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Mrs.043
“……请进。”
到底还是让他进屋了。
夏奈在心里为自己的不坚定叹了声气。
类似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但是夏奈还是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对安室透这张和自己的丈夫一模一样的脸没有丝毫办法。
夏奈在说完“请进”之后一瞬间流露出的懊恼，安室透并不是没有发现。
他不是没有眼色的人, 若是放在平时, 他肯定不会做出这种强人所难的事情。
但事关夏奈, 安室透不愿意错过任何机会。
安室透勾起唇角, 没有攻击性的无害童颜上绽放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夏日午后的阳光下，他蜜金色的发泛着浅浅的光晕, 天青色的眼中笑意微漾，让人根本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那我就打扰了。”
安室透与降谷零的模样再一次重叠在一起，惹得夏奈心里又是一声叹气。
她再一次庆幸自己的脸上还戴着口罩，不必将自己的心虚与怀念全部展现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这房间里全都是灰，还请安室先生稍微将就一二。”
“没关系，是我打扰了, ”他再一次说着相同的话语。
夏奈在他们昔日的住所，以女主人的姿态招待着作为不速之客的自己。
这样的感觉对安室透来说有些新鲜, 也有些讽刺。
他不知道夏奈此时此刻怀揣着怎样的心情, 但是他的心中，确实是百感交集。
再一次看了眼门口挂了十数年都不曾更换过的铭牌，安室透在时隔五年之后再一次踏入这个自己曾经的居所，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屋内的一切陈设与布置还维持着当年的模样，但昔日那个充斥着生活气息的家中, 此刻却尘埃满布，毫无生机。
“安室先生请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进屋收拾一下。”
夏奈把人请进屋里了，才想起这个家现在并不是适合招待客人的状态。别说室内到处都还漂浮着尘埃，就连一个能坐下的地方都没有打扫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
夏奈心中为好好一个家变成这样而落寞不已, 但同时却又稍稍感到庆幸。
这样安室透应该就不会逗留太久了。
然而夏奈还是低估了安室透想要留下来和她对话的决心。
像是早有准备，在听见夏奈的话之后，安室透立刻就接道：“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来帮您一起打扫吧？”
“这怎么可以？！”
夏奈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安室透的提议，像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冷硬，夏奈放缓了语气后又补上了一句。
“怎么可以让客人做这些？”
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将客人请进没有打扫过的家中已是她作为女主人的失格。
夏奈一时心软将安室透请进屋内，又怎么可以让客人帮忙一起打扫？
“这个家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津岛小姐一个人打扫恐怕要花不少时间。”
安室透说着，手指轻轻划过积着厚厚一层灰的餐桌，在上面留下一道清晰的轨迹：“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两个人一起打扫总比一个人要快，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非常擅长家务的。”
这话似曾相识。
说起来，她的降谷老师也非常擅长家务。
夏奈记得自己当初还是高专的学生，每次来降谷家——也就是这里补课的时候，都对降谷老师收拾得井井有条、完全不像独居男性的家感到意外。
头几次夏奈还不敢问，后来过了大约小半年，在她终于和降谷老师混熟后，面对她的感叹，她的降谷老师是这么说的：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非常擅长家务的。
“我、我没有要小看安室先生的意思，”夏奈的喉间涩然，话语不受控制地从口中蹦出，“只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罢了，安室先生特意来给我送还东西，还要帮我打扫房间……”
夏奈说着说着，忽然察觉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对了，您的工作不要紧吗？”
安室透一听夏奈的话，便知道她的态度已经有所缓和，随即趁热打铁：“没关系，我今天只有上半天的打工，出来时已经和小梓小姐打过招呼了。”
安室透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夏奈也不好意思再拒绝。
她从鞋柜里拿出那双不曾拆开过包装的拖鞋，又取了一个口罩，将它们递给安室透：“那就有劳安室先生了。”
“不必客气。”
在安室透戴上口罩前，夏奈看见他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令她的心跳不禁漏了一拍的笑容。
夏奈与安室透快速地划分好了区域，客厅连着厨房的区域的打扫都交给安室透来负责，而她则是负责卧室和卫生间。
每年的6月21日，夏奈都会来这里进行一次大扫除。
不过说是大扫除，其实她需要做的也只是过来确认水电煤是否还能使用，再清理一下堆积的灰尘和更换清洗防尘布。
最后她会在这里逗留一晚，并在第二天离开。
而这个家则会继续空关，直至下一个6月21日的来临。
“我刚才已经确认过，水电都可以使用。安室先生只需要擦一下客厅和厨房的灰就可以了，其余的等我收拾好卧室就会来帮您。”
“好的。”
夏奈对于安室透在客厅打扫这件事，其实还是比较放心的。
这个家里重要的东西，在她当初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收拾完毕。
现在这个家除了降谷零居住时就在使用的家具电器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夏奈倒是留下一些替换的衣服，不过这些都和降谷零当年没有带走的书籍资料一样，全都留在了他们的卧室。
而那是属于她和降谷零的空间。
夏奈不会允许任何人踏入。
打扫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这期间夏奈一直都在卧室和卫生间忙碌。
等她处理好洗衣机从焕然一新的卧室出来时，就听见一阵唰唰的流水声。
穿着被灰尘染脏的浅色t恤的安室透站在厨房的水槽边，他围着那条自己当初和降谷零一起去买的浅蓝色围裙，似乎是正在清洗着什么。
擦拭清理过的电风扇被安室透放在敞开的落地窗边，室外的凉风一阵阵地涌入室内。
客厅内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原本厚厚的灰尘上布满了两人凌乱脚印的木质地板此刻映着光，空气中弥漫一股难以察觉的气味，夏奈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发现安室透不仅是将地板拖过了一次，甚至还贴心地上了一层蜡。
这也太贴心了吧？！
就算是她本人，在每年的这一天回来时，都不曾做到这个地步。
而且他的背影……
夏奈摘下沾满了灰尘的口罩，随手丢进一边的垃圾桶。
一直戴着口罩打扫卫生连呼吸都拘束得紧，现在房间终于清理干净了，夏奈立刻贪婪地做了几次深呼吸。等她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与情绪，这才走向厨房，来到还在专心致志地清洗着什么的安室透的身边。
“真的是太麻烦您了，安室先生。”
“不，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同样也已经摘下口罩的安室透对夏奈笑了笑，“卧室都收拾好了吗？”
“都收拾好了，原本里面也没什么东西。”
夏奈随意地应了一声，转而看向安室透手里正在清洗的东西：“安室先生在洗什么？我也来帮忙吧。”
夏奈虽然想不起厨房还有什么是需要收拾清洗的，但她毕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让安室透这个客人帮着打扫已经过意不去了，她实在不好意思再让安室透一个人忙碌。
怀着好奇与感激，夏奈瞟了眼水槽里的东西，惊愕地发现安室透手里正在清洗的……
居然是那套她最喜欢的餐具。
这些餐具都是成套的，夏奈离开时并没有一起带走，自打她从这里搬离时，这些承载着她与降谷零回忆的餐具器皿就一直收在壁橱里。
即使夏奈每年都会回来打扫，但是这些东西却一次都不曾从壁橱里取出来过。
她到底还是怕触景生情的。
“这些东西，安室先生怎么会想到要拿出来的……？”
夏奈的声音有些局促：“我的意思是，您其实不必、不，我是说，其实我在这里住的时间不长，这些并不怎么用得到。”
夏奈觉得自己越描越黑，她不想浪费安室透的好意，却无法表达自己对这些餐具的抗拒。
无论这些餐具她再怎么喜欢，可成双成对的餐具在失去另一个使用人的时候，便已经失去了意义。
她再也用不到了。
最终夏奈只能垂下头，对着安室透轻声地道了声谢。
“其实我也只是无意中看见的。”
安室透看出了夏奈的慌张，他将最后一个盘子洒完水放在晾干的架子上，这才笑着回应夏奈的询问：“我原本是想找清洗用具的，没想到在厨里看见了这些餐具。”
“正好我打扫完还有些时间，就顺便把这些餐具一起清洗了，”
他隐约能猜到夏奈的不自然是为了什么，就算是他，在看见这些撑在了他们过去回忆的食器时，一时也难以从回忆中脱身。
更何况是夏奈。
为了避免夏奈继续感到难受，安室透笑着打趣道：“津岛小姐就当我是职业病犯了吧，在咖啡店打工后，就得了一种看见餐具便想要收拾干净的毛病。”
他摊摊手，摆出一个“我这职业病就是这样”的可怜姿态。
“津岛小姐不怪我乱动您的东西就好。”
夏奈到底还是被他的反应给逗笑了：“不，我怎么会……”
或许是安室透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了，又或许是他的善意与体贴太过温柔让人无法逃避，夏奈怔怔地看着他的脸，最终还是发自内心地向他道了一声谢。
“谢谢您，安室先生。”
如果是她的话，大约再过五年，也没有动手清洗这些餐具的勇气。
“接下来等这些餐具晾干后就可以收起了。”
安室透擦了下手，脱下那件自己在角落里找到的浅蓝色的围裙：“落了灰的碗筷很难处理，如果津岛小姐不常使用这些餐具的话，可以先用报纸包起来。等将来需要使用的时候，也比较容易处理。”
夏奈并不觉得这些餐具还有能再使用的那一天。
不过这些话她也没必要说出来，平白破坏了安室透的好意。
“好，我之后会去弄些报纸来的，谢谢您，安室先生。”
安室透看夏奈的反应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他从前并不知道夏奈是如此悲观的人，可是易地而处，他觉得夏奈能保持现在这个状态也已经很不容易了。
换做是他知道了夏奈的死讯……
“洗衣机还要再过一会儿才能好，津岛小姐如果没有别的事要忙的话，方便坐下来和我说一会儿话吗？”
安室透重新提起自己最初提出的请求。
他承认，刚才他在提出要帮夏奈一起打扫的时候，是故意不提这件事的。
而在他帮夏奈打扫完了房间的现在，即使夏奈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即使夏奈本人并不愿意听他接下来的话，以夏奈的脾气也不好意思直接将他赶出去。
安室透知道自己的做法很卑鄙，但是……
面对这种特殊情况，他也必须得用特殊手段才行。
“安室先生你可真是狡猾啊。”
安室透的手段夏奈怎么可能没发现。
这一次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无奈，在长叹了一声气后还是点点头，请安室透坐下：“家里没有别的饮料，白桃果汁和黑咖啡，安室先生想喝什么？”
她拿出自己之前在自动贩卖机买的饮料，冰镇过的饮料在隔了两个小时之后，只剩下些许微凉。
夏奈一手拿着一瓶冲安室透晃了晃，征求对方的意见，接着毫不意外地听见对方答道——
“那就黑咖啡吧。”
这是预料之中的回答，夏奈将咖啡递给对方，自己则是拧开了果汁，同时在安室透的对面坐下：“其实我也很好奇，安室先生特意追过来，想对我说些什么。”
“最主要的目的，的确是想将津岛小姐您遗落的东西还给您。”
安室透拿出一直放在口袋中的手机，递到了夏奈的面前。
“如果是别的东西也就算了，但是失去手机的话，您应该会很困扰吧？”
夏奈眨了眨眼，的确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将手机落在了咖啡店。就如安室透所言，如果失去了手机的话，她的确会很麻烦。
“谢谢，”夏奈接过手机，诚心向对方道谢。
她原以为安室透是故意找借口来接近她的，却不想安室透并没有骗她。
夏奈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羞耻，她没有丝毫掩饰，坦然地对着安室透道歉：“抱歉，是我误会您了。”
“其实您没有猜错，给您送手机说到底不过是我的借口罢了。”
安室透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描摹着夏奈的面容，似乎是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又像是在给夏奈做心理准备的时间。
屋外的蝉鸣吵得人心烦，夏奈耳边充斥着嗡嗡的声响，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跳得飞快。
夏奈知道安室透接下来会说什么。
她当然知道。
夏奈觉得自己只是精神除了问题，又不是傻子。
在安室透已经向她表明过心意的情况下，她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安室透接下来想说的话。
可是比起想象中的抗拒，此时此刻夏奈的心中浮现出的竟然是一种隐秘的、难以直言的……
甚至令她感到羞耻的期待。
几乎是下意识地，夏奈起身就想要捂住安室透的嘴，可她紧接着就听见对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说：
“我对您，的确是另有所图。”
这简直就像是坏人才会说的台词，可夏奈却并没有从对方的话语中察觉到任何的威胁。
可即使如此，她的身体还是在微微地发抖。
那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她也说不清楚的情绪。
“有件事或许您不知道。”
就和之前在轻井泽时一样，这一次夏奈依旧没有明确地说着拒绝的话语。
夏奈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面对着安室透的告白，她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直白地拒绝，而是向他明言自己的情况。
“我已经结婚了，而且……”
“我知道。”
安室透想也不想地就打断了夏奈没有说完的话语，显然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包括您在五年前就已经结婚、您的丈夫已经去世，并且我和你去世的丈夫长得很像、还有今天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这些我全都知道。”
夏奈眨巴了几下眼睛，见安室透神情平静，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抚额长叹了一口气。
“你果然还是知道了啊”
她丝毫不怀疑安室透的情报来源。
“他们还对你说了什么吗？”
夏奈记得自己第一次去波洛咖啡店相亲时，夏油前辈曾在吧台那边对着安室透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只是当时她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安室透的身上，也不曾注意到夏油前辈对他说的话语。
倒是今天，六道骸在她接电话时曾对安室透嘀嘀咕咕好一阵子。
但是最让夏奈在意的，还是她和森鸥外约在武装侦探社楼下的漩涡咖啡店见面的那一次。
起初，夏奈并没有意识到店里除了自己和森鸥外的第三位客人就是安室透。
直到她从侦探社下来，想要通知森鸥外上车，却发现他在和一个黑皮肤的年轻人对话时，才发现那人竟然就是安室透。
她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在东京的咖啡店打工的安室透，会出现在横滨的咖啡店的理由，不过看森鸥外和他聊天时的样子，夏奈推测这背后肯定有其他人的牵线。
只是夏奈并不愿意去细想，谁知道之后在轻井泽就得到了安室透的告白。
很显然，安室透从森鸥外那里知道了什么。
而他知道的事情，与她的情况有关。
“和津岛小姐您猜测的一样，基本都是和您的病情有关。”
“既然安室先生已经知道了，那也应该清楚我无法接受森医生和骸先生的建议吧？”毕竟她和森鸥外对话的那天，安室透听了一个全程，应该知道她的坚持。
夏奈抚着额头，垂眼看着被安室透打理得光滑整洁的桌面，“这和您无关，我不想把您也牵扯进来。”
“但是我想。”
安室透答得很快，也很坚定。
“我想要帮您，而且不瞒您说，我也存有自己的私心。”
他顿了顿，快速地说着自己早已整理好的话语：“我并不是想要取代您的丈夫在您心里的位置，我也知道我们才刚刚认识、您对我还并不了解，但是我想要帮您……”
“同时，也想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夏奈抬眼看向了他。
安室透的表情和他的语气一样的认真，让夏奈很难说出拒绝的话语。
“安室先生，您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谁也不愿意被人当成替身。
而在拥有相似面容的情况下，谁也不能后来者不会被当成替身。
安室透虽然说着不愿意想要替代降谷零在她心里的地位，但是拥有着和降谷零一样的面容的他，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信心，觉得他在她的心里不会与降谷零混淆？
夏奈苦笑一声：“有人和你说过，你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吗？”
安室透听见夏奈对自己的称呼从您变成了你，就知道她的态度再一次松动。
他笑了笑：“从前或许没有，但是现在有了。”
“过度的信心便会成为自傲，”夏奈回以轻笑，“但是我并不讨厌。”
当初她会被降谷老师吸引的理由之一，就是他信心满满的样子非常的耀眼，却又不会让人感到讨厌。
而在安室透的身上，夏奈看见了相同的特质。
“我并不打算忘记我的丈夫，但我也知道，自己也是时候该从失去他的伤痛里走出来了。”
夏奈隐下了这个小秘密没有告诉安室透，她为自己找了一个最为合适的借口：“所以从今天开始的一百天，到这个夏天结束，我们可以给彼此一个机会。”
“如果安室先生能够接受的话，我很乐意我们都能有一个不会让彼此感到后悔的夏天。”
夏奈这么说着，向安室透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等这个夏天结束，我们再给彼此一个正式的答复，这样的回答您能够接受吗？”
她在等待安室透的回答。
而安室透，也的确做出了回应。
在夏奈平静的目光下，他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握住了夏奈白皙柔软，却因为长时间使用刃具而布满薄茧的手。
“乐意之至。”
这是安室透在暑热与蝉鸣声中给出的回答。
一如当年。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个人原因，从8月开始，之后的更新时间都是中午12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