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冲鸭冲鸭
陆绥铮捂住了头,不想说话。
是,那男的叫你你就飞快转头,我这个当爹的喊破喉咙也就比个屁声大点是吧?
薛执被那双笑意盈盈的小鹿瞳看得心口发热。
他不由自主地对着她温柔地笑,转述道:“大将军叫你回去。”
“回去做什么呀?”
薛执:“……”
思忖片刻,抬眸看了一眼七窍生烟的陆大将军,在陆夕眠也要转回头看过去时,他手疾眼快又拉了一下女孩的袖子,很快松开。
陆绥铮双目赤红,瞪着那块布料,眼睛里若是能冒火,此刻袖子上应该有个洞。
薛执笑道:“大将军方才叫你,你没有听到。他想让你坐回到他的身边。大将军担心你站在这里,会影响本王呼吸外面新鲜的气息。”
他的位置正对着门口,风吹进来,都被陆夕眠挡在了身后。
他说得很慢,有意照顾女孩受伤的右耳。
陆夕眠看清他的话,脸顿时红了。她不好意思地往后退,“抱歉抱歉,殿下,我是太担心你,没有顾虑到这些……”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父亲,敬佩道:“还是我爹思虑周全!”
陆绥铮:“……”
哼。
宣王殿下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他是头回见识,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啊。
当着他的面就敢这般胡扯,他没回来的时候,那宣王还指不定是怎么哄骗他那个傻乎乎的女儿的!
不过也不得不赞同,只有这么说,才能不破坏他们父女间的感情,还让她心甘情愿地听话。
若是照实说是他这个爹不许她关心宣王,那以她女儿那个一根筋死犟到底的呆愣性子,肯定要与他再争论一番。
到时候若是在宣王的府上长篇大论讲一遍宣王殿下多好多好,她又如何如何放在心上惦记着,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女儿在身侧落座,视线频频落在上首位的男人身上。
陆绥铮意味深长看过去,冷笑了声。
宣王殿下不愧能在这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
见人能说人话,见鬼能说鬼话。照顾每个人的情绪,在一团乱麻中,总能迅速地寻到最优解。
这男的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坐回去离得远了,陆夕眠看不清薛执的口型,但她又不敢再跑过去,于是只能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兄长和父亲瞧。
交谈嘛,必然是有来有回,她看不清殿下的话,但她可以看清楚父兄的话,总不至于两耳一关,两眼一闭,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陆绥铮如愿以偿得到了关注,心里却有一股一股的酸气往上冒。
他知道,他只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那个。
呜呜。
老父亲揉了揉脸,拭去那不存在的一抹辛酸泪。
从父兄的口型中,陆夕眠知道他们是在说金宁宫那件事。
陆绥铮严肃了神色,再一次向宣王确认道:“真的只是意外吗?”
为人父母,最挂怀的不过就是一双儿女。他陪伴在女儿身侧的时日加在一起也没多久,眼下女儿受了委屈,他这个父亲就算是拼着官不做,也要给她讨回公道。
薛执默了片刻,点头。
“卷宗中交代得很清楚,卫惩应该已经拿给您了?”
“嗯,殿下亲笔所写,我信。”
陆绥铮在官场上混迹,在战场上厮杀,什么没见过?
他眯了眯眸,意味不明道:“本将是说,这意外中可有其他人为迹象?”
薛执沉默了更久的时间。
镇南大将军比他想象得要更敏感。
薛执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正专注地盯着她父亲瞧的女孩身上。
若他与陆夕眠仍然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若是他们只是互为宫宴上客气点头的匆匆过客,那他此刻的答案一定是:
“没有人为迹象。”
他最初对她也是一言不发的,因此后来每次再见她,看到她只能靠读唇来分辨话语的样子,心里总有那一丁点的愧疚。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理智与愧疚在撕扯,在蛊虫的催动下,他饱受折磨。
可现在,这些问题都不复存在了。
他们不再是从前那样的关系,他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他。
薛执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有。”
陆绥铮脸色骤然冷了下去。
大抵是他的变化吓着了陆夕眠,她惊惶、茫然地转回头,依赖似的疑惑望向薛执。
他对她安抚笑笑,摇了摇头。
在女孩又转回去看陆绥铮时,薛执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卫惩,带大将军去御司台。”
卫惩心中一凛,抱拳答是。
他眼底有激动神色,亦有些感慨。
殿下曾问过:“你知道本王最想做的是什么吗?”
那时他答:“您希望国泰民安,百姓不会再流离失所。”
殿下又问:“你觉得如今的陛下,做到这两点了吗?”
卫惩知道,没有。
卫惩知道,宣王的野心藏在他那副和善斯文的面容里,藏得很深,没有人瞧见过。
卫惩知道,宣王笑脸相迎的那些人里,有他欲除之而后快的仇人。
原本只是孤军奋战,此刻,殿下的这一道命令,代表了一个信号。
宣王想要把陆家一起拉到船上了,卫惩想。
陆绥铮显然也知道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
他神色复杂地盯着薛执,想问,却又不敢张嘴。
他知道,女儿正在看着他。而宣王刚刚之所以那样偷偷地说,是怕被陆夕眠知道。
这份顾虑透露出了这个深藏不漏的男人藏在心底的一丝在意,陆绥铮无法不动容。
他偏过头,对长子说:“我要随卫大人去看一看证物,你留在这里。”
他又看向女儿,目光在她那个留了疤痕的右耳上落了一瞬,柔和了声音对她说:
“待会和哥哥一起回家,知道吗?”
陆夕眠兴奋地点头,甚至忘了问父亲要去哪里。
陆长缨心思太粗,不解道:“我们跟您一起走啊,留在这里作甚?”
陆绥铮无奈地敲了下儿子的脑袋,不情愿地咬牙切齿道:“没看到你妹妹不想走吗?”
到底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她那一双眼睛只恨不得扣下来贴在人家身上,他这个做爹的,离家两年才回来,对她不闻不问,又凭什么强行带她走呢。
陆绥铮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警告地看了一眼宣王。
对方原本正在笑眯眯地听着陆夕眠讲话,察觉到他的视线,愣了一下,回以更温和客气的笑容。
哼。
果然是个不正经的。
就知道勾搭涉世不深的小姑娘。
也不知道他那个傻呵呵的大儿子靠不靠谱……
陆绥铮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厅中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没了亲爹的管束,陆夕眠又两步跑了过去。
她这回特意站在男人的身侧,得意道:“殿下,我站这里,不会影响你。”
薛执摇头失笑,纵容地说了声好。
“宣王殿下,百闻不如一见,殿下之风姿,果然叫多少人都望尘莫及。”
陆长缨不会奉承人,他是个直肠子,有什么便说什么。
此时夸便是真夸,说的也是他心里所想。
宣王早就听惯了这种话,面上不见丝毫傲慢自满的神色。
他谦逊地淡淡笑着,多一分便自傲,少一分便虚伪。
他不说自己,转而论起旁的。
“小将军十四岁便随父出征,实乃国之栋梁,少年英雄,你才是人人该学习敬仰的目标。”
这种场面话若是旁人来说,陆长缨死都不会当真。
可若是讲话的是讨好人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的宣王,陆长缨想,他信了。
“镇南大将军忠诚护国,作为他的儿子,小将军的压力本王可以想见。好男儿志在四方,这不假,可小将军心肠软,亦是真情。生母早逝,小将军不忍妹妹在家中孤苦无依,所以这两年,小将军即便有所成就,这心里也总有遗憾,想来有些事情早已深深刻在心里了吧。”
“陆姑娘受了伤,小将军的难过大概胜过这世间上的任何一人。”薛执温柔道,“心里的委屈与后悔无法同父亲说,也无法和陆姑娘讲,这才是最憋闷之处,对吗?”
宣王总是一语中的,戳中旁人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
陆长缨低下头,眼眶红了。
他和妹妹一胎双生,也不知是不是在娘胎里时食物都叫他抢了去,他这个先出来的哥哥身强体壮,妹妹却从小瘦弱多病,小可怜似的。
陆长缨把妹妹的孱弱归结到自己的身上,认为是自己夺了陆夕眠的健康。
六岁那年母亲去世,后来他便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好保护妹妹。
国家有难,他作为将军的儿子不能不上战场,先有国再有家,这是父亲打小对他的教诲。
可是家中的妹妹始终叫他放心不下,心有不甘。
父亲总拍着他的脑袋,说他这个人遇到妹妹的事就变得婆婆妈妈的,陆长缨也总是揉着脑袋一笑了之,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他们本就是双生胎,很多感受都是心灵相通的。
别人不知,他怎会不知,陆夕眠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所谓。
她是疼的,是难受的。只是为了不叫家人担心,她总是强忍。
陆夕眠看不清薛执说了什么,只看到自家哥哥又要哭,她赶紧制止道:
“殿下您别说了,我哥哥眼窝太浅,盛不住眼泪,”陆夕眠卖起亲哥来毫不犹豫,“他还特别爱哭,比我都爱哭,这第一滴眼泪要是掉了下来,那可就止不住阀了!”
陆长缨鼻音浓重,急声反驳道:“休要在殿下面前抹黑我!我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谁哭了!”
陆夕眠听不到他的恼羞成怒,她一双眼睛牢牢黏在薛执身上。
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其中一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专注地自闭。
另外两个挨得极近站着。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慢慢又变得奇怪起来。
好像有些热,心跳也开始快了。
陆夕眠脸颊上爬上一朵红云。
“殿下,你有想到我今日会来吗?”
其实她更想问——
你想我了吗?
昨天分开后,有想过我吗?
我想你了。
想了你大半宿呢。
好不容易睡着,后半夜又梦回金宁宫,梦到了那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
她长到十六岁,连男人的手都没正经牵过。
一上来就……就……
女孩赧然地咬住唇,腮畔似贴上一朵吐蕊的粉色桃花,满面羞涩,衬得容颜娇艳如花,叫人望上一眼就不住沉沦。
薛执怔住半晌。
她羞涩的样子从前并不多见,最近倒是总看到。
是小姑娘开始长大了吗?
“本王不曾料到你会来。”
他以为病好之前,都见不到她。
“是我非要来的,本来爹爹也没打算带我。”她不满地嘟囔。
“为何非要来?”
“因为……”陆夕眠飞快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因为我想见殿下。”
薛执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狼狈地也偏过头看向别处。
她从前便直白得叫人难以招架,如今更甚。
血脉下的蛊虫又蠢蠢欲动,若非他用内劲强行压住,只怕还不知要失控成什么样子。
心口咚咚地吵闹着,气氛灼/热了起来,燥得人嗓子发干。
薛执咳了声,将热意压下,压低声音,放慢语速,“今日执意跟来,家里人说什么了?”
陆夕眠忆起自己曾经大胆直白的话,红了脸,小声道:“没说什么呀,能说什么?”
能说的可多了。
薛执低声笑着。
他若是有个女儿,言辞恳切地对另一男子关怀备至,他大概会将那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个底朝天吧。
还好,他的家世就摆在这里,由着人查。
“你会介意本王出身不好吗?”
陆夕眠愣了下,“殿下是在说笑吗?您出身不好?”
“只是说如果。”
薛执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做这种设想,但他现在面对陆夕眠时,早已认输,放弃挣扎。
还未成为她的什么人,他竟开始患得患失了起来,开始有无谓的忧虑。
“如果啊……”陆夕眠犹豫了下。
若是以前,她应该不会介意,毕竟宣王的身世如何也与她无关。
反正他都是要篡位的,他都当皇帝了,还在意以前出身如何吗?
而且只要宣王肯帮陆家就好,他就算是街头乞丐,那也是个有野心有能力有手腕的乞丐,出身如何并不重要。
放在现在……
她也不在意。
她喜欢的就是现在的这个人,她想亲的也是现在这个正在看着她的男人。
若是有朝一日他不是宣王,他变成了乞丐,那她也可以用她的小金库养他,没什么问题。
只一点不好,就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篡位。
嗯,决定好了。
哪怕他落魄,她也得时时敲打他,毕竟当阶下囚的滋味实在不好。
这辈子最差也还得当个人上人吧?
若是她重生一回,叫人家过得还不如上一世,那她才是真的作孽哟。
薛执嘴角噙着笑意,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的表情愈发坚定,心里兴味更浓。
“想什么呢?”他低声问。
陆夕眠偏过头看了一眼哥哥,见对方还耷拉着脑袋,认真地自闭,她又转回来。
望向薛执的目光里多了几分郑重,还有说不出的……
嗯……
任重道远?
薛执笑意微凝,想起她从前总是不按套路出牌,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小姑娘捏着拳头,表情悲壮:“殿下,你放心,哪怕来日你沦落为乞丐,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所以不要放弃你的宏图大业啊啊啊啊!!奋斗啊!!殿下!!
薛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