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往事知多少(3)
【昆仑山巅】
方和玉到底只是个普通的筑基期修士,周身道法都不足以支撑起一道护体真元,而昆仑山上常年冰雪覆盖,雪花硕大如斗,烈风似刀锋一般,对于清燃来说这都不算什么,可是方和玉不同。
清燃带方和玉来到昆仑山巅,刚一落地她便被狂风吹倒在地,身上多了几道血痕。
方和玉被风雪吹得睁不开眼睛,她手中握着剑死死地抱住自己,眯着双眸尽量让自己看清前方的一切。
清燃施法为方和玉撑了一道结界,“柳乘风的身体只能维持三日时间,在此期间你必须找到白泽并将它斩杀,剜出它的双眸带给柳乘风。”
方和玉起身抬手抱拳,“多谢尊者相助。”
清燃捏了只纸鹤递给方和玉,“这三日我都会在昆仑山内,杀死白泽后你只需要燃烧掉它,我便会前去带你离开。”
方和玉接过纸鹤,她朝着清燃笑了一下,“劳烦尊者了。”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入风雪之中。
彼时,人界大乱,四处都在征战,世间没有一方净土,遍地饿殍,万里尸首,血流成河,乌鸦盘旋在上空吱歪乱叫。
在方和玉的印象中,柳乘风穿着一身白衣向她走来,像是一道光,干净得不染尘埃,连浮尘都看不见,反观她衣着破烂,面黄瘦小。
柳乘风向她伸出一只手,问她愿不愿意同他结伴,做他的徒弟。
方和玉却问了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她问做柳乘风的徒弟有没有饭吃,有没有好看的衣裳穿?
至于柳乘风是如何回答她的,方和玉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从那时开始她便一直跟在柳乘风身侧,同他斩妖除魔,看他受百姓爱戴,而柳乘风也同她讲了自己眼上有疾的事情。
清燃看着方和玉毅然决然地走进风雪之中,她是个酷爱红衣的姑娘,腰间束着黑色的皮质剑带,风雪之中墨发与红衣飞扬,身影显得极为瘦小,本应该是那种养在闺阁中的女儿,此时却走于岌岌可危的薄冰之上,只因着她有一颗比石头还坚硬的心。
清燃收回目光,她施法扫了一片积雪,盘腿坐了下来,静等着三日的时光。
纸鹤一燃,已经是第三日的午后。
清燃睁开双眸,立刻飞身前往。
此时,风雪已经停息,薄弱的阳光落于雪面之上,雪雾缭绕。
方和玉以剑支撑着自己残破的身躯,她失了一只手臂,左脸一片血肉模糊,不远处躺着一只已经浑身冰冷的瑞兽白泽。
方和玉见清燃前来,伸手露出了自己手中的白泽双眸,“白泽之眸,我拿到了。烦劳您,救救柳乘风。”
清燃蹙眉,她挥手收了白泽之眸,带着方和玉回了漠北山。
【月晟城客栈】
方和玉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见柳乘风的身体还完好无损,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衰败了下来,她跌坐在地再无力能移动一步。
清燃捏了捏方和玉的肩膀,往其体内注入一道神力,支撑着她的神智和身体。
随后,清燃立刻施法将白泽的双眸送入柳乘风的体内,顺便在这瑞兽双眸上打了封印,确保它能被柳乘风所用,往后也不再受目不能视之苦。
湚离顺着清燃的气息找来,进门便看到如此一幕,面色多少有些凝重,等清燃救治完他才走上前。
“你这是为何?插手人间生死,这可是犯了大忌。”
清燃摇了摇头,“天道难违,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的事。”
方和玉目光殷切地看着榻上的柳乘风,见他手指微动,面色立刻变得灰白,她跪正身子朝着清燃磕了几个头。
“我能否再求尊者最后一事?”
湚离将清燃拉入怀中,他挥手掀飞方和玉,厉声道:“休要贪得无厌。”
方和玉吃力地摇了摇头,她面色惨白地捂着流血的地方,身下早已经积了一滩鲜血,痛到说不出任何的只言片语。
清燃见状推开湚离,上前预备救治方和玉,却被后者一把抓住手。
“尊者,我快不行了,求你在我死后毁了我的尸首,不要让柳乘风看见。”
清燃问道:“若是他问起呢?”
方和玉笑了笑,一行清泪从眼角流下,冲开了脸上的血污,“我最擅长扯谎了,你待柳乘风醒后同他说,当时客栈大乱,我以为他为了救我而死了,潦草地掩埋了他的尸首后便离开了,但是你法力高强,定然觉出他还未死,便善心大发出手救治了他。千万不要告诉他,我死了,就说我四海云游去了,求求你了。”
清燃默不作声地伸手拭去方和玉脸上的血泪。
方和玉见她同意,脱力地垂下了双手,她看了一眼榻上的柳乘风,缓缓地躺在地上,随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从前,在方和玉的眼中,满目皆为阳光,但是她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每日每夜都活在黑暗之中,但是柳乘风来了,一切都不同了,她仿佛觉得那些廉价又普爱的阳光,终于有一日想要独独垂怜她自己了。
于是,方和玉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便再也不想回到黑暗中去,她宁愿自己先失去感知,也不愿意阳光再离开。
半夜,柳乘风幽幽转醒,他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并未过多的惊诧于自己双目能视。
“你醒了?”
柳乘风闻声,迅速起身朝清燃施礼,“多谢尊者救命之恩,乘风没齿难忘。”
清燃颔首,“你那位道友早一步先去云游四海了。”
柳乘风先是吃惊了一瞬,随即勉力地一笑,他嘴角颤抖仿佛在抑制着巨大的痛苦,声音发颤着说:“原来如此,多谢尊者告知,那乘风便收拾收拾东西去寻她了,和玉若是知晓我还活着,定然会非常欢喜。”
“好好活下去,别辜负她的一片真心。”说完,清燃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清燃合上房门后若有所思地坐至桌前,她紧抓着胸口的衣裳,没有什么比独自活下去更让人难过的事情了。
“想何事呢?”
湚离见状将手中的书扔到了清燃身上,自己则翻了个身侧躺在床榻上。
清燃俯身捡起掉落的书放置桌上,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接着她打开水囊的塞子才发觉其中的妖血已经见底了,最近事情太多,她居然将此事给忘记了。
湚离伸手招呼道:“清燃,过来。”
清燃闻声走至榻边坐下,默不作声地看着湚离。
湚离伸手将清燃拉至自己的怀中,他伸手割破了自己右腕,随即凑到清燃唇边。
清燃抬眸看了眼湚离,随即忍俊不禁,她伸手沾了一颗血珠放进唇中,偏头吻了吻湚离的手腕,伤口瞬间愈合,随后又吻了吻他虎口处的那颗小红痣。
湚离托着清燃的脸,拇指揉开了她唇上残余的鲜血,出神地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注1)。”
清燃一愣,脸色顿时绯红,她凑上去轻吻着湚离的双唇。
湚离手上顺着清燃的长发,眯着双眸享受着她的主动,“若是你那徒儿能救,你会不会同方和玉那般?又或是像柳乘风那般,哪怕有一丝的希望也要跨过千山万水?”
“当然。”
清燃偏头蹭了蹭湚离的手心,接着扑进他的怀中,“累了,想睡一会。”
湚离无奈地叹了一息,他握住清燃的手摩擦了片刻,随后却发觉她袖中有一硬物,取出来一看才发现是一枚火犀角,接着他突然狞笑了起来。
清燃睡得正沉,听到湚离的笑声,十分不满地动了动。
湚离握着火犀角,偏头吻了吻清燃的头发,眼底泛着嗜血的光芒,恨不得捏碎火犀角来出气,片刻后他收了火犀角,偏头对睡梦中的清燃说:“出来的时间够久了,我们该回家了。”
【妖界】
清燃睁开双眸,刚动了动手指便发觉有些不对劲,她迅速起身却发现自己被人用缚神索束在了床榻上,不仅是手腕,还有脖颈上,都戴着沉重的黑色锁链,活动范围不超过三步。
暗室内一片昏暗,一丝的光亮都挤不进来。
湚离见清燃醒了,从黑暗处走近至床榻,他俯身摸了摸清燃的脸颊,低声说:“别怕,只是让你乖一点。”
清燃不解地问道:“湚离,你这是做甚?”
“现下知晓唤本座的名字了?你这美人计还要施到何时?险些便被你给骗了。”湚离解开了清燃脖颈上的锁扣,他欺身上前吻了吻被铁链磨红的地方,“是想着杀了本座,好跟你那徒儿远走高飞吗?”
清燃蹙眉,“你在说什么?”
湚离亮出火犀角,用最尖锐的地方挑开清燃立领上的盘扣,顺带往下剥开了她的衣裳。
清燃闭上了双眸,她咬了咬嘴唇说:“天道让我杀你不假,但……”
湚离接着道:“但是什么?因为本座酷似你那爱徒,所以你不忍心下手。”
清燃惊得瞪大了双眸,不知湚离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她摇了摇头,尽力忽略那双存在感略强的手,“为何你不能是长野?”
湚离手上的动作一顿,接着他欺身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清燃,“扯谎,本座历过劫是不错,但投身的是凡人,并非什么低等狼妖。清燃,你认错人了。”
“我……”
湚离没有给清燃说下去的机会。
“清燃,你是心悦本座的对不对?”
湚离眼底的暴虐和嫉妒褪去,只剩下缱绻的留恋,他伸手拂开清燃脸上汗湿的发丝,起身穿好丢于榻下的衣裳,最后依旧将那件狼裘掷于清燃身上。
清燃动了动手腕,声音嘶哑,“别拘着我,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湚离闻声餍足地一笑,他咬破手指抵进清燃的唇中,轻声细语地说:“好好休息,即便天塌了也与你无关。”
清燃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也不知是因为湚离的话还是他的血,总之她陷入了沉沉地深睡之中。
一连几日,清燃都被湚离锁在暗室之中,封了神识,做了只夜夜笙歌的笼中雀儿。
“第几日了?也该让我出去了吧。”
湚离刚要睡着,闻声撑起头看着怀中的清燃,拈了一缕她的头发在手中把玩,“五日了,出去做甚?散发你那无用的慈悲心?”
清燃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大封要加固,逃窜的鬼神也要杀。湚离,别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太让人难堪。”
湚离嗤笑了一声,“清燃,别说的那么委屈。从你带了火犀角假意嫁给本座开始,你就应该预料到这一天,是你自愿同神界那群伪君子狼狈为奸的。”
清燃蓄力挣开了身上的缚神索,接着她拢起衣裳下床,双脚触地的瞬间,她偏头吐出一口鲜血。
湚离见状,迅速翻身上前扶起清燃,神情不解地问道:“你非要如此作践自己?”
清燃终是没躲过强行调动神力带来的反噬,她抬手抹去嘴角的鲜血,推开湚离的搀扶,起身走出了暗室。
“像你这般自以为是的人懂什么?”
清燃刚一接触到久违的阳光还有些许不适应,她眯了眯双眸,伸手沾了沾眼角的泪水,随即离开了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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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选自李煜(五代)《一斛珠·晓妆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