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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未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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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高挂,山风穿过松林,掠过耳旁。

    众人呆立原地,浑身血液倒流。就在方才,姜无恙一跃而起,跳下山崖。

    南吕率先反应过来,正要赶过去看个究竟。忽觉脚下震颤。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高处望去,山雪欲动……

    突然的静默。

    不知是谁喊了声:“跑!”

    话音刚落,轰隆巨响,奔腾雪流挟雷霆万钧之势,瞬间席卷一切。

    徒留雪雾在空中弥漫。

    悬崖外,黑巾人眼看姜无恙跳崖扑到自己身上,慌乱中直接触发机括,后腰倏忽弹出双翼,承托住他下坠的身体,还未来得及操控,身上一沉,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他喉头一腥。

    姜无恙抓紧他的领口。

    那人反转身体试图将姜无恙甩下。姜无恙早有预料,左手臂绕过他脖颈,箍紧,右手迅速抽出蹀躞带里的匕首,刺到那人扶在腰间的手背上。

    那人嘶叫着,手中匕首掉落到山崖下。

    “松……开!”那人艰难地发声。

    姜无恙瞥眼周遭,心里默算着,伸手往飞翼上扎。

    两人猝然被气流拽向一侧,撞向山体,再跌落到坡上,随着山坡翻滚而下。

    姜无恙蜷身抱头,然后奋力将匕首扎入地面,稳住身形。回头看到那人仍旧翻滚着,直至撞上树干。大团积雪从枝头滑落,将他掩埋。姜无恙站起身,踉跄地走过去,用匕首刮开雪堆,再用脚将人勾转过来。

    那人陡然睁眼,扬手挥出。

    姜无恙早有防备,在他睁眼时已闪身避到一旁,待他使出暗器后,立马拧转他的手臂,屈膝顶压他的肩胛骨。

    匕首被插入眼前的雪地上,那人这才看到剑格处缠绕着绳索。紧接着手腕骤紧,一圈接一圈的缠绕,另一只手也被捉过去绑缚起来。

    姜无恙手下打了个结,拿起匕首割断末端,收回鞘中,再次将那人翻转过来,扯落他面上的黑巾。黑巾底下是张素不相识的脸,中原男子的长相,无甚特征,约莫二三十岁,嘴角溢血,脸色青白。姜无恙伸手在他身上摸索半天,找出数枚尖刺,几瓶伤药还有一块铁牌,上用大篆铭刻着单字——“独”,背面用阴文镌刻着“丁三一”。

    “这是什么?”姜无恙将铁牌举到那人面前。

    那人扭头不答。

    “老实交代,留你一命!”

    “呵,”那人斜眼看他,嘲讽道,“说出来……我还能有命?”

    姜无恙手上铁牌在那人胸口不急不缓地敲着,忽地手上一顿,话锋转道:“听说过埏埴楼吗?”

    “……你什么意思?”那人不安道。

    “我把你杀了,送到‘埏埴楼’……”姜无恙唇角扯开,冷笑道:“无非是费些银钱。”

    那人两眼盯着姜无恙,眼珠子来回转动,试图从他脸上分辨出什么,最终还是移开了眼:“……我凭什么信你?左右是个死……不如留个美名。”

    姜无恙抓紧他领口,将他提起来,狠狠道:“你还想留美名?你怕是不知所谓善恶曲直不过人言!”

    双方瞠目相视。

    豆大的汗从那人额头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撇转头,垂眸道:“那是‘独一盟’的令牌。”

    姜无恙心头一松,眉头皱起:“何为‘独一盟’?”

    “独一盟,取独一无二之义……能办他人办不到之事。已诺必成。”

    姜无恙嗤笑一声,冷声道:“继续说。”

    那人不满姜无恙的轻蔑之态,瞪他一眼,缓缓道:“独一盟……有金银铜铁四等令牌以别身份。如你所见,我不过是持铁令牌的最低等之士……所知不多。”

    “尽言所知便是。我且问你,救走高贺的是什么人?”

    那人说一阵便喘会儿气,在姜无恙的审问下,断断续续地描绘出一个神秘组织的轮廓。姜无恙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最后,姜无恙问道:“说到底,这独一盟究竟在何处,盟主何人?”

    那人摇头:“我不知。”

    “你怎会不知?”

    “从未听说过……又从何得知?”

    姜无恙沉思片刻,推开那人:“姑且信你。”站起身,眼前发黑,差点跌倒。他摇摇头,睁了睁眼,脚步蹒跚地往山下走去。

    “慢着!你说过留我……”一命……话说一半,意识到什么,那人望着姜无恙的背影,低声咒骂,挣扎着想站起,却腰间剧痛,扑倒在雪地里。

    他咬着牙,蹬着腿往前挪。

    托尔山山巅终年积雪,人迹罕至,偶有雪崩。

    好巧不巧,顾语首次路过,就见识了此等壮景,雪流最终在半山腰停下,未滑至山脚。她张着嘴巴,惊叹不已,然后催着马儿继续前行。

    回想起下山前的情景,师傅单手负于身后,目光悠远,捻须说道:“若不知该往何处去,不妨先到墨鲁,那里风土殊异,或许能有所获。”

    不妨、最好是、值得一试……顾语将师傅的此类话语统统归类为“师命”。

    师命不可违嘛,她点点头,没有说“不知该往何处去”不过是她故作忧愁的随口之言。接着,师傅补充道:“你顺道跟李六说,下回再有安居尔,给我留几个。”

    原来如此……

    哪里顺道了,还不是师傅你嘴馋!话说回来,李六又是谁?

    正疑惑,迎面递来一张舆图,她接到手中,待要细看,又听她师傅说道:“李六是个卖瓜果的商贾,他的所在为师已在图中用丹砂点出,见不到李六,说与他店中伙计也是一样。”话毕又掏出封信:“这封信一道替为师送去。”

    顾语无奈躬身拱手:“谨遵师命……”

    她告别师傅师娘,背起行囊,骑着马,循着师傅描绘的路线,在日月星辰的指引下,踏上了她的旅途。依计划,夜里就能到达墨鲁……那就先尝尝师傅说的烤羊腿吧,想到此,她满怀期待。

    越过小片树林,视野里出现个身影,一袭黑衣袍,佝偻着背,拄着长剑艰难行进。她好奇地望着,两人离得越来越近。到得近前,她勒紧缰绳,马儿啾鸣。

    黑衣人抬起头来,眼藏杀气。

    顾语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警惕地看着他。

    只见他眼神变换,然后,掏出锦囊,然后……扑倒在地,然后……再无动静。她眨眨眼,看了看他身后的路……血迹斑斑。

    半晌。

    “唉……”她重重叹了口气,跳下马,走到那人身旁,蹲下。

    “嘿?”

    没回音。

    戳戳手臂,没反应。

    探鼻息,气若游丝。

    察脉象,浮而无力。

    打开他手边的锦囊……银子不少。

    顾语掂了掂锦囊,反手扣在掌心:“就当积德了。”

    她使出浑身气力,又抬又抱又推又顶的,终于将人送上马背。擦擦额上的汗,大冬天的,后背都快湿透了,索性解了外袍,踩着马镫上马。一晃动,那人差点滑落,吓得她赶紧扶稳。她将外袍披在他身上,扶着。单手执缰绳,轻夹马肚。

    马儿哒哒地跑起来,扬起雪雾纷乱。

    积雪下,一只手突然探出。

    无射疾奔过去,迅速将四周的雪挖开,握住那只手臂,用力往外拉。

    “啊!”南吕破出雪面,胸膛剧烈起伏,哼哧哼哧大口喘气,稍缓后,问道,“其他人呢?”

    适才众人惊呼,竟引发雪崩。无射给应钟裹好伤口后赶过来,目睹了这场灾祸。在场的人中,只有夷则拦抱了近旁大树得以保全,雪崩停止后,夷则自行挣出雪面,心急如焚。看到无射赶过来,大喜过望,留无射搜寻被雪流冲埋的同伴,他则赶往崖下寻找少主。

    无射与南吕道明后,两人继续寻找被大雪掩埋的众人。林钟和蕤宾相继被救出。合力之下,在天黑之前,找到了其余人。不幸的是,其中有三具是尸体。

    饶是众人身负武功,长埋雪底的恐惧几乎将他们的心神击溃。一行人坐在雪地上无法抑制地低声啜泣。

    “将弟兄们带回去吧!”南吕叹口气道。

    “要不是高贺,又怎会发生这些事!”副指挥使恼怒道。

    “万没料到,这高贺竟如此深藏不露……救走他的,难道是魏王余孽?”蕤宾以手支颔,垂眸沉思。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

    “大家死里逃生,又久未进食,不若下山从长计议。”南吕提议道。

    众人相互搀扶下山,半道与应钟汇合,又在山脚下遇到夷则,正拖行着什么东西。

    “少主呢?”蕤宾着急地问。

    夷则摇摇头。

    方才他赶到崖下,只看到白茫茫的雪地及矗立于雪地上的高大松木。他心中慌乱,四处寻找,最后在一处斜坡的雪地里看到有古怪的突起之物。他走过去,刨开积雪,看到一人双手被捆于背后,手背的血已然凝结,背上负着飞翼。观其衣着身形,应当是他们连夜追踪之人无疑。但人已面目青紫,再无气息。

    他举目眺望,不见姜无恙的踪迹。在周遭翻查许久,才叫他发现了蛛丝马迹——血,从黑巾人附近的山坡,一直到山脚。然而,血迹突然消失了。他不死心地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一根白玉发簪,藏在雪中,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他站起身,茫然四顾。

    “我只找到这根白玉簪,没找到少主,只好回去将这人拖了回来。”夷则说道,“想来,少主应是被人所救,否则不会被带走。”

    “惟愿如此。”众人面色凝重。

    “事到如今,不若由我与南吕、无射、夷则继续寻找少主。副指挥使以为如何?”蕤宾说道。林钟在雪崩中被巨石击中,受伤不轻。

    副指挥使道:“高贺不知去向,姜指挥使又生死未卜,如此,我等只好先行回京复命了。”

    议定后,两拨人分头而行。

    十方镇,昌隆典铺。

    掌柜身材瘦削,一脸精明,正低着头写着什么。有人走进来,他头未抬,看了眼:“是你?当何物?”

    来人讨好地笑着说:“昨夜客舍的事,掌柜的合该听说了罢?”

    掌柜笔下一顿:“这么大的动静,恐怕无人不知吧。”

    “那个……小的可是亲眼所见,不知掌柜……”

    “且说来听听。”掌柜语气淡漠,笔头又动了起来。

    约莫一盏茶后,那人将银子收入怀中,掀帘而出,正是映月店的店小二。

    掌柜停下笔,将信笺卷起来塞入竹筒,系到信鸽腿上。

    后院里,信鸽冲天而起,扑扇着翅膀,往远处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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