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程佳蕊
白沙江贯通宁市,从高空俯瞰下去,它就如一条绿色缎带缠绕在这座古老城市的腰间,给城市带来鲜活。
事实上,宁市的发展也离不开这条大江的灌溉滋润,白沙江对于宁市的意义并不局限于水土养育。从千年前始,这条江上就发展出了极其繁荣的漕运,一直到今天,江中行过的船舶不断变多也不断变大,唯一不变的,是它作为西南行省水上运输枢纽的特殊地位。
在宁市当地,凡是了解这座城市过往的老人,都知道那个曾在旧往岁月中倚靠水上运输,带领着大家走上致富之路的老程家。人言程家代代出英杰,百年风雨,砥砺前行,当初的名门如今早已在历史中功成身退,也许留存了硕果,也许置下了巨业,但在宁市人的心目中,这个家族从来有口皆碑,他们所得所有从不引人眼红嫉妒,因为即便在华国房地产泡沫最为严峻的时代,作为全国一线城市榜上有名的宁市,有程家人在背后发力,房价也从来没超出普罗大众所不能接受的范围。
在白沙江老井坎段西岸,有一座山,山名楓山,山上有一片连接着宁市最高级疗养院的别墅群,靠山抱水,依山而建,是宁市有名的富人区。
夜色下,一辆行政级迈巴赫缓缓驶入疗养院,最终在疗养院南边一处三层白色小楼前停了下来。
戴着墨镜与白手套的司机从驾驶位上下了来,与早早便等候在此的保镖点头示意,然后拉开车子后座的门。
后座上下来一个男人,若是闻人祁在此,当能一眼认出,这个男人便是之前他去医院探望那个叫阿蕊的女人时,曾有一面之缘的金丝眼镜男。
保镖推着轮椅靠近车子,男人下车后将西装外套脱下递给司机,返身从车内抱出一个女人。
女人正是闻人祁曾在车祸中救下的“阿蕊”!
男人把阿蕊抱到轮椅上,然后摆手示意保镖退开,换自己推着轮椅,走进了白色小楼。
他们没有在小楼里停留,而是过小楼去到后院,后院有一片占地极广的竹林。
“那个u盘,送到他身上了吗?”程楠刚推着妹妹走进竹林,便听她如是问道。
程楠自是点头。
初秋夜色下,江岸冷风呼呼,吹动竹林沙沙作响。
“风有点大,要不还是回屋子里吧?”程楠看了看妹妹清丽却毫无血色的脸庞,不禁担忧道。
程佳蕊却不答。
于是程楠只得推着她继续沿着竹林小径前行。
程楠其实知道,妹妹为何来了疗养院却不进屋,而是执意要先来看看竹林。
在程佳蕊很小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告诉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受爷爷的影响,程佳蕊从小就很喜欢竹子,喜欢它纵毁不失其节,纵焚不夺其清。
她是在爷爷身边长大的,是程家第五代里最得宠也最聪明的孩子。爷爷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曾年纪轻轻继承家业,壮士断腕保住程家,又在其后的数十年里重现程家辉煌,甚至比起过去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佳蕊很崇拜爷爷,在她的眼里,爷爷是个完美的长者,格局宏大目光长远,行事果断手腕强硬,即便偶有小错也能及时承认及时补救,他的一生波澜壮阔,一直为这个家奔忙,直到过世才卸下扛了几十年的担子。
而今天,是他老人家的祭辰。
程佳蕊被哥哥推着走过这片竹林,睹物之下思人情起,满脑子都是爷爷那张慈祥笑脸。
这片竹林,是他老人家亲手种下的呀~
后来他老人家铲掉老宅,把它重建成了这座疗养院,老宅什么都没留下,独独留下了竹林。
程佳蕊犹记得,老人家曾笑呵呵地摸着她的脑袋,说以后佳蕊也要居有竹,说把竹林留下来,以后好做她的嫁妆
竹林承载了她好多好多的回忆,程佳蕊记得竹林成林后,爷爷每逢春夏之交会带着她来挖竹笋,记得竹林里的凉亭风很清,爷爷笑眯眯地带着她来泡茶,还有每年那个女人上门来闹,爷爷带着她躲进林里,挠着头走走停停。
每年那个女人上门来闹事的时候,爷爷总带着她躲在竹林里,等那个疯女人走后才出来,喜欢画竹却画不好的爷爷,回了家会把爷孙俩关进书房,一幅幅画下歪歪扭扭的绿竹。程佳蕊尚且记得,那时那个慈祥的老人常常摸着一旁研磨的小佳蕊的脑袋,不住念叨着说:蕊蕊,爷爷绝不会让你爸爸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
说着说着,他便老泪纵横~
一片竹林并不大,能藏住当年的爷爷和蕊蕊,可当你的脚步不停下了,便终究要有走出的时候。
天光全黯,竹影森森。
被哥哥程楠推着的程佳蕊,走出了这片竹林,就像走出了有爷爷的岁月,走出了宁静温馨的童年。
“停一下吧。”她说。
于是程楠推着她,在竹林外驻足,他拨转轮椅的方向,把婆娑影影留给程佳蕊。
泪水就那么不争气地滑落了下来~
爷爷把程氏留给她,把一副重愈千斤的枷锁架在了她的肩膀上,在遗嘱里写下了一句“蕊蕊,别怪爷爷,爷爷没得选”后,就撒手人寰。
“爷爷,蕊蕊终于知道,什么叫没得选。”她在沙沙竹海前呢喃,委屈用泪流不干。
逃避过忍让过,终究不得不回来。
“我们回去吧。”程佳蕊擦干泪水,程楠叹息完,推着妹妹转身。
白色小楼亮起了灯光。
为了方便受伤的程佳蕊行动,几日前小楼加装了电梯,其实装电梯前程楠曾玩笑式的表示过,说他不会厌烦抱着自家亲妹妹上上下下,当时程佳蕊不置可否,装电梯的事到底也没搁置。
在保镖陪同下,程楠推着轮椅上的程佳蕊坐电梯上了三楼,一行人在一间书房前驻足。
保镖在门口等候,程楠则推着妹妹走进书房。
书房很大,摆放了很多书架,书架上满满存放着许多书。
其实程楠并不喜欢来到这个书房,一来是因为书房里的装饰太过老掉牙,很难想象过完年就要到22世纪的今天,这个书房里还存放着许多20世纪末期的旧物事,二来,则是因为书房里书架多得令程楠每次走进来,都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大学期间的学校图书馆,喜好热闹的程楠并不喜欢图书馆的气氛,哪怕安静而充满书卷味儿。
“如果不习惯,你可以先出去等我。”往办公桌行去的书架隔间中,程楠听到妹妹如是说。
“不碍事的。”程楠停了一停,微笑,推着妹妹继续前行。
程佳蕊则发出一声叹息。
走过一列列书架,两人来到了办公桌前。
办公桌旁摆了一架脚踩缝纫机,程佳蕊看到缝纫机,眼眶倏地一红~
高门大户,缝缝补补何其少?谁不是还不等用旧便换?谁不是一句不喜欢了就换?
何况缝缝补补?
可是当年,她的衣服裤子,几乎都落下过爷爷的针脚!爷爷曾戴着老花镜就着台灯,在这台缝纫机上对她倾注过多少疼惜与爱护?
用爷爷那个时代的话来说,他是10后呀!
可笑当年她还时常埋怨爷爷小气,都舍不得给她置换新衣服!
程佳蕊胸腔中的酸楚与悲痛在一刹那间倾涌,不过几秒的工夫,泪水就像珠帘般落下,她用力地捂住嘴巴,都压不住此间泣不成声……
爷爷甚至连她嫁人都没等到,便撒手人寰!
爷爷说过要给她带孩子的呀!
程楠看着哭到几近失声的妹妹,心里亦微微发酸,他下意识掏出烟盒点燃一支,抬头望着大书桌后挂着的一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出神。
那幅字挂在最高处,下面是他们的爷爷画得最好的一幅墨竹…
手机提示音在压抑的哭声中响起,程楠稍稍回神,看了看满脸病容憔悴的妹妹,忙熄灭烟头,打开屋子里的空气净化器,悄悄退出书房。
来到门口,他向几个保镖点头致意,然后把刚才下面的人发来的信息给几个保镖看。
信息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字:已就位。
陪同二人上来的司机看了看信息,问道:“阿楠,要不要我去盯着,四公子那边…”提到四公子的他明显迟吟了一下。
程楠低头皱眉,先是摇头,过了一会儿后,又点头。
“还是去一趟,老四那人…这些年没少乱来。”
司机点了点头后,程楠又吩咐道:“注意保护好那个闻人祁的安全,他毕竟救了阿蕊,另外,让你们去查闻人祁,查得怎么样了?”
听到自家老板询问,一个保镖上前一步回道:“根据我们所查到的信息,这个闻人祁身家倒是清白,他的父亲曾是一位消防员,很多年前就殉职了,他的母亲只是个普通工人,目前在广粤行省那边打工,比较显眼一点的是他的学历,他是南科大的工科硕士,目前在华锐工作。”保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程楠留意到了他的神态,忙追问道:“有什么其他的特殊吗?”
保镖想了想,继续道:“我们在调查他的时候,发现他在九年前曾被其就读的高中记过大过,还受伤住了院,可关于当年他为什么记过住院,却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甚至后来他的记过处分都撤销掉了。”
听了保镖的话,程楠陷入沉思。想了几分钟后,他又开口问:“会不会和老四有关?”
保镖摇头:“如果他真是四公子的人,凭四公子手上的资源,我们若是想查肯定查得到,毕竟…程老过世后程家的资源基本都在蕊小姐手上了,四公子这些年虽然发展得不错,但想要和整个程家比,还是不够看的。”
程楠点头会意,吩咐道:“好了,你们先去忙吧,记得多留两个人在这里,比起u盘和法院的事,阿蕊的安全更加重要。”
保镖与司机点头,听程楠又交代了几句后,便动身离开。
人既去,唯留程楠站在门口,他回头看了看书房,深邃的目光像是要透过一排排书架,看到最里面那痛哭的人儿。
“阿蕊~爷爷走了,你还有我!以后,我定不要你再受任何委屈!”程楠暗暗发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