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慕尼黑
那是1934年的暮春,彼时的尤利安只有21岁,照片拍下来时他身着笔挺的党卫军军装,踏上从柏林开往慕尼黑的火车。回眸的瞬间,落日的余晖恰好落在从帽檐泄出的卷翘的金发上,也点亮了那双汪洋般的蓝眸。后来这张照片成为了纽伦堡法庭上审判他的证据。
他有着不符合传统日尔曼男子的尖削的美下巴,配上冷白的皮肤和艳红招摇的薄唇,制服稍稍收敛了他的轻浮与阴柔,然而黑色的帽檐上醒目的银色骷髅头标志却为他平添了一丝危险的禁欲气息。情场上,尤利安一直无往不利。
那样的春风得意,一直持续到他遇见年少的暄妍以前。
他慵懒地倚在座位的软卧上,一只手抓着一副惠斯特牌,另一只手中的白兰地在酒杯中轻轻荡漾。尽管德军的纪律明令禁止赌博,他却满不在乎地把玩着,心里琢磨如何把最好的朋友兼奸滑的对手马肯森占的便宜赢回来。
半晌,他将纸牌掷向一旁,修长得无处安放的双腿交叠着架在桌上,心不在焉地欣赏窗外落日西沉下,染上淡淡青绿色的天空。
副官雅里走了过来,墨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少年老成的严肃与骄傲,向并未留意到他的长官行了一个标准的纳粹礼,不满地注视着对方敞开的黑色军装和掸落着烟灰的衬衫,一本正经地劝谏:“长官,呆会儿这可不只你一个人。”
无视副官提醒的尤利安皱了皱眉,质量上乘的雪茄烟灰紧凑,即使抖落也不会松散。马肯森真是只狐狸,表面上愿赌服输,实则用这种货色应付自己。雅里忍不住提高音量:“您会在女士面前败坏德意志军人的形象。”尤利安闻言眼眸一亮,强忍住笑意转向还是一个孩子的副官:“雅里,不如你透露给我这位可爱的女士是谁?”
长官唇边隐隐浮现的笑纹让雅里恼火极了:“我的职责仅限于提醒您穿好军服。”
见他嘴角绷得紧紧的,大有誓不罢休的气势,尤利安佯装叹了一口气,从铺着雪松木条的金属烟盒里抽出一支雪茄,指尖抵着漫不经心地往雅里方向一推:“告诉我女士的芳名,算我贿赂你的,再加上一个秘密,嗯?”听到“秘密”的雅里竖直了耳朵,口嫌体正直地向前走了两步,见傻小子上钩,尤利安刻意压低了嗓音,喑哑中带着戏谑的味道:“…古巴最好的雪茄,不是在芒果叶,而是在少女的大腿上卷出来的。”
雅里的耳尖瞬间鲜红,绯色一直蔓延到耳根。“砰”落荒而逃的窘迫时刻,他依然不忘把尤利安的行李摆好。
尤利安看向自己的腕表,指针指到七点一刻,距离火车的发动还有二十五分钟。被打趣的雅里半小时内不会露面,行李箱里的法语诗集他在留学期间就倒背如流,出去和同事们打声招呼是消磨时间的唯一方式。
他一丝不苟地扣好制服的扣子,衣冠楚楚地向舞厅走去,对路上偶遇的淑女名媛态度绅士彬彬有礼,但不至于到殷勤恭维的地步,只在将擦肩而过时用带有忧郁气质的灰蓝眼睛让目光匆匆留恋地在她们身上停驻片刻,比军人惯有的直接炽热更能激起柔情和怜惜。姑娘们无一例外羞涩地垂下头,却又担心让这位俊美得过分的军官失落而悄悄向他递一个媚眼。
尤利安五分钟才走完短短百米的路程,在舞厅的门口,他看见了正谈笑风生的马肯森少校。
赫尔曼·马肯森笑着向尤利安致意,从周围点头之交的同僚中得体地抽身出来。他们年纪相仿,赫尔曼只年长了两岁,同样出类拔萃,他虽没有尤利安容克贵族的出身,却有着和好友的优雅翩然截然不同的风流态度。他是社交聚会的宠儿,旁人众星捧月的轴心,能轻易说得四座春风。
“我打惠斯特牌可是输了你不少,赫尔曼,只上次赌马赢过你一回,下次我再老老实实交出我的红酒收藏就见鬼。我要学你老兄送雪茄一样,把雷司令灌进唐培里侬的瓶子里。”尤利安面上似笑非笑,接过侍者递来的一杯凉薄荷酒。
少校不慌不忙地端起自己的酒杯,手肘纹丝不动,手腕漂亮地轻轻一转将余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我的朋友,论赌博当然是我在行,不要指望在这方面赢过一个水手。但是,无论是军校时的射击成绩还是任何时候的女人缘,我都不如你。”他以退为进。不动声色地化解好友言语间的机锋,亦毫不在乎暴露自己截货船时的天然本色:“你输的只是钱,我丢的可是面子。ss的人都知道我把赌注压在一匹毫无胜算的马上。做为兄弟,你不提醒我属实不地道。再说了,我卑劣情有可原,你是贵族嘛。”
“当然,我们骨子里是一类人,为了权利不择手段,不然也坐不到现在的位置。”尤利安的眼神说不清是憎恶还是欣赏,举杯在赫尔曼的酒杯上轻轻碰了一下,瑰色的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赫尔曼拍拍他的肩膀,回身想再要一杯威士忌,忽然,他的手颤抖了一下,酒杯滚落在天鹅绒的春毯上。
有那么片刻,少校的嘴唇因惊艳而失态地微张,他眯起如鹰的双眼,像是在躲避那触目惊心的美丽,半开玩笑地指着自己的橡树叶勋章:“如果这位绝色美人儿也喜欢上了你,凭荣誉起誓,我每周请你十支最好的雪茄。”
“不过,”他战术性地后仰身体靠在柜台上,意味深长地低笑几声,颇有几分幸灾乐祸:“我看你多半要把自己赔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