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性本恶
叶孤廷倒也没丧气，笑盈盈地模仿着书生的礼仪，向叶珝一拜，“多谢小邪仙救在下一命。”
然后，一抹红霞攀上了他白皙的脸颊，期期艾艾地说道：“救命之恩，不知当如何相报……”
叶孤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叶珝打断，她也绕有趣味地用文绉绉的话调侃了几句，“救命之恩倒也不算，只是此间无趣得很，见先生容貌昳丽，想必音容想通，声音也是有如天籁，不如为我唱个小曲儿，解解乏，如何？”
她这一出口，就是叶孤廷的死穴。这狐狸最好面子，知道自己唱歌难听，从不愿在旁人面前显露，怕破坏了自己在别人眼里完美无缺的形象，就连叶珝也没听他开过几回嗓子。
可惜了，要是换个时机，叶珝可能会乐得陪他演下去，但这里比她想象得更危险。
叶孤廷就此打住，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我刚刚到底是怎么了？”
幻术和引诱可是狐妖的看家本领，但他这个月已经在上面栽了两回，还真是不爽呢。
叶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闻到了什么味道？”
“我分不出药材的味道，只是依稀闻到里面混有淡淡的血的味道，那味道很香，让我忍不住想立刻吞下。而且还有一个声音在心底诱惑我，吃了它，就能得到更强大的力量。”
叶孤廷此时的神情要严肃得多，他并不是那类追求力量的妖，那声音说能让他以后唱歌不跑调，都比说能得到强大的力量有诱惑力得多。
可他偏偏就着了道！
忽然间，叶孤廷惊恐地大叫道：“喂！丫头！你别乱来啊，一会儿你要是也中招了，我可打不过你！”
此时，叶珝的眼睛变成了一对色如金玉的竖瞳，周身环绕着一层淡淡的妖气，她正拿起一枚丹丸，凑近鼻尖去闻了闻。
叶孤廷作势要来抢她手里的丹药，却被叶珝瞥了一眼，“放心，我只是印证下我的猜测。比起我，你才是不能再碰这丹丸。”
叶孤廷这才悻悻地缩回了手，“这又是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吗？”
“我怀疑这是化妖丹！只有真正的妖才会被引诱。”
一听到“化妖丹”几个字，叶孤廷的表情几乎是快炸裂开来，若是他刚刚见到人类婴儿时只是心怀同情，那他现在简直恨不得杀了那人。
化妖丹，能激发妖本性中对力量的渴望，对妖来说吃起来美味至极，却一种极其残忍的丹药，只要被喂下这丹丸，妖相当于被抽筋拔骨，多年修行毁于一旦，就只能乖乖的被当做补品，被人拿去增长自己的功力。
“我只是怀疑，不一定是真的。毕竟化妖丹的丹方早就失传了。”
叶孤廷心里明白，叶珝说怀疑，绝对是拥有十有八九的把握。以前他们在当野道士骗人时，吃过一次文化的亏，自从那之后，叶珝强行背下了许多有用没用的玄门典籍，判断力绝不是他能够比的。
“等我找到那帮兔崽子，老子一定要恁死他们！”
他难得爆了一句粗口。
叶珝把他拉到一边，特意施了几个符咒护住他，才用脚把剩下的几粒丹丸全都踩碎。
每一个丹丸里都冲出了几道黑气，所有的黑色气息全都汇聚到了一起，化作一个肚子鼓胀的婴儿。
那婴儿竟然还有灵智，它面无表情地扫了两人一眼，向房间的一个角落飞去。
跟着婴儿向前走，他们看见了一道之前不曾出现过的门。
还没进门就能感觉到里面不安分的煞气和恶念，门内应该就是鬼域的源头了。
这次的场景脱离了厨房，门内只是伫立着一棵树，一棵十分抽象的树。
那棵树是灰白色的，造型十分怪异，树干、树枝、树叶全都是由一个个蜷缩的婴儿堆挤出来的。
所有的婴儿都睁着眼睛，眼里却没有半分灵气，身上也是死气沉沉的，就像失去了灵魂的雕塑，只剩下躯壳残留在这个世界。
而支撑他们没有倒下的力量，就是树的根系中盘踞的煞气，也是这个鬼域里的本源。
这时，他们的耳边又传来隐隐约约的婴儿啼哭声，哭声里还夹杂着天真无邪的笑声，诞生之喜，猝死之悲，遗弃之怨，思念之忧，种种情绪在这声音中迸发，将二人带入一个幕幕幻境。
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手术室里，看着一个个足月或者不足月的孩子被护士从孕妇的活生生地肚子里剖出来。
胎儿一出生下来就与母亲骨肉分离，才刚刚能睁眼，探索着世界的新奇，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已经被拖入地狱。
“这几个先天灵气很足，直接交给大人去炼丹吧。”
“这几个再养几个月，身上没多少肉就去熬神仙汤，太浪费了。”
“至于这几个，反正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趁着还新鲜，就先剁了吧，用来蒸肉饼再合适不过，药效也刚好。”
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对着新生的胎儿指指点点，几句话就决定了他们未来的命运。
一部分的胎儿被带着面具的黑衣人关进了丹鼎，血肉在高温下与药材融合，再被蒸发，名曰去芜存菁。
另一个部分的胎儿被带下去精心照顾了几个月，养的白白胖胖的，就在他们笑得开心的时候，一整个人活生生地被扔进了汤锅，小火慢炖，美其名曰神仙汤。
最后一部分胎儿很多都是不足月就被剖出来的，身体不是很健康，瘦弱的身体两柄锋利的菜刀下变得支离破碎，最后蒸笼上一过，成了鲜肉饼。
胎儿的灵魂并没有因为死亡而解脱，它们的魂魄被邪术束缚在这栋楼里，看着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与自己一样，却被父母精心照料，活得幸福健康的胎儿，原本纯白的灵魂也懂得了悲伤，怨恨，嫉妒，痛苦。
最后，看到本应该与是自己最亲近的父母，直接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反而转身向那些刽子手道谢时，纯白的灵魂彻底染黑，堕落扭曲，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怨鬼。
然而，这又是另一轮痛苦的开始，它们的灵魂已经被用邪术打上了烙印，在邪术的作用下与茧魄强行捏合到了一起，变成了那天叶珝在天台上看到的章鱼怪。
“丧心病狂！”叶珝虽然当时已经猜测到了章鱼怪的来历，但真正看到茧魄的制造过程时，心脏上还是像被人打了一锤。
幻境已经结束了，那个肚子鼓胀的婴儿就在他们的面前。
黑色的气息在它的身上越缠越多，那是恶念与煞气的结合，它的身体也很快就膨胀起来，很快蹿到了约摸两三个成年人的大小，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人。
叶孤廷见状，微微皱了皱眉，侧身挡在了叶珝前面。
“不要太担心，这里已经没有可以承载恶念的灵魂了，这些煞气也很快就要消散了。”叶珝的嗓音清冷而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这里的煞气，来自于之前制造茧魄时受害的婴儿，那些婴儿已经与茧魄一同在崩神雷下神形俱灭，而这个由它们衍生而出的鬼域本应该一同消亡，却因为有新的灵魂被拉入鬼域，不断滋生出新的恶念，这才才一直维持到到现在。
现在鬼域里存在的灵魂已经被叶珝超度，恶念也就失去了载体，失去了恶念的支撑，他们面前的巨婴不过是外强中干，很快就会消散。
那巨婴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婴儿的世界是如此纯洁，因此它们的恶也丝毫不加掩饰。
叶珝甚至不需要用灵力去感受，就能清楚地读取恶念中强烈而悲愤的情绪。
妈妈，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妈妈，我好想你，你能不能救救我？
我明明就在你们的身边，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妈妈！
你们忘了我，你们忘了我，你们为什么要忘了我？
好痛……凭什么我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痛苦？
只要别人和自己遭受同样的痛苦就好了……
一下读取了太过强烈的情绪，叶珝的脑子有点眩晕，她拉着叶孤廷，叹了一口气，“狐狸，你给他们一场梦吧。”
叶孤廷闻言，再次施展起幻术。
恶念本身也带有本体一部分的记忆，虽然那些婴儿从一出生就与自己的母亲分离，但他们却在医院里观察过别人的生活。
孩子对母亲的依恋是一种无法扼杀天性，就算是他们已经成了鬼。
在梦里，它只是一个普通的婴儿，在父母的万般期待下降生，依恋地赖着母亲温暖的怀抱里，而妈妈也用温柔欢快的语句尽可能地逗它开心。
这个梦没有手术室冰冷的金属光泽，只有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它静静地躺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表情变为开心的微笑，身上黑色的气息一点一点地消散，最后微笑着化为了金色的荧光。
叶珝低声念起了经文，荧光飘散在整个区域，落在那颗灰白色的树上，堆挤树上的婴儿一个个分开，坠落下来，它们的脸上挂着同样的微笑。
大树的根部随之坍塌，鬼域在金色的荧光中彻底消散。
此时，叶孤廷的手机里还播放着摇篮曲，女人温柔的嗓音唱起安稳宁静的曲子，”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它们想要的，从来都很简单。”
金色的荧光也驱逐了叶珝手臂上的煞气，她的左手再次恢复如初，她拉着叶孤廷走出了这栋楼。
妇产科门口上来来往往的大多数是来产检或者是将要妊娠的女人，她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眼里都是温软慈祥的母性光辉。
然而没有人能想到，在距离她们不过几米的顶楼，之前一直都在上映着骨肉分离的血腥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