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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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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容这样一说, 逛街自然是再逛不成的了。又怕马车颠簸,另换了一乘软轿回府,过二门, 直抬到弇山院门口, 这才叫陆慎抱进帘后软榻上,又唤了丫鬟服侍她换了居家的衣裳、软鞋。

    一时弯腰去握她的手, 见手心凉凉的, 问:“可疼得厉害?”

    林容先是缓缓点头,又摇头, 整个人钝钝的, 仿佛懵了一般,试探问道:“我有点怕,要是这个孩子有什么意外……”

    陆慎立刻截断:“尽说些胡话, 不过碰了一下罢了, 那花筐里垫着厚厚一层槐花, 又软又密,又不是摔在平地上,怎么会有意外。”又不耐烦地厉声吩咐廊下的仆从:“大夫请来了没有?”

    大夫早已经派人请来候着了,见陆慎发话,这才敢请进内室去。三五个人轮番进来,具是妇科千金的圣手,隔着帘子诊脉,望闻问切一番, 道:“夫人腹痛可还厉害?可曾见血?”

    林容回:“刚才一抽一抽的疼,现在倒觉得好些了, 只觉得有些坠坠的、闷闷的, 倒是不曾见血。”

    那大夫便点头, 回过头商量一番,拱手对陆慎道:“回君侯,夫人的脉象流利圆滑、从容有力,是血气冲盈之症。只舌苔略泛黄,有些胎热罢了。想是跌倒受惊,动了点胎气,实并无大碍,煎服一两副安胎药,先卧床静养几日。”

    陆慎又反复再三地问:“当真无大碍?脉象可以错漏之处?当真没有小产?”

    那些大夫叫他这么一问便有些吞吞吐吐起来:“这……夫人的脉像,确无小产的迹象……”

    他语气并不大好,浑然一副医闹的模样,林容拉拉他的衣袖:“好了!”

    陆慎只抿唇站着,林容便道:“你是在跟我生气,还是在跟他们生气呢?”

    陆慎只得作罢,挥挥手:“都下去吧。”

    一时去端茶,见那茶盅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了,重重搁在小几上,放得又不稳,顿时哗啦啦摔在地上:“这些服侍的丫鬟,何其疏忽职守,你屋子里的茶都是冷的,恐怕别处更有不尽心之处。”

    又皱着眉问:“你贴身的那几个丫头呢,怎么不见进来伺候?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你宽纵她们,倒叫她们没得分寸了。回头叫来管事的来,该打的打,该罚的罚,肃一肃这院里的规矩。”

    林容脸上带着点笑,拉了拉他腰间的那条蓝田碧玉带,叫他离得近些,伸手去抚他紧皱的眉头,轻轻靠着他身上,好一会儿,叹气:“好了,总是没事,虚惊一场。你这样一发作,老太太哪里如何能不知道?她老人家一知道了,便只是动了胎气,只怕也得悬心好几日。再说了,那些丫鬟才不过十七八岁,倘不得用,打发出去就是,做什么打人?”

    温香软玉在怀,又是这样半娇半痴的语气,叫陆慎再生不出一丝怒气来,淡淡道:“你总是知道怎么对付我的。”

    又轻手轻脚抱了她到床上:“你在床上躺着,休息一会儿。”

    说着,便要起身出去,衣袖叫林容拉住,问:“你要到哪里去?”

    陆慎不知何意,这小女子何时问过自己的行踪,不在乎也并不关心,道:“我出去瞧瞧。”

    林容靠在枕上,略垂了垂眸子:“说好陪我去逛逛的,连小半个时辰都没有,又要急匆匆出去,你就这样忙?”

    陆慎不说话,良久,伸手去抚那凤钗上摇晃的珠翠,末了,意有所指道:“你那日说宁愿清醒,我今日却觉得难得糊涂,有时候原要糊涂些才好,有些事只有天知道了。只是,你要知道,这样的事,是再一不可再二的。”

    说罢,倒是不再出去,脱了衣衫,陪着林容小憩起来。不多时,丫鬟端了安胎药进来,林容喝了一碗又睡下了。

    直到傍晚时分,有丫鬟进来通禀:“君侯,沉管事在外头候着,说有要事禀告。”

    林容叫吵醒,坐起身来,见帐外已洒满夕斜的碎光,推了推陆慎:“去吧,沉砚寻你,总是有要紧事的,只怕还是外头的公务。”

    陆慎掀帘起身,嘱咐她:“晚上不必等我用饭了。”

    林容点点头,闷闷坐了会儿,回头问:“翠禽回来没有?”

    外头立着的小丫鬟回:“夫人,翠禽姐姐已回来多时了。”不一会儿,翠禽便捧着碗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汤药走进来,半跪在床前,不由自主地流出泪来:“县主,真要喝这药吗?奴婢小时候,见婶娘流产过,不知留了多少血,止都止不住的。要是喝了这药,县主有个什么意外,奴婢这贱命,一万条都赔不起的。”

    林容接过那药,略吹了吹,喝了一小口,实在烫得厉害,伸手去抚翠禽的泪,叹息:“我来这里,事事都身不由己,独这事,我实在是想自己做主。”

    翠禽道:“县主就这样厌恶君侯,不愿意生养他的孩儿?”

    林容淡淡道:“是他还是别人,实没什么分别,总是些叫人难以忍受,又不可理喻的大男人。生了孩子出来,忧他虑他,做母亲的一颗心在油锅里煎。”

    说着,那汤药凉了些,她吹了吹,又喝了一大口,问:“那酒楼里包厢里的药是我早几月便藏好的,你去的时候,有人跟着你么?”

    翠禽并不大确定:“奴婢只说那家酱肉好吃,要买些回来请院子里的姐妹们,那时县主跌倒了,慌乱得很,倒是没人怀疑。只是,有没有人跟着,奴婢倒不清楚。”

    林容点点头,把那碗药一气儿喝光了,叮嘱她:“你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来,知道么?”

    翠禽只默默摇头:“县主倘有意外,奴婢岂能独活?”

    林容叹:“傻丫头,这药一个时辰之后,要再服一碗,要不然腹中血块流不出来……”话未说完,便见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来。

    陆慎这边,刚出得门来,见沉砚候在阶下,手上奉着一封书信:“君侯,德公来信!”

    他打开略瞧了一通,便疾步往外而去,一面走一面道:“真是三军已备,东风将至。”

    沉砚跟在后边,走到院外这才禀告:“君侯,夫人身边有个贴身丫鬟,叫翠禽的,今儿去了酒楼买酱肉,出来的时候,抱了一大包袱的东西。跟着的人瞧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又不好上去搜,只寻了个机会,走近探了探,很大一股药材味道。”

    陆慎顿住脚步,问:“去酒楼买药材,还有呢?”

    沉砚觑了觑陆慎的脸色,实在难看,道:“夫人身边的另一个丫头,叫凤箫的,这些日子心神不宁,奴才命小丫头盯着她,总听她一个人哭,嘴里还念叨着‘县主要做傻事’。虽是些细枝末节,但同夫人有关,奴才想着回禀君侯为好。”

    陆慎听罢,已是满面寒霜,转身往弇山院而去,刚至门口,便听得‘流不出来’这四个字,一脚踢开门,略用了些力,那门往后倒去,连带着几大扇屏风,一时哗啦啦倒了一地。

    林容静静半坐在床榻上,一脸淡然,倒是翠禽吓了一大跳,手上的药碗顿时摔在地上,整个人跪在地上,止不住发抖。

    陆慎拔剑,指着那碎碗,冷冷问道:“这是什么?”

    林容的语气平静得仿佛没有起伏,十分默然:“滑胎药,已经喝了一碗了,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再等上片刻,血水就会流出来了。”

    陆慎的脸色忽变得死寂,怒极反笑:“好,舞阳县主崔十一,不愧是长公主的女儿,连日伏小做低、虚情假意,便是为的今日?”

    一时沉砚提溜了个大夫进来,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搜检出的几大包药材,那大夫骤然闻此辛秘,抖着手去辨认:“五行草、麝香、藏红花……这……这都是些堕胎的虎狼药,便是喝上一小口,也断然保不住了……”

    偏这时翠禽似回过神儿来,跪着上前一步,哭着求饶:“君侯恕罪,夫人只是一时糊涂,只是一时糊涂,都是奴婢没有规劝。”

    陆慎此时已双眼血红,当下提剑刺去:“你既是忠仆,那便自然该成全你。”

    林容大骇,立刻扑过去,那剑锋一偏,顿时在胳膊上划出一大条血痕来,湖碧色的衫子立时叫鲜血染透。

    她回过头,眼里又满是那种叫人讨厌的疏离,笑笑:“陆慎,你今日也尝到了,被人出尔反尔的滋味了。”

    林容慢慢站起来,仍由那血渐渐滴在裙子上,她笑着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生这个孩子吗?”

    “因为你不配,你这样的人,不配叫我替你生孩子。你不明白吗,不是因为你从前待我不好,也不是因为我心有所属。我只是单纯的瞧不上你,单纯的不喜欢你。你可能一直觉得,你这样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天下的女子都应当爱慕你,即便是现在没有,将来也会对你死心塌地。哼,其实,你这样的人,我连一秒钟都难以忍受。”

    陆慎望着她,嘴里满是血腥味儿,忽大笑起来,连道了三个好字:“好好好,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这样水性杨花、心肠狠毒的妇人,怎配生下陆氏血脉?”

    厉声吩咐沉砚:“来人,去端堕胎药来。”

    不多时,那一大盅堕胎药已叫人呈了上来,陆慎长剑一挥,挑起那妇人的下颚:“君子成人之美,舞阳县主,陆某今日便成全你。”

    翠禽本已叫人压在一旁,见此强挣扎起来,她记得县主说过,这药虽然要服三次,但是毒性颇大,不能连着服用,要每间隔一个时辰才服用一次,药量也要减半。倘若一次服下,那是要出人命的。只可惜,她挣扎不动,只得呜呜叫:“县主,不能喝,不能喝。”

    林容迟疑的端起那药,连喝三碗,只怕会腹痛流血而死。

    陆慎哼笑:“你们夫人不敢喝,喂她喝下去吧。”

    不多时,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按着林容,便要灌药:“夫人,得罪了。”林容躲避不及,衣襟上洒了一大片,叫呛得直咳嗽,好容易止住,勉强说得出一句话来:“我自己喝,我自己喝。”

    她端起那药,直喝了三大碗,又忽地呕心反胃,扑在地上干呕起来,一时身上红的血,黑的药,颇为狼狈。

    陆慎冷漠地望着她,道了一句很好,大步转身而去。

    一时屋子里的人皆散了,只留下林容、翠禽二人,翠禽忙取了帕子替她包扎手臂上的伤口,泣不成声:“县主,怎么办,你喝了那么多的药,怎么办?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林容对她颇为愧疚:“我大概也就是这一两天的日子了,只连累了你。老太太是个和善人,我早求了她,放你们这些人回江州去,倘若有幸,我在六姐姐哪儿给你们留了一笔钱。”

    她说着,忽觉浑身发冷,往床边踱步而去,已顾不得翠禽的哭泣声,脸上一片惨白:“翠禽,我睡一会儿,不必叫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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