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石景山住宅区里一切还很平静。
越过枝叶, 小院草坪与建筑连接的屋檐回廊上坐着一个小女孩,手边托盘摆着切半的西瓜,西瓜挖出了洞, 勺子插在红色果肉里。
“爸爸爸爸, 你看那里有小猫诶!”小女孩指着半空,朝站在另一边的男人说。
矮阑珊外的小奶猫一跃跳到阑珊上,左顾右盼打量小院里的景色。
叶辞掐灭烟, 抖落烟味似的掸了掸衣衫, 朝瑾瑜走过去。
“就不吃了?”他看了眼西瓜。
“不吃了。”瑾瑜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又拢起手指来托住脸颊, 她瞧着那猫儿转眼间便消失不见的地方,闷闷地说,“我不能养小猫吗?”
“马上开学了, 养什么小猫?”
“这是两件事。”瑾瑜的国语大有进益,可还没掌握“不冲突”这类词语的用法。
叶辞坐下来,抱起女儿剩的西瓜吃了起来, “你乖乖上学,不和老师同学吵闹,这学期结束了我们就去领小猫。”
瑾瑜本来欣然地睁大了眼睛,听完话又拉耸下脑袋,“一学期?这么长。”
“长?有多长。”叶辞说完这话自己怔住了。
他想起了庄理, 从认识到现在,竟然有这么长时间了。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没有待这么久的。
是否他们也到了该分开的地步了?
“小理姐姐一定会支持我养小猫的。”
瑾瑜的话让叶辞又一愣。瑾瑜对庄理有特殊感情, 因为事件,因为最困难的时期庄理陪伴在瑾瑜身边。
怎么能让她走呢,他不会放开她的。
可她那样冷心冷情, 让他主动找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瑾瑜。”
“你不要说了……我现在不养小猫就是了。”瑾瑜噘嘴。
“爸爸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啊,什么?”瑾瑜担心是中文课的问题, 蹙起了眉头。
“姐姐做错了一件事,但爸爸也做错了一件事——”
“你们吵架了?”长睫毛扑闪,瑾瑜有些不可思议。
在瑾瑜印象里,他们之间总是柔情蜜意的。
原来也会像爸爸妈妈一样吵架吗?
“那你们也会分开吗?”
叶辞稍微对现下信息时代有点意见,它们硬生生将小孩催熟。
“想问你,我应该要和姐姐道歉吗?”叶辞故作轻松地说。
“当然啊!做错了事情要道歉,难道不是理应当然……?”
叶辞纠正:“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瑾瑜又说,“可是姐姐也做错了事,so there。”(就这样了)
“扯平了吗?”
瑾瑜大约理解了这个词,说:“你们要相互道歉才可以。比如姐姐请我吃汉堡,我讲谢谢,我请姐姐吃汉堡,姐姐也会讲。不能不讲。”
叶辞揉了揉的脑袋,“我们瑾瑜长大了。”
“所以……”瑾瑜缓缓眨巴眼睛,“你们为什么吵架?”
叶辞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因为我做错了事。”
“爸爸,你怎么能做错两件事?还怪姐姐做错了事?”
叶辞觉得瑾瑜说得对。
手机铃声响起,看来电号码陌生叶辞原本不想接听的,想到最近琐事繁杂,或许是重要电话,就按下了接听键。
“叶总,不好意思打扰了,是我南晴,是这样的……”电话那边的女人快言快语,叶辞没听两句腾地起身。
瞥见瑾瑜疑惑的表情,叶辞走到远处接听,眉头紧锁,“你说什么要不要报警?”
南晴想他们不爱声张的,所以才先联络。谢天谢地叶辞没有多余的问话,只说我马上过来。
“爸爸你要出门吗?”瑾瑜瘪嘴,“你讲陪我一整天,可不到睡觉都不叫一整天喔。”
叶辞昨晚回来就一直待在家里,推掉了全部事情。
“瑾瑜,对不起,姐姐遇到一点事情,爸爸必须去。”
叶辞说着拨出了局长的号码,往车库走去。
房间里,庄理被安置在一张椅子上。
“男人用力量压制女人是最低劣的。”没气力反抗,嘴上依然不饶人。
“我没说要对你做什么啊,请你来坐一阵,说一说话。”
“我没有同意,你这叫挟持。”
崔纶浑不在意地说:“不懂你在讲什么。不过我这几天倒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一点怪事。”
庄理想,昨晚的事情不会那么快就传了出去吧。他们是那个圈子的,和崔纶应该没什么牵连。
崔纶自顾自地说:“你和阿让分手,然后和叶先生在一起了?”
尽管不是这么回事,但庄理现在很需要一尊金象辟邪,“对,既然你知道还把我拦住、拽到房间里来?”
庄理从游泳池跃出后直接裹上浴袍回房间,可没走两步,刚给南晴发去微信,崔纶就追了上来。
换作南晴可能会大喊大叫,庄理后来想到这一点时已经没有机会了。崔纶捂住了她嘴巴,还塞了什么药。
庄理觉得太魔幻了,这是法治社会吗?
或许崔纶从前就想这样做,但那时她身边还有万克让,即使醉得不成样子了。
他根本就不怕,他是温哥华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她有没有靠山都一样,只要她孤身一人。
崔纶冷笑,“你可以的。”
“你觉得我拒绝了你,和叶辞在一起,你很耻辱吗?”庄理真的疲乏了,否则才不会这么不清醒地用言语刺激对方。
他在等药效,这样就不会留下记忆、证据。或者他就是喜欢安静的沉睡的身体,强制进入。
已经起作用了,她强撑着睁眼睛。
“你不好奇我听谁说的?”
“谁?……”
崔纶说姓马的房地产老板。庄理恍惚得很,听他说到马总对叶辞很有些怨言,忽然想起是那个在香港打高尔夫的马总。
这些人来人往,面上阿谀奉承,达不到目的就闲言碎语。
不重要了。
那时候多好啊,他偏袒她,甚至不需要在饭桌上说笑。
庄理有点找不到意识了。
警笛声响彻。
酒店管理层事先没有得到任何通知,得知一群制服在深夜突然到访,像查访廉价会所一样闯入他们这个超五星品牌酒店,他们慌张且愤怒。
gm在内的几位管理者向领队的人询问,得到的回应是接到举报,有人从事非法活动。
gm想到了要求查看监控的女人,不会是她报警的吧?可这阵仗根本不像是一般出警。
制服们要求查看监控和住客的信息。已经有察觉骚动的客人表达困惑与不满了,这边工作人员无奈地解释着,那边管理者们动用人脉求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门破开的时候崔纶正在脱女人的衣服。
制服们冲过去逮捕他,在队末不挡事的男人径直走上去,抡拳朝其腹部打去。
领队的人劝叶辞收手,这万一走程序不好交代的。叶辞仿佛听不见,要把所有的怒意发泄出来一般。
崔纶双手被铐了手铐,跌跪在地,没办法还击。他嘴角溢出血腥气,依然桀骜不驯,“叶先生、咳、这么做想过后果吗?”
崔纶在第一时间夺走了庄理的通讯设备,没想到有人会来,更没想到,叶辞亲自带着警察来。
叶辞在另一只手腕处摩挲了下拳头指关节,五指捏出声响,他对制服们说麻烦了,崔纶就被带走了。
南晴探头进来看了一眼,见叶辞上身半撑在床上,半掩底下春光,忙退出去掩上门。
叶辞抚摸庄理的脸庞,看着庄理白净但憔悴的脸色,一时涌出无限的歉疚感。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又在做什么,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他其实想起很多时刻,她为他担忧,为他一句话而雀跃,在酒会上只坐在那里就光彩照人的模样;他们说了好多好多话,他的收藏、对某幅画的感觉,还有投资,他告诉她看好哪支股票。
叶辞给庄理穿上衣服,在另一侧的书桌上找到她的手机和放在透明手机壳里的房卡。
他打开门让医护人员进来,他们把庄理放上担架,乘电梯下楼。
去往医院的路上,叶辞让南晴跟着上了车。
“为什么在酒店?”
南晴有很多话想说,可没来得及说一句,就先被问住了。
“昨晚她打电话给我……”
叶辞说知道了,截断了这个话题,“她说了要住多久?其他安排?”
也许某种程度上叶辞是了解庄理的。
南晴低头说:“我不了解。”
“一点都不了解?”叶辞说,“我应该谢谢你及时发现这件事。”
南晴听出弦外之音,权衡一番说:“她从小就这样,傲气、不服软不服输,她……她对在意的人和事情可能还会苛刻一点。”
“我知道。”
南晴一顿,试探说:“叶总,我觉着庄理是喜欢你的,因为喜欢才稀里糊涂的……我劝过了,人也明白自己错了。”
“是吗?”
叶辞看着车流之中救护车的身影,沉默了许久。
“高总的事情,你放心。”
南晴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急诊科人声纷乱,庄理的心电图、血液等检查结果较为正常。
医生说庄理可能服用了三-唑仑,一种镇静催眠的处方药,可以使人在二十分钟左右昏迷,且持续时间长。庄理的情况不用洗胃,只需输液,再观察。
叶辞守到半夜,被一通电话叫走了。南晴二话不说又回医院,枕边人正喜上眉梢,还嘱咐说:“好好照顾着啊!”
南晴赶来医院时庄理已经醒了,张秘书颇有些尴尬地守在门外。
本来健谈的一个人,被庄理的问句呛得哑口无言。
他问庄老师感觉怎么样?庄理回说你觉得呢?
他说叶总一直守在这里,刚有事才走的。庄理说那又怎样?
他说叶总让你好好休息。庄理说你有完没完?
昨晚的事他知道一二。这么秀气斯文的女孩竟然当众让叶辞难堪,实际脾气有多犟,一般人顶不住。
南晴说一会儿派出所的人要来录个口供,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一下。
“哦。”庄理缓和了些,说,“张秘书说是你发现不对劲的……南晴,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南晴拍了拍庄理身上的被单,“谢什么呀,你谢叶总吧,你不晓得那条街上的人传是在抓毒品交易!”
“你怎么一下就投了敌营。”
南晴笑,“我可没有,我全身心支持你。不过我要和你坦白个事儿,”接着凑近小声说,“叶总答应帮高培安了,你说他不会反悔吧?”
情谊是真,利益也是真。
庄理笑着垂眸,“至少他是说到做到的人。”
叶家宅邸大门紧闭,主屋雕窗透出光亮,映照院侧的盆景松。
夫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拢着披肩,看模样被吵醒了,刚起来。
蓦地,书房传来一声摔茶杯的声音,夫人肩膀微陡,眉毛也挑了起来。
“工商局老贺半夜电话打到我这,问是怎么回事,说得好委婉,‘二公子有什么计划也该知会我们一声’。得!酒店老总在外头出差,连夜赶回来——你知不知你的行为对别人酒店、对他们要造成什么影响?传出去旁人怎么说?”
“小事,股价不会跌到哪儿去。”
叶玉山指着叶辞鼻子怒斥:“混账!为了个女人本分都丢了!那谁谁、小崔,现在律师出面,你还准备跟人打官司?”
“那是局里的事儿,该怎么判怎么判,他那种人就该进去蹲几年。”
“加拿大人,你怎么送人进去?你还想我帮你给法院打招呼?”叶玉山冷笑。
“不劳烦爸,我自己能处理。”
“反了你!”叶玉山伸手往边桌一捞,茶盏已然丢了出去,只有一叠报纸。
报纸砸在叶辞身上,散落一地。
“你现在马上把事情私了。”叶玉山点着桌子说,“这时期不能由着你胡来。”
“普通人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话未说完,猛一声拍桌响,叶玉山气得发抖,“跪下!你给我跪下!”
叶辞和父亲僵持对视,缓缓屈膝,跪了下来。
“爸!……”
少倾,星夜赶来的叶玲在母亲催促下闯入书房,看见眼前景象,不由僵住。
母亲在电话里说小哥做错了事,父亲动怒,母亲劝不住,怕父亲高血压犯了,让叶玲快来劝一劝。
叶玲没想到这么严重。多少年了?小哥结婚后没再受过父亲这般训责,他兢兢业业,从不出差错,可谓圈子里一众公子哥中的劳模典范。
“你们出去——”叶玉山指向门口的两位女人。
“爸,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夫人附和道:“就是呀,这大晚上的,吵着隔壁可怎么好。”
叶玉山撑住座椅扶手起身,叶玲忙去扶。叶玉山甩开她,对跪地的人说:“好,你不办,我亲自去。”
夫人惊慌道:“叶辞,你还不跟你爸认错!”
叶辞背挺得笔直,一语不发。
“没法没天!”叶玉山迈步,身形微微颤抖。
夫人让叶玲去卧室床头柜拿药,上前扶住叶玉山,劝他去歇一歇。
“你就给我跪在这儿,好好反思!”
一众人拥簇叶玉山在卧房躺下了,叶玲想趁机去书房,教叶玉山发现,说:“你干什么去?”
叶玲说:“我去劝劝小哥。”
夫人温声哄说:“让她去吧,兄妹俩感情一下好,说不定叶辞就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来到书房,叶玲要扶叶辞起来。叶辞看着墙上一张书法长框——一琴一鹤,说:“跪着吧,不然一会儿给老爷子气昏过去了。”
“你知道爸生气,怎么不好好认个错?”
见叶辞不答,叶玲又说,“妈说是女人的事情……你从不在这些事身上栽跟头的呀。”
叶辞简短说了事情经过,叶玲怔怔地说:“小哥,你疯啦……你认真的?”
叶辞挑起眼尾笑了下,“这不是想认真也没法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