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傲慢的背后
约瑟夫看着匆忙擦拭着地毯的女仆，感觉这栋房子里有一种阴沉又奇怪的氛围。
就像一座发霉的哥特式城堡。
当然，约瑟夫并不觉得这栋房子真的有霉味，相反，它非常干净明亮，只是生活不和谐的家庭总是给他一种沉闷的感觉。
真是奇怪，约瑟夫看着眼前这个相貌英俊的中年男人，心想着，为什么有的人总是对亲近的人更加恶劣呢？
毕竟他看起来像是一位对陌生人很有礼貌的先生。
“请容我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的老朋友，也是大英帝国最有名的侦探——埃塞克斯公爵夫人以及她的丈夫埃塞克斯公爵。”
说到格蕾丝的称谓时，弗格斯探长生硬地停顿了一下。
其实往常的时候，他都会直接称呼格蕾丝的本名，或者不如说是女扮男装时的名字“格雷厄姆·克里斯蒂”。
他称呼这位年轻的女侦探为“格蕾丝”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过才几个月。
弗格斯探长是一个对贵族没什么敬畏之心的人，在此之前，他几乎从没有称呼过格蕾丝为“公爵夫人”。
但是如果对着不认识的人介绍格蕾丝时称呼她的本名，似乎又不太礼貌。
这位大胡子探长短暂地纠结了一下，随后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您好，我是巴特莱·卡文迪什。”
“您好，卡文迪什先生。”约瑟夫和格蕾丝几乎同时说道。
“请坐，我想大体的情况弗格斯探长在路上已经说过了。”卡文迪什先生有些发愁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他茂密的头发，“如果您有什么疑问，尽可以向我提问。说实话，我也想尽早找出那个小偷。”
“在您的记忆当中，礼拜二那天，是否有人表现得有些可疑呢？”约瑟夫问道。
发现这位先生有所犹豫，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们不会草率地认为可疑的人就一定是罪犯。您只需要列举出您觉得可疑的人，至于他们是否与这起案件相关，就请交给警察和侦探来判断吧1
卡文迪什先生沉默了片刻，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身前的桃花心木办公桌，斟酌着语气说道：“如果您了解我的工作的话，那么您可能也会知道，这份工作的保密性很高。”
“当然，能为女王陛下传递密信，这可以说是最高级别的保密工作了。”约瑟夫听见妻子用一种近乎无知的语气问道：“这样说来，您平时一定很少参与社交活动吧1
她又在放陷阱了。
约瑟夫下意识地想着。
他看见卡文迪什先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轻视，紧接着，这个中年男人就将身体往后靠了靠，姿态放松了许多。
可怜的家伙，这还只是组合拳里的第一拳而已……
约瑟夫非常清楚，大多数男士在女士面前都会不知不觉地展示出他的傲慢，但同时也会因为轻视，暴露更多的东西。
很显然，卡文迪什先生对女人的轻视根深蒂固，以至于他忽视了整个英格兰最聪明的头脑就在他面前的事实。
从这一刻起，约瑟夫已经开始怜悯这个可怜的家伙了。
毕竟这类人即使活到一百岁，也看不清真实的世界。
用格蕾丝的话来说，就是“普通、自信又无知的人往往很快乐，尽管和他们相处很痛苦。”
“哦，当然不是。”卡文迪什先生的语气变得欢快了一点。
他的脸上浮现了男子汉们在女士们面前炫耀时，那种隐隐的得意。
“您没接触过这类工作，所以不太明白，如果一个人总是往我的家里送拜访信却从不上门拜访的话，那么他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得一干二净。”
“啊，原来是这样。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会按照拜访信中的约定时间上门拜访，对吗？”格蕾丝恍然大悟地说道。
“没错，而且他们在这里时，就像是我的其他普通朋友一样。”卡文迪什先生稍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不过我不能透露他们的姓名。”
“那么，在您看来，罪犯是否有可能在这些人当中呢？”格蕾丝真诚地说道：“我相信您的判断。”
糖衣炮弹。
约瑟夫漫不经心地想着。
这时候，他发现妻子对着他使了个眼色。
“我能随便看看吗？”约瑟夫指着书架，询问卡文迪什先生。
“当然。”卡文迪什先生觉得这对夫妻并不像传言中那么聪明。
面对格蕾丝刚才的询问，他给出的答案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以至于弗格斯探长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约瑟夫刚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崭新的《奥德赛》，就听见卡文迪什先生说道：“我认为他们没有犯罪的机会。”
“您能这么想，一定有很充分的原因吧1
说实话，格蕾丝现在的语气，像极了一只温顺而没有主见的绵羊。
不过卡文迪什先生似乎很喜欢这样的说话方式。
“我可以向您介绍一下我平时的工作方式。这么说吧，那些介绍信里有用的东西也许只是一两句话，而拜访者投递介绍信的时间也非常不固定。除非他们已经彼此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联合作案，否则不会有人比我更早知道文件的全部内容。”
卡文迪什先生说起自己的工作，就开始喋喋不休。
期间约瑟夫在书架上看到了崭新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崭新的《威尼斯商人》、崭新的《雾都孤儿》、崭新的《巴黎圣母院》，以及一本陈旧的《圣经》。
他听见妻子不动声色地从那个自大的卡文迪什先生那里得到了许多有意思的线索。
卡文迪什先生的聊天技巧其实很一般，和宴会上那些说空话的男人没什么两样。
但是他的话里透露了很多东西。
比如在他工作期间，书房必须是完全上锁的。
等到他将有用的消息全部抄录完毕，再利用他独创的加密方法将抄录的东西加工成一封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密信之后，那些信件就会被统一放进壁炉里焚毁。
然后书房的门锁才会打开，仆人们才可以进来开窗通风，打扫房间。
而卡文迪什先生的面前，仅仅会剩下一封已经封好火漆的密信。
愚蠢的卡文迪什先生。
约瑟夫将一本《基督山伯爵》放回书架，心想着，卡文迪什先生一定不知道，他早就把名单泄露出去了。
如果有人细心观察的话。
询问过卡文迪什先生之后，约瑟夫、格蕾丝和弗格斯探长三个人暂时出了书房。
客厅里，那位“翻糖蛋糕夫人”正在向卡文迪什夫人展示她的新首饰。
一串成色并不怎么好的珍珠项链。
哦！但是上面的珍珠多得惊人！
布朗夫人必须要有一个很长的脖子才行。
而在布朗夫人对面，苍白娇小的卡文迪什夫人正在努力地搜刮着脑子里的赞美之词，但是很显然，她的词汇量并不丰富。
她一直反复地在说，“这很好啊，温蒂。”、“我不太了解珠宝，哦，我想我不太适合这些漂亮的装饰品。”
在两位夫人的“家常话”声中，三人走了出去，来到外面的街道上，借着散步的时间，梳理一下线索。
“嫌疑人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多。”格蕾丝说道。
“哦！上帝1弗格斯探长差点跳了起来，“别告诉我你已经发现嫌疑人了！那个卡文迪什先生什么都不愿意说，在他的嘴里，所有人都没有嫌疑，但是他又坚决否认那封电报是他发送的。”
“你没有发现吗？他只会焚烧有情报的拜访信。”约瑟夫好心地提醒着弗格斯探长。
“那个男仆！他一定能看出哪些信不见了1弗格斯探长率先锁定了第一个猎物，“啊，我说这小子怎么一点也不欢迎我到这栋别墅来……”
约瑟夫和格蕾丝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可怜的老弗格斯，他恐怕还没意识到，几乎所有的男仆都不会欢迎一名警察来到家中。
因为那代表着骤然增加的工作量、紧张的气氛，以及随时可能丢掉工作的风险。
毕竟如果雇主进了监狱，他们这些仆人也会被解雇的。
“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弗格斯探长感觉自己像是被达尔文观察着的可笑猴子。
“呃……我是想说，这栋别墅里的任何一个有机会进入书房的人，都有可能是嫌疑人。”格蕾丝补充道：“前提是，这个人必须有阅读的能力。”
格蕾丝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
在目前的大英帝国，平民中大约有一半的人是完完全全的文盲。
也就是说，这些人连一个单词也不认识。
而剩下的一半里，大多数人也不过上过一两年的周末学校，许多人连阅读报纸都有些吃力。
“但是，嫌疑人也许会否认自己识字的事实。”弗格斯探长皱着眉头说道。
“没错，但我认为女主人和厨娘应该不会替嫌疑人隐瞒这件事。”格蕾丝说道。
厨娘是房子里唯一一个不会到雇主居住区域乱晃的仆人，她的工作全部在厨房里，连用餐都是在那里解决。
除此之外，厨娘外出时也是从后门离开，到市场购买肉类和蔬菜之后，就会再回到厨房，书房这种地方，她是绝对不可能去的。
“哦，对了，你已经看过那些书架了，约瑟夫。”格蕾丝走近了一点，肩膀贴着约瑟夫的手臂，“有什么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