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醒

    病房里，一阵大风将窗帘吹得不断翻飞，惨白的月光照映在病房白色的墙壁上，只见一滩浓稠的黑色在墙壁上蠕动，十分刺眼。

    “滴！滴！滴！”病房里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了刺耳的报警声。厚重黏腻的黑色从墙壁蔓延到房间中央的病床之上，那里正躺着一个神情安详的老太太，她似乎完全陷入了恬适的梦乡，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黑色攀上了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好像一群黑色的毒蛇，要迫不及待地要绞杀看中的猎物。

    在老太太即将被黑色淹没时，她的眉心之处，浮现出一颗流转着五彩光芒的珠子，紧接着她干瘪的皮肤纹路中闪现出了紫金色的光芒。

    黑色的不明物体一遇到光芒瞬间就化作了齑粉。“咳咳！”床上的人醒了，她咳嗽了两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刚她差点就窒息了。

    她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天花板的方向。那里还盘踞着一团黑色不明物体。

    叶珝瘦骨嶙峋的身躯里，蕴藏着一种惊人的气势，她浑身缠绕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眼中盛满了鲜血与火光，透过她的眼神，仿佛能嗅到战争的味道。

    被她盯着的黑色不明物体本能地感受了危险，立刻放弃再次袭击的打算，快速向屋外撤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想跑？”

    她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叶珝的手轻巧地指了指黑色不明物体撤离的位置，紫金色的光芒直追而去，清灭一切不洁之物。

    叶珝已经下了床，她有些不适地活动了身体，感受到胸腔里的心跳，她没想到自己还活着。

    但她已将衰弱到这种程度了吗？区区茧魄都敢吞噬她。在醒来的瞬间，叶珝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少年，过去的一切仿佛一个冗长的梦境，让她有些恍惚。

    但总有一些东西是时间无法磨灭的，比如血仇，比如离恨。叶珝自嘲一笑，她还真应了别人之前污蔑她的话，天煞孤星的命格，亲近之人非死即伤，永远不会有好下场。

    不对，她还有故人尚在。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若有似无，但叶珝还是认出来了，这是狐三的血的味道。

    她若有所感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有一颗珠子，正是狐三的本命灵宝韴灵珠。

    叶珝自己的伤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崩神雷的伤害，若不借助外力，她是绝对无法苏醒的，定是狐三特意将她唤醒。对于已经修炼成人的妖灵来说，本命灵宝就是半个命根子，它与修行的根基相连，若是修为没了还能通过长时间的修炼来弥补，而根基有损，就算是神仙也难救。

    狐三虽然爱玩闹，对自己的修为确实极为看重的，狐妖的修为越高，尾巴就越多，长得也就越美，他虽然是三尾狐，但最大的梦想却是修炼成狐妖中最顶尖的九尾狐，或者说最美的狐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狐三舍得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也要来唤醒她？

    叶珝一时思索不出头绪，只看了看自己枯树皮似的双手，顿时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特意用幻术把她弄成老太太的样子，只有狐三才会有这样的恶趣味。说不定，他还给自己安排了一场戏，比如扮演他久病在床的老母亲。

    她可不能白白被他占了便宜，所有的老母亲都会竭力护着自己的崽子，她这个“被老母亲”的人自然也不能让他失望。叶珝随手抽了张纸，手指灵活地跃动，很快，一只泛着紫金灵光的千纸鹤就就停在了她的掌心。

    她现在需要用这样的小法术先找到狐三。纸鹤从病房的窗子飞了出去，绕着这一栋大楼飞了一圈，最后像是找不到目的地似的，只得重新飞回到叶珝的掌心。接住回归的纸鹤，叶珝的面色有些凝重，这纸鹤本该飞到狐三身边的。然而，纸鹤绕了一圈又飞了回来，就说明，狐三现在的确身处这栋楼里，却被困住了，困在了一个纸鹤寻不到的地方。叶珝捏紧了纸鹤，失去了本命灵宝的狐三虚弱得很，忽然被困住，绝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有性命之忧。世间只剩下狐三一个故人了，她可不想变成天煞孤星。必须尽快找到他！

    掌心的纸鹤再次向门外飞去，至少它能引导叶珝找到离狐三最近的地方。刚拉开病房的门，远处传来脚步声就引起了叶珝的警觉，她稍微一敛息，身形很快就与周身的阴影融为一体，无声无息地溜出了房门。医院的走廊上，护士小刘瑟瑟发抖地走在医院里。好冷。明明是炎热的夏夜，她却像待在冰天雪地里。走着走着，她心里一咯噔，总感觉身后跟着什么东西……七月半快到了，她忽然想起了这个特殊的日期，一下子心跳都开始加速了，人们都说医院里阴气重，要是真有点什么也说不定呢。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她快步行走了一段路，还是没能摆脱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终于鼓起勇气来，缓缓把头向后转。竟然什么都没有。她松了一口气，一放松下来，走路都轻快了几分。然而，她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的影子，拉得格外的长，似乎因为追不上她的速度变得有些脱节，其中的一部颜色更加深沉的影子，面积忽然膨胀了许多，还不断地在扭曲。从天花板向下看，小刘的影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章鱼形状，正张牙舞爪地跟随着她。隐藏在角落里的叶珝看着小刘的影子，微微皱了皱眉头，什么时候茧魄也这么喜欢吓唬人类了？人死后，总有一部分的魂魄会残留在人间，这些魂魄与恶念或阴怨之气相结合，就会形成茧魄。低级的茧魄没有意识，只会遵循着生物的本能吞噬对自己有利的魂魄，当吞噬的魂魄达到一定的数量，量变引起质变，才会产生有自主意识的茧魄，不过迄今为止，还从未产生过灵智超出人类五岁孩童的茧魄，本身不具有很强的威胁性。

    之前袭击叶珝的，就是一只茧魄，刚生出灵智不久，眼馋叶珝的魂魄，才想吞噬她来强化自身。那个护士估计是做了什么，才惹来茧魄纠缠于她，不过这东西没多大危害，最多也就是让她做几天噩梦而已。只是瞟了一眼，叶珝就不再关注护士的情况，而是专心致志地观察起这家医院的环境，狐三究竟被藏在哪里了呢？这家医院不对劲。风水不对劲，灵体也不对劲。医院每天都在经历着生老病死，避免不了死亡和血光，本身就是阴盛之地，因此要建立在盛阳之处来调和阴阳，以僻戾气、渡血光。而这家医院的风水，非但不在盛阳之处，反而处在一个极阴之地，阴上加阴，简直是养鬼的绝佳之地。但这里却又意外的“干净”，她走了这么一圈，周围都是空荡荡的，除了茧魄，其他一个灵体都没见到。“嘻嘻……”叶珝听到耳边传来飘忽的笑声，听起来像是婴儿的声音。

    随着笑声响起，走廊上刮起一阵阴风，气温开始急剧下降，冷得就像一个冰库。

    半空中忽然伸出一只小孩的手，将飞在空中纸鹤一把抓住，然后又消失不见。

    “嘻嘻……”笑声变得更更欢快了。

    叶珝看到纸鹤被截住，正想伸手去捉住那胡闹的小鬼，忽然间，一阵冰冷包裹住她的脚踝，刺骨的寒意顺着她的皮肤向脊背蔓延。嘶，真冷。叶珝低下头，一只像石膏一样灰白的小手正紧紧地抓住她的脚踝，那只手冒着森森寒气，触碰到的地方很快就生出一层白霜。

    顺着手往下看，原本平整光滑的瓷砖地面忽然变得泥泞松软起来，像沼泽似的，又黑又粘稠，还带着一股子腥味儿，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中钻出个血淋淋的断臂来。果然，没几秒，另一只小手就忽然从地面伸了出来，目标依然是叶珝的脚踝，拉扯她的力道一下子增强不少，叶珝的身体往下陷进去了一点。

    可以想象，如果不能及时挣脱这些断臂，还会有一只又一只的手从沼泽中伸出，直到把她完全拖入沼泽。

    叶珝挑了挑眉，还没等下一条断臂完全冒出沼泽，她就不客气地抬起脚，狠狠地踩了下去，还恶劣地使劲碾了碾。

    原来所谓的沼泽也不过是幻象，她这一踩，踩到的依然是平整的地面，随着“啪叽”一声，那只可怜的小手就变得支离破碎，消失在了地上，沼泽的幻象也随之破除，恢复为正常的地面。也许是叶珝的动作太过于凶狠，抓着她脚踝的那只手被吓得连忙松了手，一溜烟地缩回了地下。

    叶珝瞥向右边，摊开掌心，话音里透露出淡淡的威胁，“小鬼，把东西还我。”

    一只如婴儿般柔嫩粉红的小手再次于半空中出现，无辜地打开空空如也的掌心，好像在说，我没有。

    “小鬼，把东西还我。”叶珝的声音冷了两分。

    感受到叶珝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小手瑟缩了一下，又在空中抓了抓，做出一个抛物的动作。

    看来熊孩子还算听话。

    有东西放放到了叶珝的掌心，可这重量，绝对不是纸鹤！

    拿起东西一看，差点下意识地扔掉。

    她的掌心里，放着一颗鲜红的人类的心脏。

    那颗心脏明显是才从胸腔里掏出来的，入手有些温热，在掌心里一缩一缩地脉动，甚至还能听到“咚咚”的心跳声。

    叶珝深呼吸一口气，果然，无论什么时候，熊孩子都是需要教育的。

    一手拿着心脏，一手向前方一抓，那只小鬼被她拎在手上。

    小鬼显了形，是个一岁左右的大胖小子，看着叶珝丝毫没觉得害怕，反而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我拿东西跟你交换不好吗？

    是婴灵，婴儿形成的怨灵。看着婴儿纯洁无辜的笑容，叶珝一怔，还是冷冷地警告了一句，“小鬼，你要是真杀了人，就要去地狱走一趟才能再转世了。”

    叶珝倒也没吓唬他们，这些小鬼虽然是怨灵，却只是看起来凶狠，没有杀过人，也还没沾上血戾之气，只要被就能直接轮回转世，但如果它们今天杀了人，无论是何种缘由，背上血债，成为厉鬼，都只有去地狱受罚后，才有重入轮回的机会。

    一入地狱，少说要被折磨个几百年才能解脱，就算是怨灵也没必要为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

    婴儿依旧维持着那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不明所以地看着叶珝，伸手就想去抓一旁的那颗心脏，不交换就还我。

    它听不懂，叶珝也不希望它变成厉鬼，白受折磨，只是放开了它，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它的额头。

    “你不该留在这里，我送你一程。”

    小鬼变成金色的光点飘散到空中，纸鹤掉到了叶珝的掌心，扇了扇翅膀，再次飞空中给她指明方向。几分钟前，走廊的另一端，小刘呆呆地定住，早已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她的嘴皮冻成了紫色，头发和眉毛上覆盖了一层白霜，而她的肩膀，胳膊，大腿等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分别有数只小手在使劲拉扯着。小刘本能地想挣扎，可她就稍微这么一动，有一只小手从她的胸腔穿过，瞬间掏出了里面的心脏。“咚咚咚”，鲜红的心脏还在一只手上跳动，而小刘身上那一群小手都开始雀跃地挥舞起来，都争相伸手去抢那颗心脏。

    一只速度最快的小手争先抢到了心脏，摆弄了几下，似是觉得没意思，忽然将心脏当球儿似的抛起，传给其他的小手，另一只小手又接住，一个传一个，开始乐此不疲地来回抛耍。“嘻嘻……”婴儿的笑声越来越大。

    心脏被其中一只小手抢走，不见了踪影。而没拿到心脏的小手开始更用力地向外撕扯，小刘的骨头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身体就像个破布娃娃，眼看着就要被四分五裂。这时，叶珝在纸鹤的带领下路过，她手指微动，一道紫金色的符印在小刘的背上亮起，那些小手像受到惊吓般快速退下。

    “这东西，还是物归原主。”叶珝一手拿着婴灵给的心脏，一手结印，把心脏再次塞回小刘的身体。

    “呜呜呜……”

    到手的玩具被抢了，婴儿的声音由笑转哭，从中还能感受到一两丝委屈的悲愤。

    一只只小手不甘心地向叶珝抓过来，想故技重施，把她也撕得四分五裂。

    那些小手还没触碰到叶珝，就被她画的符文定格住。

    “不听话的小鬼，我先送你们去轮回吧。”

    轻轻一扫，紫金色的符文泛出一道光波，所有的小手都被绞杀殆尽，蓦然间，叶珝的瞳孔微动，这些小手接触过狐三，它们被完全净化的那一刻，她从中察觉到了狐三的气息。室内的气温逐渐恢复了正常，小刘活动了下，只觉得浑身像被撕裂般疼痛，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声嗫嚅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就逃命似的离开了这里。从头到尾，小刘都没感觉到叶珝就站在她的身后，自然也听到了她的话。茧魄不会无缘无故招惹人类，而怨灵也不会轻易玩儿似的戏耍一个人类的生命。叶珝今天能做的只是保她一命，也给那些孩子一个再次轮回的机会，至于小刘以后会怎么样，她不关心，也不在乎。毕竟，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小刘走了，但她影子里的章鱼状虚影却留在了原地。叶珝刚转过身去，虚影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纸鹤还在向前飞，叶珝也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影子。刹那间，虚影化为实体，章鱼般的黑色触手缠上叶珝的身体。猛地往下一拉！强烈的失重感瞬间向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