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查案2
京郊
卫瑜和陆承一起选了个距离杜律较远的位置,仔细地探寻周围的环境。
因为时间过得不久,所以许多打斗的痕迹与车辙印都还在上面。
“这条路不是回京最近的一条,也不是最好走的一条,她们走这里,是早有预谋,”卫瑜手中捻着从地上抓起来土,看着略显纷乱的车印对陆承说道,“都是计划好的……映初,我还真不愿意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人想要利用自己的孩子来陷害我。”
她生活在卫家,虽然上有皇帝猜忌,下有小人几进谗言,但卫家门风清正,赏罚分明,对待自己的孩子若非必要更是宠爱有加。
所以从猜出皇后拿三公主陷害之时,卫瑜其实是不愿意相信的。
“未必是温皇后的意思,”陆承站在边上,空出的手里握着卫瑜的剑,与她站在一起,“皇后与姜荼共谋,此事大概率是姜荼的意思。温玉皇后出身不高,并无母家助力,想来这些年也是有把柄握在姜荼手中。”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地交流,凑得很近,但声音并不大,想来还是顾忌着有第三人在场,未曾将事情摆在明面上深谈。
而杜律,杜统领眼不见为净,他为了保证自己良好的心情,下了马车就与二人分开了。
“他倒是胆大,是以为朝中没人管得了他吗?”卫瑜摇摇头,朝着这片荒凉空地上的两侧的松林方向走去,“也不想想,自古宦官专权,哪里有一个得了好下场的。”
这片土地历史悠久,承载万物,大承不是第一个有所传承的皇朝,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都说以史为镜,卫瑜读的书不多,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就像宣武侯选择定居荆楚,必是从封侯之初便已经给卫家的历代子孙寻好了结局。
皇朝百年后,陆家与卫家,皇权与军权,猜忌横生之下,定不会有从前的和睦。
所以在军营的大帐里,挂着卫瑜的奶奶,也就是大承开国皇帝的长公主亲手提笔书写的四个字。
青山埋骨。
可是人心贪欲不足,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这般清楚。
“姑姑久居荆楚,对于朝堂之事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陆承言语间有些深沉忌讳,站在背光处,同卫瑜说道,“现今朝廷党争严重,多年前贵妃遇刺,皇兄震怒之下派人彻查,连带着牵扯起了先帝年间,前朝与后宫勾结谋逆漏网下的许多余孽。”
“这事我倒是听说过,先太后把持朝政,致使丞相一家独大,残害了不少陆家子孙,”卫瑜在松林边上的一块巨大灰质岩石旁停下,围着它转起了圈,“就连当今陛下,都是因为送到了荆楚,才得以平安长大。”
眼前的石块叠立,距离不到一米的地方就有两道混乱车辙痕迹,果不其然,卫瑜在一个方向站定,手指轻轻丈量,在上面发现了东西。
“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兄幼年坎坷,才导致了如今思虑过重,敏感多疑,”陆承追着卫瑜的目光,从袖管中抽出一碟纸,垫在了石板上将流程记录了下来,“连当今皇后都是从民间选举,左右二相被他裁撤,才有了如今的宦官专权,朝廷党争严重,世家与寒门分庭抗礼。”
卫瑜朝陆承招手,让他动作快点,跟着往松林里走,“你详细说说。”
“多年前贵妃有孕,卫家势大,但远在荆楚,我皇兄回朝不久,为稳固时局先后娶了朝廷与民间的大大小小十三位姑娘,”陆承张口咬住了毛笔的根部,腾出手收拾起铺在石面上的纸张,有将毛笔小心拿下,跟上了卫瑜的脚步,“曾许诺于荆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也不得不向残酷的现实低头。”
是了,这件事,一直都是姑姑的心病。
当年后宫惊变,皇上出京巡视祈福,回来的时候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左右二相被捕下狱,满族流放,姜荼腹中三剑,挡在贵妃身前。
而姑姑倒在床上,下身血流不止,已经进五个月的孩子,就那样于这场事故中落掉了。
“贵妃身体受损,至今不孕,”陆承站得错后了卫瑜两分,目光中凝聚冰雪,喉咙哽咽酸涩,却缠掺杂着刀割般残忍的快意,“姑姑以为,这是谁的手笔?”
陆家的人,除了泰贞帝,不管是谁,对卫家几辈的人来说,全部称的上冤孽。
他也是陆家的人。
可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陆承闭上了眼睛,嘲笑自己心疏愚蠢,作何要控制不住,问出这样的问题。
“你是想说皇上?”
陆承的心狠狠一抖,几乎抽搐着蜷缩了起来,他感觉混身紧绷,伤口干涩涩地疼着。
若是卫瑜说出什么他不喜欢听的。
自己该怎么办?
陆承的嘴里泛着浓浓的血腥味,他咬破了舌尖,只感周遭的景物都失去了色才,想要将卫瑜关起来的念头,在恶念筑成的充满贪欲的荆棘丛中混杂而生。
“怎么可能?”卫瑜语气坚定带着不可置信,他拍了陆承一掌,笑着说道,“也对,你虽然在京城住得久,却远没有我们了解他。我大哥曾经说过,陆恒其人,不是位合格的君主,但是对于姑姑,他是最好的丈夫。”
“姑姑相信他?”陆承惊道。
“不是信他,”卫瑜嘴角带笑,微微摇头,回应道,“我信哥哥,不会看错人。”
卫家势大,卫婉性烈。
旁人受不起这样的姑娘,姑姑也忍不到嫁人后方方面面拘谨的规矩,除了陆恒最大的疼宠与偏爱,再不会有人能给得起了。
“那便是姜荼。”
陆承的话咬在嘴里,周身的冷汗沾湿了衣襟,觉得自己好像是待在囚牢的死刑犯终于得到了特赦。
“或者皇后。”
他刚刚仔细想过,从姜荼势起,到如今的专权涉政,一桩桩地细细分析,总归是叫陆承抓住了那细微的蛛丝马迹。
丞相一职缺漏,现如今倒是被姜荼填补。
他所做的事情虽然不多,但是单单就分拣奏章上承打回这件事,就是十分的有利可图。
深居要职,牵一发而动全身,怪不得卫瑜哪怕清楚他对卫家人的觊觎与阴谋,却仍是不肯下手。
怪他目光太浅,没有注意到其中要害。
功过是非混杂,利欲忧患共存。
若是寻不到合适的替代品交接姜荼的职务,想来卫瑜不会愿意轻易对他下手。
若不然,对付那个老东西,还用的着与他周旋?贵妃身边安置的暗卫寻个良辰吉日都可以轻易结果了他。
“皇帝以为,姜荼于贵妃,救命之恩大过天,”陆承意有所指,对卫瑜说道,“而贵妃认为,帝心易变,忌惮卫家。”
这是姜荼存在和生存的最初倚仗。
皇帝的愧疚,卫婉伤心的沉默。
那个孩子,更是成姑姑与陆恒最深的隔阂。
只可惜,如今却被人告诉是从中作梗。
卫瑜的心中说不出是怎样复杂的感受。
失望?难过?还是自责?
看着眼前明显有着拖行剐蹭痕迹的松林,吐出了一口浊气,她其实对许多事情并不上心,但也只是不上心,并不代表她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的孩子走上歪路。
“可惜矛盾持久日深,早就已经变了当初的味道,”陆承的眼睛泛着光,大衣中包裹着挺拔的躯体,已经比卫瑜高了不少,“若要动手,非取其性命,清其党羽方可除此大患。”
那就是要让她连皇后与三公主一同干掉喽?
陆承的语调轻轻,说的话好像一个站在局外的人,对着书中的故事评头论足。
卫瑜杀过的人不少,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去指责陆承血凉骨冷,况且姜荼处世激进,的确该死。
可是她担心陆承啊。
这般心态与气量,若有日后,该如何是好?
内有宦官专政,诸侯分权,外有天灾大祸,草原骑兵虎视眈眈。
诸位皇子年幼,陆承如此心智与谋略,若有反心,陆恒那个于政事懒惫的咸临皇帝,那里会是这个孩子的对手。
在识人这方面,她没有学来哥哥的好本事。
曾经好像孤狼一般的少年,聪敏了,长大了,学会算计了……也变得会让她伤心了。
“陆承,”卫瑜背对着他,脊背挺得笔直,一只手支在树干上,语气里没了往日的小心温柔,她拿出来公事公办的态度,与对待一个陌生人并无区别,“你不是不愿让我杀了姜荼吗?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她果然看出来了。
像是一场无声的博弈,在一个不合时宜的场合,用一个不合时宜的方式。
不可预知的是卫瑜的态度,带给了陆承无法言说的刺激感,他刚刚尝到了甜头,就忍不住想要去索取更多。
姑姑会给吗?
“姑姑再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他要慢慢将他的性情中阴暗与偏执点点暴露给卫瑜。深海浮舟,叠起的浪潮从来都是先鼓动了自己,才能带来倾覆帆舟的力量。
卫瑜会怎么办?
卫瑜没怎么办。
她既没有对陆承愤怒地施以训斥,也没有失望极致到无话可说。
难以言喻的愧疚感穿越了层层无奈占据的她的心头。
改变都是痛苦的。
要么流血,要么流泪。可是不论哪一种,只要想到在她不在的事后,这些事情发生在了陆承的身上,卫瑜就觉得心如刀绞。
“装傻,糊弄我做什么?”卫瑜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明媚的眼神里有着哀痛,她放下来不久前发现的线索,决定要先把孩子哄好,“你想试探什么?我的态度?可让你满意了?”
陆承看待问题透彻,人又机敏,从她回来的这些时日观察,是个少年老成又懂得示拙藏锋的聪明人。
虽说年纪小了点,但除了醉春楼找猫的那次,卫瑜还没听过他会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故而担心之余觉得好笑,好笑之余又感到心疼:“朝政稳固,乃江山黎民,百姓社稷之福,姜荼虽错漏不少,但目前还算有点用处,我们就算卸磨杀驴,也不该如此过早动手啊。”
她不忠君,却来告诉陆承不要搞事。
真是有点讽刺。
卫瑜将长剑从陆承手中拿回来,小心拍拍她的肩膀,结果一低头,就看见了他手中捏着的白纸:“还没有问你,这是做什么的?”
还要记录一下,训练写作技巧吗?没听说这孩子还有写书的爱好。
“不是,”陆承摇头,他刚从卫瑜的话中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与卫瑜自说自话地交流了,于是他眨眨眼睛,低头冲卫瑜说道,“我是奉了大理寺卿之命,来协助姑姑查案的。”
卫瑜刚刚的态度,仿佛给他吃了一记定心丸,虽然关于姜荼的事陆承却实改变了主意,但是也没想过利用卫瑜动手。
姑姑虽然误会了他的意思,但好像结果,也不赖。
“姑姑怎么知道我不想杀姜荼?”
他恢复了从前的状态,变得安静起来,眼角带笑站在背光处瞅着卫瑜,头发落在肩上,长长的睫毛弯在眼皮上,漆黑的瞳仁仿佛碎着满天的繁星。
卫瑜轻咳嗽一声,急忙转身糊弄道:“姐无所不知,那什么,走了。”
陆承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开心地直接笑出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