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安静的卧室里亮着一盏朦胧的夜灯，叶连舟小心放下怀里熟睡的赵音芸，蹑手蹑脚地起身，下床后又回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依然睡得很香，他嘴角露出一抹欣然笑意，伸手掖了掖她肩头的被子，轻轻出了卧室。
门虚掩着，抬眼便可看见床上睡着的人。他拿出笔记本电脑，坐在台灯下开始处理工作。
前段时间与平光公司解除合作引发了一场不小的变故，虽然他靠着强硬的手腕将事情解决了，但公司业绩和状况还是受到了些影响，现在正是他要全力拼搏的时候。
时间无声无息地流走，大概过了两个小时，积攒的工作都处理完了，他靠在椅子上浅浅伸了个懒腰，抬眼看了一眼卧室，床上的赵音芸不知何时变换了睡姿，但依然睡得安稳。
他收起电脑准备回卧室，顺手拿起赵音芸的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有几条信息，他点开来。
莫玉锦：【第七届‘明月’杯古筝艺术大赛报名启动】
莫玉锦：【记得报名】
他叹了口气，点进报名链接看了一会又退出，没有替她回这条消息。
新的好友那栏有一个小红点，他点开来，是傅寻尧发来的申请，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眼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厌恶，手指毫不留情点击“加入黑名单”。
虽然傅寻尧最后出来发声对于平息整个事情起了很大的作用，然而这一切毫无疑问是因他而起，赵音芸对他毫不设防，才会让他知道她与莫玉锦的关系，才给了他掀起这场腥风血雨的借口。
事发后，他给赵音芸发来许多信息，有解释，有道歉，有安慰，但赵音芸那时已经不敢看手机，叶连舟看到信息后一怒之下将他删除了微信好友，删完才反应过来应该把他发来的消息公布出去为赵音芸作证。
a音学院公布调查结果后，有人给他提示过这是让傅寻尧付出代价的最好机会，然而躺在医院里的赵音芸让他最终还是决定息事宁人。
他收起手机，埋头沉思了一会，平静心情后起身回到卧室。
赵音芸依然睡得很熟，孟知远的出现没有引起她太大的情绪波动，这让他安心许多。
他小心翼翼回到被子里，想将她搂进怀里，又担心吵醒她，只好贴着她侧躺着，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摸到她的手轻轻握着。
今夜她说了许多她一个人在国外时的事情，对她过去的经历，他总算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曾经他以为她不谈恋爱是因为被初恋男友伤了心，以至于他刚听到她说孟知远是她初恋男友时心里堵得发慌，但听她说完整个恋爱经历后，他却没有了嫉妒的心情，她与孟知远的恋爱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是完成任务。
她实在太乖，乖到连自己喜不喜欢都不去分别，若不是孟知远察觉到这一点提出分手，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按部就班结婚生子了。
想到这个可能，他的心忽然揪了一下，情不自禁伸出手将她搂进怀里。
赵音芸被他的动静弄得皱了皱眉，哼唧一声，伸手抱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胸膛蹭了蹭，又安静了下来。
他小声呼出一口气，顺着她的姿势抱着她躺下，脑中仍想着赵音芸说的那些事。
因为第一段恋爱失败，她背着父母谈了第二段恋爱，然而第二段恋爱很快因为同样的原因宣告失败，这让她感到彻底的挫败。
“我觉得每天见一面，一周约一次会就是谈恋爱，但他们都不这么认为，我不喜欢吵架也成了我不喜欢他们的理由，本来平时学习压力就很大，谈恋爱还要专心应付一个人，我觉得好累，所以第二段感情分手后，我就不想再谈恋爱了，后来遇到一个跟我想法很一致的人，我们没有谈恋爱，但维持了一段时间那种关系，那段时间我正在读博，心情很抑郁，他给了我很多帮助，他比我先回国，他让我回国后找他，但我没有再去找他。”
赵音芸的坦诚让他回想起这段话仍有些心塞，但心塞之余，又多少找到一点安慰，至少她现在愿意把一切都说给他听了。
她过去的十年他没有参与，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他没有资格去说什么。
只是心还是会痛。
如果他当年好好学习跟她一起出国，是不是她就不用经历这些。如果他早一点跟她联系，是不是她当初抑郁的时候陪她的人就是他。如果……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人生也不可能重来。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心口的窒闷仍然难以排解，他想起身出去透口气，可是赵音芸的手紧紧地圈着他，腿不知何时架在了他的腿上，整个身体勾在他身上跟一只树袋熊一样。他低头看着她睡得有些泛红的脸，突然觉得有些释然，过去的那些事有什么重要，只要此时此刻她是全身心依恋他的，只要从此以后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就足够了。
想明白之后，他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发顶，抱着她一起沉入了睡梦。
飞机落地的那一刹那，赵音芸感觉心情有一丝沉重。
终究不可能永远躲在那座小岛上。
车子开进丘山小院后，她的心情完全陷入了灰色，这阵子已经忘记的事又翻滚了出来。
琴房的门紧闭着，她盯着那道门，出了一会神，随后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进去。
叶连舟正准备将她的行李箱送到楼上去，见她进了琴房，连忙放下行李箱跟了上去。
她在琴凳上坐下，掀开盖在古筝上的蓝色天鹅绒盖巾。
熟悉的二十一根琴弦，熟悉的漆面雕花。
她已经很久不曾弹过了。
当初是因为音乐给了她干涸的心灵以慰藉，她才毅然决然放弃一切投向音乐，然而如今一切灰暗都是追逐音乐带来的，她干涸的心灵似乎无药可救了。
她坐在古筝前沉思了许久，始终不曾抬手去弹，叶连舟担心她想着想着难受，于是便道：“音音，晚上我约了许玉森和宁佳吃饭，你去休息一下，然后把你给佳佳准备的礼物找出来。”
“什么时候？”赵音芸茫然抬头。
“晚上七点，我让人订了餐厅，叔叔阿姨这两天都不在a市，等过几天他们回来了，我们再跟他们一起吃饭。”
赵音芸起身去找她给宁佳带回来的礼物，叶连舟松了口气，却很快又拧紧了眉。
吃饭的餐厅位于a市一个有名的公园深处，中式园林风格，叶连舟订的包间临水，正是四月春时，花香袅袅，流水潺潺，别有一番春趣。
赵音芸和叶连舟先到了片刻，黄昏刚尽，华灯初上，园林修建得极为精致，假山嶙峋，流水云烟，三步一景，五步成画，赵音芸没有来过这个饭店，起了兴致，叶连舟便带着她四处逛着。
不知不觉来到湖边，靠岸停着一座两层楼高的画舫，走近了看才发现其实是建成画舫样式的小楼，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中，昏暗夜色下远远看来，叫人只疑是停泊在岸边的画舫。
春风抚柳，暖意融融，两人走上前，身着汉服的服务员礼貌地将他们请了进去。
“这是我们饭店最具特色的画舫楼，每周日晚上都会请人来演出，来用餐的客人们都可以观看，今天正好是周日，两位可以在这边坐着欣赏。”服务员一边小声介绍一边将他们引到观众区。
观众区像旧时的戏园子一样布置了些八仙桌，已有几个人围桌坐着在等待台上的演出。
舞台搭在临湖的船头，上面摆放着一些民族乐器，几名身穿舞台装的男女正在做演出前的准备。
正中摆着一架古筝，一名年轻女孩坐在古筝前，似乎在闭目背曲，她身旁一边坐着一名弹琵琶的女孩，一边坐着一名拉二胡的女孩，身后站着一名吹笛子的男孩，几个人脸上看着仍有些稚气，像是音乐学院的学生。
稍稍准备过后，舞台上灯光熄灭，前方一侧的显示屏提示报幕：【民乐合奏：沧海一声笑】
随着灯光亮起，乍然响起一段愈弹愈急的琵琶，骤然将人带入江湖风雨之中，琵琶声歇后，又是同一段促如急雨的古筝，琵琶声圆而脆，古筝音清而悠，两相对比，江湖风雨与壮志豪情如巨浪遇狂风，且狂且浪。待得风平浪静，琴声转幽终至不可闻，随之悠扬的笛声飘然而出，顿时打开一幅天高任鸟飞、江湖任我行的豪迈气势，接着琵琶和古筝同时加入，风雨之势再起，群雄争霸终不免剑拔弩张，江湖豪客逃不过侠义柔情，然而这所有一切都不过过眼云烟，沧海一粟。终章二胡加入，四种乐器同奏歌曲，气氛活泼欢快，台下有的观众被感染跟着唱了起来。
台上四名年轻人演奏得十分开心，嘴上也跟着在唱《沧海一声笑》，他们彼此对望笑容洋溢，仿佛这是他们独有的音乐盛会。
赵音芸坐在台下，从琵琶响第一声起，她的身子就僵住了，一股强烈的震撼将她攫住，听到最后禁不住泪流满面。
久违的热情在她心头激荡，当初国外街头绝处逢生的感觉再次回到她的身体，她突然明白，当初也好，现在也好，拯救她的不是音乐，是演奏音乐的人，她们演奏，是因为她们发自内心热爱音乐、享受音乐，于是她们在演奏时，将这份热情传达给了聆听音乐的人，给他们带去生机。
她长久以来想要追寻的，正是这样的热情，对音乐，对生活，对自己的人生，永远不放弃的热情。
心灵的强大和自由，在于掌握自己的热情，永不被磨灭，永远热爱。
叶连舟坐在她身旁紧紧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看她流了许久的泪，始终不发一言，直到她终于笑着抬头。
“我也可以的，对不对？”
叶连舟看着她泪盈于睫却满面微笑，终于忍不住将她一把拥入怀中，沉着声音道：“你可以的，音音，你可以的！”
赵音芸伏在他怀中，终于将忍了多时的眼泪倾泻而出，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