猫儿你这么说，我就用这个人偶来做一次试验。”“许鹓”忽然站了起来，袅娜的身姿摆了个舞水袖的姿势，婉转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绵长的尾音还在房间里回荡，许鹓还定定地保持着那个舞水袖的姿势，“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我的手恢复正常了！”许鹓惊喜地说道。
许鹓的那截手腕已经从僵硬的青白变回了正常的肤色，甚至之前反噬受的伤害也被抚平，虚弱地身体渐渐被生机填充，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谢谢！”眼泪从她的脸庞滑落，眼中却盛满了笑意。
叶珝指了指她身旁的手机，“接下来你会如何，那个app应该会给你提示。我已经尽力了，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