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时间将近八点，音乐厅的观众席上已经逐渐坐满了人，大多都是年轻学生，兴奋热烈，交头顾盼，间杂其中也有几位正襟危坐的中年人，他们眼中充满殷殷期盼，想来是学生家长。
工作人员在对舞台布置做最后的检查和测试，赵音芸在阴影里看了一眼黑压压的观众席退回到后台，人比她预想的要多，她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莫名的兴奋，灯光下幽深的双眸闪着奇异的光彩。
“是不是很期待？”
叶连舟将她的表情收在眼里，低声问道。
赵音芸点点头，趁着工作人员推门进入舞台的间隙，她又朝音乐厅看了一眼，暗暗吸了口气。
“我有点紧张。”
叶连舟跟着她的目光也往音乐厅里看了一眼。
“别怕，我待会就坐第一排左边，你紧张就看我，把我当成牛。”
赵音芸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回头轻嗔了他一眼。
“叶连舟，你还挺记仇啊。”
小学毕业的时候，学校准备给毕业生办一场毕业联欢会，老师让她在联欢会上演出，因为所有学生家长及老师都会参加，舞台经验有限的她比参加比赛还要紧张，每次练琴都要出错，有一次叶连舟陪她练习，她又弹错了，叶连舟不懂音乐拼命夸她弹得好，她于是嘲笑他，说自己是“对牛弹琴”。
“我不是记仇，我是甘当孺子牛，你只要看着我，放心大胆去弹，我保证给你最热烈的掌声。”
“可是这里面的观众都是专业的。”
“他们还能比当初比赛的评委老师更专业吗？别怕，相信你自己。”
赵音芸心头仍有些犹疑，毕竟比赛拿奖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你至少可以相信莫老师吧？还有那个卢清安，他敢请你来，自然是知道你有这个水平。”
音乐厅里响起轻盈的话筒气声，轻柔的女声提醒大家尽快就坐，观众席区域的大灯已经熄灭，席上的观众们安静落座，目光一齐投向明亮的舞台，音乐会正式开始了。
开场是一首圣诞名曲《thefirstnoel》，轻柔舒缓的琴声迅速将人带入浩渺空灵的音乐世界，所有人同时噤了声，呼吸随着流水般涌出的音符飘向雪花飞扬的圣诞夜。
音乐是魔法。
一曲终了，赵音芸的心已经不复方才的纷杂，自信的热情充盈胸膛，她等待属于自己的时刻。
轻快舒柔的音乐让气氛变得静谧恬然，叶连舟站在她身旁，温柔的目光静悄悄落在她的绯色面庞上，一如她明亮的双眸里满是对音乐虔诚而热烈的期盼，他幽微的眸中满是对她真挚而热切的爱意。
第三个节目演完后，工作人员取走赵音芸的古筝去做上台的准备，再过一个节目就是她的独奏了。
“叶连舟，你去观众席上坐吧。”
“等你上台了我就过去。”叶连舟想陪她到最后一刻。
“不用，我要调整一下状态，你去坐，我要一上台就能看见你。”
这句话似乎有魔力，叶连舟呆了一呆，心里瞬间充满爆炸般的甜蜜。
舞台的灯光暗下去了，大概过了半分钟，温柔的灯光逐渐点亮舞台，舞台中央如梦境般浮现一人一琴。
赵音芸将头发梳在耳后挽了一个半结，身穿一件翠色轻纱无袖改良旗袍，白皙如玉的双臂轻叠在身前，亮如星辰的双眸缓缓扫过舞台前方，在某一处略停了一瞬，唇角露出微微浅笑。眼眸一垂，一双巧手轻轻悬在了琴弦上方，左手腕上系着一根浅碧色丝巾，精细的绣花纹路在灯光下悄然生辉。
轻微的叮咚两声，音乐厅里静得针落可闻，人们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清雅的琴声一如台上清丽的人，引着人们进入一个清幽淡雅的春月夜。
寒冷的冬夜渐渐融化为春江微澜，悠远的江楼钟鼓回响在黄昏时分。夜幕渐沉，远山如黛，朦胧的圆月在东山初升，如新春的第一颗新芽，带来欢欣和喜悦。春风暖人，曲水轻拍，楼台亭阁万许，花影摇曳生姿。波澜连生，飞珠溅玉，明月高挂，云波浩渺，旷古幽情可吟，缥缈时空可叹。
玉手如飞龙，姣颜似圆月。
一曲终了，人们似乎还沉浸在恬静淡远的花月夜里，直到前排响起清脆的掌声，随后多了几处，紧接着仿佛人们从梦中惊醒一般，音乐厅忽然爆发如雷的掌声，经久不息。
明亮的双眸凝满了热泪，巨大的喜悦和满足充斥她的身心，赵音芸噙着泪往台下望去，叶连舟毫不顾及形象地举着双手为她鼓掌，就跟小时候听她弹琴鼓励她时一样夸张，她忍不住破涕而笑，叶连舟回给她一个更灿烂的笑容。
舞台的灯光再次暗了下去，掌声仍未息下来，零零落落在音乐厅里回响。大概一分钟后，灯光再次点亮，她的身后多了一架钢琴，卢清安西装革履坐在钢琴前。
他的出现引起了台下学生们的骚动，多少女生心里默默仰慕着他，如今他与一位美貌才情双绝的女子同台演出，而且是为对方伴奏，这实在不能不让人兴奋又嫉妒。
“这两人不会是一对吧？”
“我猜是，上学期末的时候我就见过卢老师带她逛校园，我确定是同一个人。”
“真的是啊……”
“不是的，她有男朋友，来的时候男朋友亲自开车送的，我看见了，比卢老师还帅。”
“不可能，我不信还有比卢老师更帅的人……”
……
观众席不复刚才的沉静，学生们的手机里赵音芸和卢清安的照片和视频已经满天飞，校园论坛里更是热帖不断，无数女生在这一夜心碎，直到有人将叶连舟的侧脸照传了出去，心碎的女生们又表示自己可以了。
赵音芸和卢清安的配合已经可算默契，但相比她前一首独奏，这一首仍有些微的逊色，一直到曲子第三段古筝独奏部分，观众席才重新回复方才的宁静。
凄婉哀转的筝声与前段的活泼热烈形成鲜明对比，“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哀音引出人们内心深处对爱情的怀念和追忆，滑音不绝，仿若魂梦萦绕，强音收尾，惊醒万般求索而不得的唐明皇，也惊醒爱而不得的芸芸众生，一曲终了，热泪湿襟。
如雷的掌声再次响彻音乐厅，感天动地的爱恨情仇付诸音乐，永远地回响在无穷时空。
从音乐厅出来，灰蒙的天空飘起了大雪，朦胧昏黄的灯光下纷纷扬扬，独有一番浪漫的意境。
演出成功的喜悦和兴奋浮上润白的脸，连腮红也掩盖不住，赵音芸裹着羽绒服，兴冲冲走下台阶，站在灯下仰望飞扬着雪花的天空，晶莹轻柔的雪花纷纷飘落在她全身，温暖的黄色灯光下，她的周身仿佛发出一层朦胧的雪光。
音乐隐隐从身后传来，衬托着眼前的画面如最初的梦境一般美好，卢清安走下两步台阶，静静地望着她发呆，飞雪迅速落满他的肩头。
一辆小车驶了过来，停在赵音芸身边，叶连舟匆忙从车里下来。
“音音，你怎么站在大雪里？”
他走过去将她推到车门旁，让她上了车，回头从卢清安的手里接过古筝，点了点头。
温暖的车厢里萦绕着清新甜蜜的花香，但赵音芸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兴奋之情一时难以按下。
“我今天弹得怎么样？坐你旁边的人有没有说什么？我弹到一半看见后面有一个人走了，心里一下咯噔……”
叶连舟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边脱下大衣盖到她的膝上。
车子缓缓发动，叶连舟担心她穿太少会感冒，出了学校后立刻加快了车速，他们很快就回到了赵音芸的家里。
一进门，雪夜的寒气就被暖气冲散，别墅的地暖烧得很旺，不过片刻，赵音芸就热得脱下了羽绒服。
叶连舟将古筝送入琴房，又转身回到院子里，车后座放着一捧鲜花，一个礼盒。
他打开车门盯着鲜花和礼物陷入了思索，似乎拿不准要不要送，回头看见赵音芸穿着翠色旗袍站在餐桌边喝水，窈窕的身姿让人神往。
他抿了抿唇，探身将花和礼物拿了出来，转手藏在了背后，雪越下越急，他的黑色大衣上很快就落了浅浅一层。
他终于决定进去，走到门口，心脏已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他停下来，反复深呼吸，告诉自己只是祝她演出成功顺便送一个圣诞礼物而已，她不会拒绝的。
鼓足勇气后，他用手肘推开门，直挺挺走进去，门在身后发出响亮的闭门声，赵音芸听见声音朝他看了过来。
“你鬼鬼祟祟干嘛呢？”
她一眼看出他的古怪，笑着问道，鲜艳的红唇碰着杯沿。
她的笑实在太有蛊惑力，叶连舟垂下眼眸不敢再对视，也没能再向她走出一步。
好奇心让她放下水杯，满脸狐疑地含笑朝他走来。
就在此时，他忽然大步走了过去，将右手的花推到了她身前。
“音音，恭喜你，演出很成功。”
娇艳的鲜花萦着甜蜜的香气，带来满室春色，赵音芸怔了一瞬，随即双手接过鲜花，低头在缀着水珠的花瓣上嗅了嗅。
“难怪我在车里闻到了一股花香。”
她从花束里抬起头来，水波莹莹的双目闪着欣喜的光芒，仿若宝石一般璀璨。
“谢谢你，我很开心。”
“本来打算从音乐厅出来就送给你的，但是雪太大了，就只能回家再给你了。”
温柔的笑颜将他心里的忐忑抚平，他转动着左手的礼盒，心里琢磨着怎么开口。
赵音芸欣赏了一会手中的花，转身准备放下，一眼看见叶连舟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又见他左手背在身后，眼珠一转，猜出他还有鬼祟。
“你这只手里是什么？”
她将花束放到一旁，纤手一摊，朝他伸过来。
看得出来她今日心情极好，人也活泼，在他面前神情动态与少时几无二致，叶连舟心里最后一点忐忑终于消失殆尽。
双眸眨了一眨，他笑了一笑，将左手的礼盒轻轻放入她手心。
“圣诞老人送来的。”
长方形的灰粉色礼盒，一头系着淡粉蝴蝶结，拿在手里有一些重量，天鹅绒触感细腻，打开来看，一颗晶亮透明的冰种翡翠吊坠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坠子打磨成树叶状，线条流畅，周身镶了一圈碎钻，叶蒂处镶了几颗小翡翠，苍翠欲滴，白金细链精致脱俗，愈加显出冰种翡翠的通透。
赵音芸对首饰不在行，但这条项链肉眼可见的贵重。
“这会不会太贵了……”
她茫然地抬头，犹疑着问道。
叶连舟从礼盒里取出项链解开，绕到她背后，替她系上了扣子。
“不贵，你以后经常要登台演出，这个很适合你。”
翠色的旗袍立领下缀上通透明亮的翡翠叶子，整个人立刻显出高贵典雅的气质，比之方才的清丽，多了一抹金贵，若是在舞台上，定会更为夺目。
赵音芸低头看着胸前的坠子，陷入了犹豫。
“这个太贵重了，还是……”
说着她反转手去解项链扣子，叶连舟连忙抓住她的手，低头寻到她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音音，这只是个圣诞礼物，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它很配你，就想送给你，收下，好不好？”
漆黑的眼眸溢出恳切之情，被他握着的手渐渐泄了力，她垂下眸，又看了一眼晶亮的坠子。
“可是我都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喃喃自语里有一些细微的自责，她根本就没想到过圣诞节这回事。
“没事，等你考完试后，嗯……给我做顿饭吃就行。”
见她不再拒绝自己，叶连舟心情欢快了许多。
赵音芸被他逗笑了。
“我做的饭你敢吃吗？”
“只要你做，什么我都吃。”
气氛放松下来后，叶连舟终于想起脱去大衣和西装外套，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赵音芸小心捧起胸前的坠子，又仔细观赏了一番，忽然抬头，双眼露出惊喜的光。
“我想起来了，我有一样礼物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