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4）
鬼神一族尽数从八荒海底涌出，他们大多与三界之人无异。
而八荒海底的房屋鳞次栉比，以珊瑚做树，鲜鱼与海草做食，鬼神一族自镇压后在此生活了千百万年的时光。
再次见到阳光的他们纷纷感动落泪。
“娘亲，这就是你所说的阳光吗？好温暖啊。”
“阳光，阳光啊，这是阳光啊。”
“我们终于又再次见到阳光了。”
清燃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道心受到了动摇，她想不明白鬼神一族到底做了什么，要值得天道和他们如此的前仆后继，非要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在这世间倘真就没有求同存异之道吗？非要如此的赶尽杀绝。
上渊从天而降，他半跪于鬼神面前，“恭迎鬼神一族，我乃当世鬼王上渊。”
“鬼王请起，不知我们的首领尔善现下所在何处？”
上渊如实道：“尔善大人为救大家出来，用自己的神魂撞破了大封，恐怕已经同大封一同消失了。”
鬼神一族闻言，顿时悲愤交加，全体抬手按肩施礼来悼念他们的首领。
“首领，您一路走好！”
突然，天空中金光大盛，一支金箭穿过厚厚的云层而来，刹那之间便洞穿了上渊的身体。
上渊脸上的惊讶还未曾褪去，整个人便化为一团黑色的雾气消散在世间。
白云散开，天兵天将于云层之上，手持利刃对准了无名岛上的鬼神，凤溪一身红衣在其中尤为显眼。
凤溪还保持着拉弓的姿势，他唇边溢出一声轻笑，“哼，渣滓。”
鬼神之中突然有人大喊，“弟兄们，首领未完成的事情由我们替他完成，这千百万年的仇就在今日了结，留几个保护妇孺，其余的同我杀上九重天，摧毁天道！”
顿时，鬼神一族一呼百应，周身裹着黑气迎着金光冲了过去。
凤溪手中的长弓变为了利剑，他举剑高啸，“给我杀！”
清燃想起云樱还昏迷不醒，即刻起身躲避着各类神力在偌大的无名岛上寻找了起来。
整个无名岛在此前已经被摧毁殆尽，现下更是沦为一片焦土。
鬼神一族即强大又剽悍，他们体内的力量是混沌之境所赐予，无论是取其一的神界还是妖界，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清燃终于在一片焦土之中找到了云樱，一道金雷往此处闪过，清燃飞扑上前护住云樱，金雷碾过身体仿佛十万大山的重量。
清燃已然是长弩之末，她的七窍皆流出了鲜血，积攒出最后的一丝神力唤醒了云樱。
云樱即刻从昏迷中清醒，她如同窒息之人突然获得了空气那般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见清燃浑身是伤，迅速伸手将她拢住，这时才观察起周围的景象。
“大封……破了？”
清燃点了点头，“神界来人了，势必要歼灭鬼神一族，你快些离去别让他们发现你。”
云樱蹙眉，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清燃，“那你怎么办？”
清燃道：“我神魂之力耗尽，神体即将破碎，逃到哪里也是活不了多久，你不必管我，快走！”
云樱大惊，她迅速检查了一番清燃的身体，顿时眼泪簌簌而下，将她的小脸糊得更花，“不是这样的啊，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你每日兢兢业业地看护大封，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落得如此下场？这不公平！”
清燃拍了拍云樱的肩膀，“行了，别替我打抱不平了，你快走！”
“我不走！”
清燃蹙眉，“你不走留在此处作甚？看我爆体而亡吗？！”
云樱怒吼道：“要走，我们一起走！”
“她若是跟你走了，本座怎么办？”
湚离的声音突然从二人上方传来，不等二人反应，他一把将清燃捞了起来，随后对身后的银峥说：“既然朱雀明王不愿意离开，你先带她去后方疗伤休息。”
银峥应了一声，然后上前搀扶起云樱便往后方走。
清燃蹙眉，“你来此作甚？”
“尔善都死了，你还怕甚？看你将自己搞得浑身是伤。”湚离伸手拭去清燃脸上的血迹，“本座前来坐山观虎斗，看神界那群伪君子会不会求助本座，而且是他们先挑事杀了鬼蜮之主，本座又岂能坐视不理？”
湚离话音刚落，二人便来到了八荒海之外，看着鬼神一族和神界众人不死不休的斗争。
湚离一个挥手，四周的树木交错而起，他抱着清燃稳稳地坐在其上，“清燃，你当初将松云他们送走，而他却带着风葬刀直接来妖界寻了本座，让本座前去助你一臂之力。当时本座忙于妖界各地的纷争，直到尔善死了，你没了后顾之忧，本座才来，你不会怪本座来得晚吧。”
清燃垂眸，“我倒是希望你不要来。”
湚离闻言，眉心一拢，伸手将清燃按在了自己的怀中，“行了，本座现下真是讨厌听你说话，当年在血海之中，不怎么言语的你甚是可爱，现下说的话句句是本座不爱听的。你休息会吧，本座替你疗伤。”
清燃闻言一愣，她伸手贴在湚离的胸口处，那里面跳动着她最熟悉的声音，她鼻头一酸，片刻后才摇了摇头说：“别白费力气了，没用的。”
湚离哽住，他拢紧了怀中的清燃，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背，低声道：“那便休息会，有何事本座再喊你。”
清燃问道：“珏儿……可还好？”
湚离手上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才道：“好的很，就是时长望着那风铃愣神，本座给他请了妖界有资历的先生教他读书识字，你……大可放心。”
清燃听到墨珏一切安好便不再多问，窝在湚离怀中准备休息。
湚离搂紧了清燃的身体，却依旧觉得她冷得像一块冰，怎样都捂不热，随后他解了肩上的狼裘将她裹起，妖力顺着肌肤相接之处，缓缓地流入清燃体内，却也束手无策地看着遍地的狼藉。
湚离双眉紧蹙地喊醒清燃，“清燃，醒醒，陪本座说说话。”
清燃睁开双眸，并未因湚离的反复无常而气恼，反而抬手理了理自己的乱发道：“说什么？”
湚离将清燃抱正，一边擦着她脸上的污渍，一边问道：“说说当年的事，为何不爱搭理本座？”
清燃忍俊不禁，“因为觉得你聒噪，又自大，甚是烦人。不过现下习惯了，反而倒觉得还可以忍受。”
“你这人真是个小坏蛋，枉本座殚精竭虑地照看你，生怕你脆弱得哪一日会死掉，原来你心里竟然是如此想的。”湚离故作愤愤地捏了捏清燃的鼻尖，“你知晓吗？本座方才赶来前险些便以为见不到你了，好在上天待我不薄，能再让我见到你。”
清燃伸手抚上湚离的侧脸，神情有些落寞，“究竟还是我的问题，当我看到大封破裂的那一瞬，八荒海瞬间蒸发，鬼神一族从海底出来，他们渴求着阳光，竟然同我们别无二致。我当时便在想为何没有求同存异的法子，不等我反应过来，凤溪已然带天兵天将而至，率先杀了鬼王。”
湚离思忖了片刻，随后才道：“清燃是觉得尔善残暴，鬼神一族也必然如此，若放他们出来，三界必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却不曾想到他们与常人无异。说到底天道镇压鬼神还是为了一己私利，万一将他们悉数放出，怕是他三界至尊的位置不保。”
清燃伸手抵了湚离的双唇，眉心微拢，“万万不可胡乱猜测，天道乃三界至尊，三界掌权者皆听命于他，你如此猜忌他，当心他降罪与你。”
湚离趁机啄了一下清燃的手指，“怕什么，本座今日来便是同他谈判的。无论本座是隔岸观火，或是坐收渔翁之利，今日得利者必定只有本座。”
清燃提醒道：“切记不可鲁莽行事。”
湚离道：“自然。”
凤溪从鬼神一族中杀出一条血路，他周身挂血一路来到清燃面前，质问道：“清燃，为何不在大封碎裂地那一刻进行镇压？！”
清燃闻声便要起身，却被湚离死死地压在怀中。
湚离嗤笑一声，“关你屁事？现下鬼神一族破封而出，你尽管同他们去打去镇压便是，做了这么久的缩头乌龟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凤溪道：“本君正同上神清燃讲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
湚离道：“本座是清燃的丈夫，是你们神界人亲自撮合而成的婚事，怎么不能代替清燃同你讲话？本座还想问问，神界人如此无礼吗？见到妖界共主及其夫人都不曾施礼的，恐怕只有天帝才有这般的资格吧，想必春棠帝君图谋那个位置已久，想象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已久，所以才下意识地没有施礼吧。”
“都何种时候了，妖界共主还要在乎那些细枝末节，你私自带兵出妖界，本君还未曾向天道参你一本，你倒是先指责起本君了。”凤溪气极，“清燃，速速同我前往，去镇压鬼神。我知你不解此事，但是你是神界的上神，背后是神界，受的是神界的指令，神界的荣耀高于一切，对错不需要你来评判，你尽管无条件服从便是。”
“麻烦凤溪君搞搞清楚，因为你杀了本座的鬼蜮之主，本座是来讨公道的。但是清燃告诫过本座无论何时何地要心存善念，所以本座在等你们解决完鬼神后，再来同你们探讨一番鬼蜮之主的事情。”说完，湚离特意捏着清燃的下巴晃了晃，顺便印上一吻。
“你正经些。”说完，清燃推了推湚离的肩膀，裹着狼裘在他的搀扶下起身。
湚离蹙眉，“何必要逞强？”说完，他便起身将清燃按在方才的位置上。
凤溪见二人旁若无人的样子，神情愤愤地质问清燃，“清燃，你今日是选择退缩还是跟本君去镇压鬼神？”
清燃思忖片刻，随后起身朝着凤溪走去。
湚离诧异地看向清燃，伸手拉住了她，不解地问道：“清燃？”
清燃莞尔一笑，她伸手拍了拍湚离的手，“我会回来的。”
湚离心中一空，总觉得如今这一放手，清燃便一去不返了，但是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清燃的手指便从他的掌中滑开。
清燃随着凤溪回到了神界的阵营，放眼望去双方正激战得不可开交。
昊天见清燃前来，即刻迎了上去，“清燃上神，本帝给你作揖了，速速施法将他们镇压回八荒海去。”
清燃颔首，“不过，原先大封神力过于强悍，破碎时蒸干了八荒海的海水，还请天帝唤龙族前来将这边添满，切记还要保证大水不会殃及凡界。”
昊天化出镇邪笔递给清燃，“本帝这便去唤四海龙族，还请清燃速速做阵画符。”
“天帝大可放心。”说完，清燃便盘膝而坐，以手执笔画着符咒。
凤溪问道：“为何不用神力，如此要耗费多少时辰？！”
清燃手下的动作却毫不停顿，“我体内神力早已耗费殆尽，现下只能如此画符咒，凤溪君不必担忧，不会耗费太多时辰的。”
四海龙族踏云而来，乌云顿时聚集在八荒海上方，比鬼王来时的更加恐怖，瓢泼大雨即刻而至。
或许这已经不能称之为雨，像是从其他水域匀来了海水，从天上浇灌而下，颇有当年天破之势。
清燃蹙眉，只觉得这雨势过大，不禁担忧天帝是否撑了结界，将八荒海和凡界隔开，以免海水倒灌。
湚离远眺海水落下的地方，随后便吩咐身后的各方妖王，“这雨下得有异，烦请各位调动手下将领，万一这结界支撑不住水势，务必先救凡界之人，护好自己的安危。”
“遵命！”
清燃勾勒完最后一笔符咒，然后将新的封印顺着海水打入海底，只需再把鬼神一族打入海底，寻一镇压物入其中，大封即刻而成。
清燃垂眸往下看，见水势虽大但毫无异样，正原原本本地灌入海域之中，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只不过海底一切建筑顷刻被毁，冲成了泥沙不复存在。
此后，八荒海底也不能称之为鬼神一族的家。
清燃长舒了一口浊气，“凤溪君，现下只需要将鬼神一族镇入海中便可。”
“春棠帝君，不好了，封印破了，海水失控了，请速速让天帝制止龙族！”
清燃一惊，迅速往下查看，只见声势浩大的海水突然失控，冲破结界向凡界涌去，眨眼之间岸边数十里成为了一片汪洋。
清燃心中一紧，想到湚离同妖界大军正驻扎在岸边，顿时一股悲痛之意夹杂着怒火熊熊而来，将她的理智灼烧殆尽，她扑过去把抓住凤溪的前襟，“凤溪！你同神界狼狈为奸，如此做不就是要逼我去镇那八荒海吗？！”
凤溪挥手推开清燃，“清燃，你以为天道不知道湚离是如何想的吗？他想坐收渔翁之利，我们就不想吗？我们棋先一步，灭了他妖界大军，妖界往后群龙无首，收入囊中岂不是手到擒来？”
清燃跌落在地，她看着奔腾不息的海水，看着一身黑衣的鬼神穿梭于海水之间救起一个又一个的凡人，她心中的怒火突然平息了下来，面色平静地对凤溪道：“住手，我叫你们住手，你们这么做，真的是天道的旨意吗？下面不仅有妖界的大军，还有那么多手无寸铁之凡人，天道真的允许你们这么做吗？”
凤溪居高临下地看着清燃，“神仙就应该是博爱天下，我们这也是为天下人考虑，一旦打压住妖界人的威风，他们便不敢再涉足人间、扰乱人间秩序，为此牺牲一小部分人也无可厚非，而不是像你这般偏心，独爱一人，优柔寡断，你妄为佛祖手中菩提转世，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吗？”
清燃心如死灰地摇了摇头，“大封尚未完成，只要你们住手，我即刻去祭。没有人是注定为了你们的大业而牺牲的，你们这么做太过于激进。”
凤溪冷哼一声，“我们如何信你？”
清燃神情麻木地道：“我人就在此处，不会乱跑，若真中途反悔，你们压我去祭阵即可，再者我原本就意欲祭阵，不必受何人胁迫，如此也算是顺了我的意愿。”
凤溪问道：“为何不在大封解禁当时便祭阵，你心系黎明苍生，见大水淹没凡间，心有不舍，你可曾想过那些在与鬼神斗争中死去的天兵天将，他们也有家人，你为何不心疼心疼他们？”
清燃闻言轻笑了一声，她伸手抹掉脸上的泪水，“无需多言，收了大水，我即刻祭阵，半点都不犹豫。”
凤溪抬手招来一仙使，“去同天帝说，清燃上神妥协了。”
“喏。”
雨水即刻而停，厚重的乌云随着龙族的离去也消散开来，明亮的阳光即刻散向大地，像一节金黄色的绸缎。
清燃仰头，她微合着双眸感受阳光的温度，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凤溪道：“清燃上神，请吧。”
清燃起身，她执笔画了一个困龙符，随后对凤溪道：“把鬼神一族都逼到八荒海中。”
凤溪打了个响指，“如你所愿。”
清燃往下看了一眼，手中笔锋一转，困龙符即刻成为了擒龙符，她转身将符咒朝凤溪打去，随后从云端跳了下去。
清燃在空中挥舞着镇邪笔，原本打入八荒海的符咒纷纷出水，将八荒海域包括无名岛在内全部包裹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为鬼神一族留下这么一点阳光。
“清燃！！！”
清燃闻声望去，她脸上勾起一丝笑容，随后闭上双眸坠向了大封。
一道白光霎时之间照亮了三界，新的大封伴随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