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野渡
朱希始料未及，眼皮一跳，应道：“殷师兄好。久闻陆师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陆玄点头微笑以作回应：“不过都是一些虚名，当不得真。”
朱希见他态度谦和，暗吁口气，继续道：“我身边这位是烟寒派弟子黄璐，在下无门无派，姓朱，单名一个希字。”
黄璐听他说得这般没气势，仿佛被人硬生生压了一头，怎肯作罢，柔声道：“朱公子何必自谦，此番围剿死生门，还不是多得你们朱家的船只。”
“原来是扬州城南朱家的公子，失敬！失敬！”殷胜面上堆笑，暗地将眼前的朱希与传闻中的朱家公子对上了号，那些与朱希有关的听闻更在心里过了个遍，登时便晓得这黄璐系他的红颜知己。
黄璐见状，得意洋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陆玄，问道：“二位师兄也去围剿死生门了吗？”
殷胜见惯不怪，抬手抠着嘴角，暗中打量。正看好戏，小腿突然被人踢了一脚。眼角一扫，身旁陆玄举起茶盏啜饮，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暗自无奈，抢着说道：“是啊！”
黄璐瞥了殷胜一眼，又问陆玄：“怎地好似未见过二位师兄？”
“哦，我们也好似未见过黄姑娘。”殷胜答道，心话，我们打前锋，你当然未见到啦。
茶博士收拾好桌椅，看他们聊得起劲，也就未去搅扰，空下的一桌，正好留着给下位客人。
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沿木梯而上。
“齐师弟？”殷胜认出来人，讶然立起身。
眼前人浑身湿透，鞋底晕开一片水渍，气喘吁吁道：“二位师兄，掌门急信！着我等即可前往行庄郊外剑庐！”
乡间小道，一名老农头戴斗笠，哼着小曲，赶着骡车前往市集。
“……我念欢的的，子行由豫情。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咦？下雨了？”
仰起头，艳阳天不知何时飘来了乌云，眨眼间，雨滴落在他脸上。
骡车渐渐慢了下来。
老农跳下车，翻出油布待要盖上后头的车板，却发现板上一人高的草垛间似乎凹陷了一片。他狐疑地皱起眉着意打量了几眼，披上蓑衣，坐回前头赶车，想半天没想明白，遂丢之脑后，又哼起了歌。
顾语藏身在道旁树上，眼看骡车渐行渐远，连忙施展轻功，以期趁着雨势未大尽快找到个遮风挡雨的处所。
可惜事与愿违。
雷声滚滚而过。
顾语不敢再躲在树上，以手遮顶，在泥地上奔走。
前方拐角处忽然窜出个人，慌不择路，撞向顾语。
肩膀被撞，顾语痛呼一声，险些跌跤。正龇牙揉肩，前方追出数道身影，不由分说举刀朝她砍来。
她连忙折腰拧身，险险避开，趁着空当喝问道：“我与你们无仇无怨，做什么伤人！”
来袭者闻言略有迟疑，面面相觑。
撞着顾语那人忽然大声说道：“多谢姑娘相救！”
顾语眉头一跳，那些歹人果然又攻了过来。
两柄长刀劈开水幕，携雨而至。
雨势渐大，水迷人眼。
刀势汹汹。
顾语斜踏一步，身形急转，衣摆带起一圈水珠。
长刀掠过胸前，她出手如电，徒手格开，手掌顺势一翻一拿擒住对方手腕，腰身下压，右脚照着对方面门一记反踢。
砰一声响，对方惨叫着向后仰倒，手中兵刃落入顾语掌中。
长刀在背后易手，顾语挽了个刀花，斜地里一削，挡开对方横劈不说，绕了个圈，停定时，已架到对方脖颈上。
顾语冷眼一扫。
其余人见状足下稍顿，不过一瞬，又提刀喊杀过来，竟是不管同伴死活。
顾语本无意取人性命，只好撤刀一掌击在那人胸口，借他身躯阻挡他身后之人。
正此时，手臂骤紧。
“走！”
撞上她的人带着她一头钻入林间草丛中。
身后追兵紧随而来。
顾语大喊：“你要带我去哪啊？你知不知道下雨天不能待在树底下？”
那人回头看她：“你还拿着刀呢！”。
顾语醒悟过来，把刀朝后掷去，倒将身后追兵阻了阻。
“到了！”
眼前豁然开朗，谁能想到乱草间竟有个野渡口，一叶轻舟系在岸边，因风而荡。
那人急忙上前解缆绳，随后带着顾语一跃而上。
待追兵赶至时，两人已乘着船离岸百步远。
“好险！”那人放开船桨，坐进船篷。
顾语这才看清对面所坐女子的面貌，与她一样，着了身男装。
对方朝她笑了笑：“对不住了，迟些我再送你归家。你身手真好，是不是哪个名门大派的弟子啊？最近死生门被剿，许多江湖人士沿路搜捕漏网之鱼，你也是吗？”
“不是……都不是。”顾语想起她问的是两个问题。
眼前女子容貌娟秀，听了顾语的话，一双剑眉略微低垂，轻轻“噢”了一声，转瞬，眼睛又亮了起来。
“我叫欧榕，榕树的榕，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她好奇地问道。
“我姓顾名语，言语的语。”
“顾语……”欧榕复述一遍，笑道，“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
顾语有些错愕，行走江湖小半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
“不好吗？”欧榕疑惑道。
“好，好啊。”顾语只得答应。
欧榕笑了起来，从座下掏出个包裹，一边解开一边说：“幸亏我携了衣服，要不肯定要得风寒了。来，这套给你。”
顾语愣愣地看着手里的衣物。
欧榕催促道：“你快换上吧！”
顾语把手一推：“不用了，还是你换吧，我身体强健着呢。”
“客气什么，我还有一套呢！”欧榕说着，又拿出一套衣服来。
她将左右两边的帘子放下，开始脱衣。
白腻腻的皮肉就这样毫不扭捏地暴露在空气中。
顾语连忙错开眼。
欧榕呵呵笑道：“都是女人，你羞什么？”
顾语不管，愈发转身不看她，运起内功烘烤衣物。
“阿语，你是不是没有姐姐妹妹啊？我与家中姐妹，自小就是这样的。”
“嗯，我是家中独女。”顾语应道。
“难怪。”欧榕从后偷偷打量她，见她脸颊泛红，不禁好笑。若不是湿衣沾身曲线毕露，她都要怀疑顾语究竟是不是女人了。
“我换好啦。”欧榕拿干布擦着湿发。
顾语转过身来，见她东西齐全，想来是心思细腻之人，那方才打斗时突然开口谢她，应也是故意为之。
“刚才那些，究竟是何许人也？”顾语问道。
欧榕想了想，笑道：“却也不瞒你，你可听说过三思殿？”
“三思殿？”顾语不禁拧眉，“你怎会得罪三思殿？”
欧榕将湿发散开，边压着发尾，边说道：“一个月前，三思殿来信，要我们欧家给他铸三把兵器，以供他们秋分神兵会展卖。我爷爷不肯，命我们不得外出，一面邀青崖派前来助阵。我向来不服管教，被拘得受不了，便偷溜到镇上看庙会戏。恰有小姐妹喊我的名，叫人听了去。你不知道吧，这片没几户人家姓欧，于是我便被三思殿的人盯上了。”
顾语边听边想，原来三思殿是为了展卖。
“为何不答应他们呢？”顾语不解道，“就因为他们……为正道所不齿？”
欧榕摇摇头：“这是其一。其二呢，好兵器可遇不可求，颇耗心血，我爷爷这辈子也就出了两把神兵，其中一把早已送人，另一把至今仍埋在剑冢。其余利器虽次一等，但至少也需半年才拿得出手，方不堕我欧家的名声。时间紧迫，我们哪顾得上？其三，我欧家的兵器，自有人争破头出高价购入，三思殿盛气凌人，我们为何要卖他？”
“这么说来，若三思殿提前打招呼，好声好气地求你们，你们就会应允了？”
欧榕思索片刻：“估计爷爷会应允吧。”
“这秋分会是向来都有的吗？还是头一回啊？”顾语问道。
“向来就有的，但要我们欧家给他们兵器却是头一回。”
顾语蹙眉沉思，深觉古怪，忽想起一件别的事来，急忙问道：“你这是要回家去吗？”
“当然啦！”
顾语始料未及，“那……”
欧榕缩起脖子吐吐舌头，不好意思道：“我方才就说嘛，迟些送你归家。”
“可我……”
未待顾语说完，欧榕连忙盖着她的手道：“对不住啦，雨下这样大，我也是无法。你也别担心，三思殿的人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的，聋伯每三日要到镇上采买，后日你跟着聋伯出岛好不好？”
事到如今，顾语除了应允还能怎么办？
密雨斜织，船篷被打得劈啪作响。
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圈漾开。
“阿语，你是不是没听说过我们欧家啊？”欧榕疑心道。
顾语将目光从水面上收回，想了想，赧然道：“既然有三思殿求上门，想来欧家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兵器大家。”
果不其然……
欧榕笑道：“那你肯定也不知道，我爷爷送出去的那把神兵，其实是给了辅国大将军，也就是现如今皇都中的的吕国公。听说，又已传到其嫡长子姜无恙的手中。对了，姜无恙你总该听说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