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西洲，沙城。
这里空气干燥，景色又大多以暗沉的昏黄色为主，是以免不了带给人肃杀悲凉之感。刚来的时候，杨玉安只觉得这是座没有生气的边缘之城，可在接下来日渐熟悉的过程中，他发现了它与众不同的美。
“师兄，快来尝尝，这是第一批成熟的蜜瓜，刚摘下来的，可脆可甜了！”钱力指挥着一众弟子出来抬筐。
正在神游的杨玉安回过神来，笑着说道，“辛苦大家了。”
每人大都分得了一个或者半个瓜，大家也没有什么讲究，纷纷搬出小板凳，就坐在院子里，一边聊天，一边开心地吃起瓜来。
杨玉安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这样洒脱地与同门一起把“瓜”言欢，明明来到沙城还不过短短几个月，他的生活竟好似发生了天大的改变。
他不必每日早早地去做早课，事实上没有什么要紧事的时候，睡到日上三竿的师弟也是有的。
在此之前，他十分不认同贪享口腹之欲之辈，而现如今他也习惯了沙城不甚浓烈，但味甘回甜的普通果酒。
他一直以寂峰大师兄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不知不觉中对待同门也带上了他最为不喜的居高临下，颐指气使。
在千剑宗几十年如一日的不分昼夜的修炼，没有想到却比不上在沙城这几个月的感悟之深，境界竟隐隐有松动之势
人一闲下来，不免就会思考很多事。
可能会想通一些以前怎么也理解不了的事，也可能会产生一些新的亟待解决的疑问，杨玉安也不例外，但无论如何，人不能总停留在思考的阶段。
“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大家又吃饱喝足，不如”
杨玉安话音未落，一众弟子就哀嚎起来，“不要啊杨师兄！上次练完剑我这胳膊还酸疼呢！”
还有人低头作祈祷状，口中念念有词，“啊啊啊！上次教的剑法我还没记住呢！千万别抽查到我！千万别抽查到我啊！”
在众人鬼哭狼嚎吱哇乱叫的鸡飞狗跳中，杨玉安露出一脸温和的笑容，“今天练剑阵，一个人都不能少。”
“不要啊——”
孙长老放下手中的书卷，笑眯眯地望着外面朝气蓬勃地弟子们，不由得感叹，“年轻真好啊！”
钱力拖着疲惫的身子，一小步一小步慢腾腾地移着步子。
“嘶——”酸疼的胳膊时时刻刻提醒他，平时温和有礼，和蔼可亲的杨师兄，一训练起人来，就好像被魔鬼附身，他现在一想起来，还能感觉到被支配的恐惧。
“钱道友，这是怎么了？”迎面走来一位修士，身着白袍，袖口处有黑色花纹图案点缀，很是精美。
“原来是李道友。”钱力笑着与对方打招呼。
两人寒暄几句，李烨问道，“听闻贵派杨道友已经到了沙城，一直没能登门拜访，今日唐突，不知是否有幸由钱兄代为引荐？”
“李兄客气了，千剑宗与墨阳宗同属东洲，咱们之间也就不讲什么虚礼，还请随我来。”说着，两人一同进入了院内。
“杨师兄，这位是墨阳宗的李烨道友。”
杨玉安收起剑，向前相迎。
“早闻杨师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我辈楷模。”李烨恭维道。
“李道友谬赞，墨阳宗人才辈出，我等得以在沙城赏此壮阔美景，全仰仗墨阳宗前辈设下的大阵。”
钱力很识趣地退了出去，留给两人谈话的空间。
杨玉安的直觉告诉他，“无事不登三宝殿”，李烨定是抱着某种目的而来。
“我与杨道友一见如故，不知杨兄可否愿意与李某小酌几杯？”李烨诚恳地发出邀请。
杨玉安略微思索，答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城西有一家炙肉店，味道极好，只是位置偏僻，鲜少有人知道，今日我做东，杨兄且尝尝沙城的特色。”
两个人各怀心思，面上都挂着标准得体的微笑，一路上你一言我一语，其乐融融地畅谈。
酒香不怕巷子深。
还真别说，这家连招牌都没有挂的不起眼小店，的的确确可以称得上是炙肉一绝。
低矮的桌椅，斑驳的墙漆，让进食的环境一下子返璞归真。
在等待炙肉烤熟的过程中，两人先点了果酒，率先品尝起来。
木炭的火星是催化美食的小精灵，在炭火上炙烤的肉，正不遗余力地散发诱人的香气，勾起你的味蕾。
鼻尖的香气从若有若无，到渐渐浓郁，它刺激着大脑不由自主地想象炙肉金黄的色泽和紧致的口感。
“杨兄，快趁热尝尝。”
杨玉安夹起一块，放入口中，肉汁在口中爆开。
“甚是美味，”杨玉安点头称赞。
这一种人间烟火气，与在千剑宗时，宴会上那些冰冷的，鲜丽的，毫无生气的摆盘大为不同。
他又夹起一块，细细品尝。
吃过了，就忘不了，也许未来他会因为舍不得这美味而不愿离开沙城也说不定，杨玉安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杨道友，其实”李烨随手掷下一个隔音阵。
“李道友但说无妨”，杨玉安说道，“我既然应约，便不会再惺惺作态，想必李兄也是受了宗门长老的委派，推脱不得。虽然相交时间甚短，但我看得出，李兄是坦诚之人，有心结交，亦不愿让你为难。”
李烨叹了一口气，“玉安，我就直说了，其实从你来到沙城，就已经引起了各门各派的无尽猜想和谈论。你也知道，轮值沙城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搞不好几年之后回去，宗门里早就没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在此之前，哪个门派会派自己门下的大弟子前来？所以你这一来，大家可都浮想联翩，不过是畏惧千剑宗的名头，都按兵不动罢了。”
“我本就不得长老喜欢，自己天赋也有限，混了这么多年也只混个内门弟子的名头，只因我与钱力有些交情，就被打发过来探听消息了。”李烨苦笑道，负气似的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明白了，李道友不必如此愁苦，其实现在算来，五洲各大宗门都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只是沙城地处偏远，迟些时日罢了。”杨玉安平静地说道，“既然早晚都要知晓，我也不必瞒你，当日净心塔的守塔弟子没能守住，塔内所藏损失惨重。”
“所以”
所以你也在守塔弟子之列，才被派到沙城的吗？李烨生生咽下这句疑问。
“正是。”杨玉安倒没有在意这些，“这下李兄可以回去交差了。”他打趣道。
“玉安，抱歉。”李烨连忙道歉。
“这是哪里的话，”杨玉安笑笑，“事情都过去了。你看，现在我们畅快喝酒，大口吃肉，好不自在！再说，如果我不来沙城，又怎么能认识李兄呢？”
“玉安，我真心佩服你，”李烨真心实意地说道，“叫我阿烨吧，从今日起，玉安你就是我李烨的朋友。虽然我没有多大的本事，可也在这里呆了许多年，要说论熟悉，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我。日后有任何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来，我敬你一杯！”
杯盏交错，谈话也渐入佳境，李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终于有个能说出来的机会了。
作为朋友，杨玉安是个极佳的倾听者，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不作过多附和，却也不会让话题冷场，在不经意间，让人放下担子，愿意试着自己走出封闭的屏障。
“阿烨，不能再喝了，”杨玉安取走李烨手里的酒杯，“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在你回去前散散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