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畸胎6
雷雨将他们的呼救声盖过, 等第二天人们发现，这对夫妻已经死了，被烧成扭曲的形状, 无比狰狞。
小乖藏在地下室，成功躲过一劫。
人们没有找到她的尸体，便以为她跟着那对夫妻一起烧死了, 也没耐心找过。
也许他们觉得死于意外是个不错的结局, 而且是和爱她的父母一起。
这栋别墅被火毁去以后, 没人修缮，它就一直空在那里。
大雨过后，草木旺盛。
白色三层小楼已经被火熏黑, 原本是砖石修砌，大致结构没坏。
乌鸦为了养孩子, 已经是个熟练的大盗了, 甚至开始偷水、偷电，在地下室里装电器。
小乖喜欢这样的生活, 她开始喜欢安静了。再也不觉得吵闹的地方很好。
她不喜欢说话，始终沉默。
偶尔流泪, 或者莫名低落。
地下室原本没有镜子, 乌鸦也不想让她看见这些。小乖想要镜子，乌鸦只好弄了一面小镜子。
小乖看着镜子里那张丑陋的脸, 开始颤抖, 她闭上眼睛，镜子里的怪物也跟着闭上眼睛。
她睁开眼睛, 怪物跟着睁开眼睛。
“啊——”
近乎嘶哑的悲鸣，说不出的恐惧，以及彻骨的怨愤。
镜子被她失手砸碎。
她蜷缩成一团哭了起来, 悲噎不止。
乌鸦变大许多，把她揽在羽翼下，轻轻用翅膀拍她的背。就算乌鸦想说谎哄她，她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畸形的手臂。
以前那对夫妻只有在拍摄的时候才会把她带出来，会准备拍摄内容，不会专门把她带到镜子前。
小乖总是待在不见光的地方，以为自己是个残缺的、生病的孩子，对自己的长相没有高预期，
真正看到的时候，发现那张脸惊人的丑陋、扭曲、恶心，还是被吓到了。
以前幼时不觉，现在她已经有了审美。
她见过的人群都是正常的，不论美丑，至少肢体健全。接受这样的命运，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无疑十分残忍。
当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胳膊，看着畸形的腿，有种毁灭一切的冲动。
最后只扑在乌鸦怀里，抽噎着睡着。
这里又恢复了一段时间的平静，没有人愿意过来。本就是非常偏僻的地方，邻居都离得较远，那对夫妻为了不让家里的秘密被人发现，附近没有交好的朋友。
一连数月过去，竟只有仆人过来。
她知道别墅有个隐蔽的地下室，小乖以前一直被她藏在那里。
她听说了火灾的事，特意过来送别。
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小乖就算没有在火灾里死去，也被饿死在地下室里了。
有人说一家三口都死在那场火灾里，那个畸胎果然是天生的怪物，会带来不幸，只有烈火才能净化她的罪恶。
也有人说并没有找到那个怪物一样的小孩。她被火焰彻底净化了，烧成了灰烬。
仆人害怕看到地下室里腐烂的尸体，鼓起勇气打开入口，发现里面很干净，并焕然一新。有儿童床，有冰箱，有电视，几乎囊括了一个正常人需要的所有日用品。
“onster——”
仆人没有找到小乖，低声呼唤。
地下室温度比外面更低，常常是各种凶杀案的发生地，这里的东西不像是一个小孩能做到的，一定有个成年人藏在这里。
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仆人心惊胆战，打算呼唤两声就离开。
小乖在听到地下室里有响动以后就藏在衣柜后的暗格里，如果她想出来，可以通过衣柜出来。要是她不想，就算其他人打开衣柜，也只能看见隔板，无法发现藏在后面的小乖。
乌鸦总觉得不安全，想多挖一点地道，或者地下室等等。
明明是飞禽，为了养孩子，它已经无师自通水电路装修、挖掘地道、设计暗格等等，进步显著。
平时在林夜白身边，它只用丢诅咒光环，或者探查环境，比较安逸，直到现在遇到困难，才开发出多种技能。
“onster——”
仆人仍然在呼唤小乖，今天来这里她已经透支了所有勇气，如果找不到小乖，她再也不会来。
小乖听到仆人的声音，藏在暗格后，有些犹豫。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出去，仆人是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离异后养着两个孩子。
小乖没有从仆人身上察觉到恶意，在那对养父母的对比下，偷偷为她准备食物的仆人是个很好的人。
即使有乌鸦陪伴，小乖还是太寂寞了。
乌鸦看待世界的角度和人类不一样，即使它和小乖之间十分亲近，也很难和小乖沟通。
日渐长大的小乖，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事。也渴望除了乌鸦以外，还有其他的人接受自己。渴望每天能见一见阳光，可以在碧绿的草坪上看书……大多数孩子的日常生活，是她梦寐以求的。
她喜欢那种被阳光照射的感觉，即使有时候光线刺眼，外面热得厉害，她也仍然喜欢太阳。
仆人以前对她不算特别抗拒，在她刚来这个国家的时候，仆人还会给她洗澡换衣服。
“onster——”
第三次，小乖终于爬出暗格，缩在衣柜里。
“呜——”
小乖发出一声含糊的回应。
仆人小心翼翼靠近，时刻警惕，怕周围会窜出一个变态，实际上并没有。乌鸦就停在阴暗的角落里，正在观察仆人的一举一动。
它其实觉得小乖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很容易被人伤害。因为人心是最容易变化的东西。就算在短时间内表示接纳，也会在未来某一刻深恶痛绝。
但这样的话，它没有办法直接告诉小乖。
而小乖是一个相信爱、渴望爱的孩子。
就像她小时候躺在婴儿床上的时候，努力向周围的人张开手臂，想像其他孩子一样，被抱在怀里柔声安抚。
却从未得到。
只有在无人时刻，乌鸦才会出现。
乌鸦无法阻止她对人群的渴望，如果直接和她说，所有人都不会喜欢你，那对她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如果让她接触人群，她早晚会被伤害、被放弃……持续发展下去，只会有两种可能。一是她终于找到了愿意接纳她，对她好的人类。二是她遍体鳞伤，心灰意冷，对世界上所有人都失去信任。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简直不可思议。”
“是谁把你放在这里？”
小乖没有回答仆人的话，她始终不愿意乌鸦的存在被其他人知道。
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仍然模糊，不知道世界上其他乌鸦都不像这只乌鸦那样，可以自由变换大小，可以口吐人言。
“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仆人有些惊喜，甚至在某一瞬间动过把小乖带回去的念头，但她很快放弃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她已经没有能力再养一个孩子，而且是一个这样天生畸形的孩子。
“以后我有空的时候会来看你……”
“那个人对你好吗，他是否危险？”
“我尽量来这里，为你带一些糖果，希望你能高兴。”
“主永远爱你，onster。”
一丁点零星的善意对小乖来说都是宝贵的。她用清澈的眼睛看着仆人，带着幼崽特有的温润柔软。
仆人在那以后，每个月会来一两次，有时候是路上摘的野花，有时候是省下来的糖果、巧克力以及一些食物。
她一直很担心碰到在地下室暗暗养育小乖的人，总是白天过来。但一次也没有遇到，她猜测可能是一个同样有着肢体残疾的人在养育小乖。
小乖的心理状态稳定了一点。
自从大火过后，小乖就经常陷入莫名的阴郁暴躁之中，也开始仇视自己的身体。
但她期待仆人到来，给她讲一些琐事，比如新买的蓝莓派、家里养了一只瘸腿猫等等。
乌鸦其实性格比较高傲孤僻，平时还嫌二狗不够聪明，和它聊不到一起。
它不知道怎么照顾一个有心理问题的小孩，即使它在小乖心中无比重要，在交流方面，总是有所欠缺。
仆人的出现稍稍填补了一些欠缺。她不定时到来，让小乖始终怀有期待。她听到脚步声，总是很高兴，想知道这次会有什么礼物。
小乖也会和乌鸦一起，制作一些小礼物送给那个心怀善意的女人。
但是，安静的废弃别墅迎来了不速之客。
刚开始，附近的小孩子会来这里探险，后来一些年轻人，想看看这栋传说中的鬼宅以及恶魔消失的地方。
他们在这里泼洒圣水，刻画符咒，或者用一些死去的动物来祭祀。有的人试图消灭恶魔，有的人试图祭祀恶魔，获得力量。
白天的时候，小乖总是很担心有人会闯进来，不管做什么都静不下心。
晚上的时候还是会有人过来探险，好几次都差点发现了十分隐秘的地下室。
仆人也发现了这件事，警告那些人不要过来打扰死者的安宁，那些人只是嘲笑她，说她是愚蠢的信教者。
她觉得小乖待在这里不再安全，想把她带回家里，始终没有办法彻底做决定。
直到有人发现地下室，并将一具尸体丢在里面。乌鸦打算带小乖换个地方住，一个剧组恰好在这里取景，想拍一部恐怖电影。
乌鸦还没来得及搬走，剧组就在附近入住了地下室里的尸体被乌鸦分割好丢进冰箱，每天晚上偷偷带出去掩埋。
纸总是包不住火。
小乖还是被人发现了。
剧组想让小乖参演，饰演鬼童，而她本身就是已经死去的“恶魔”，天生就带着热度。
小乖第一次从导演眼中看到欣赏和认同，她暂时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还是有种被接纳了的感觉。
仆人照常过来看望小乖，这次她什么也没带。因为她失去了工作，甚至还欠了一笔钱，焦头烂额之际，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她不敢面对家里的两个孩子，想到了小乖，正好过来看看，也可以倾诉一些烦恼。
有时候她失去了生的希望，想结束这段糟糕的人生，但想到小乖还在努力的活着，就觉得自己遭遇的一切不算什么，至少她还有健全的身体。
她过来的时候，剧组正在讨论想让小乖参演的事情，她也加入了其中。最后决定收养小乖，让小乖配合剧组一起拍摄。
这是小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价值。
与之前那些短视频拍摄不同。
剧组的人是在认真拍摄电影，营造各种恐怖氛围。而冰箱里部分没有处理完的尸体，因为断电，渐渐散发出了奇怪的臭味。
乌鸦已经很谨慎，很小心，小乖在接触人群的过程中，乌鸦终于在人前露出了痕迹。
人们并不知道这只乌鸦的奇异之处，只以为小乖饲养乌鸦，得到了它的认可。
这实在是个很神奇的故事。导演甚至想着在拍完这部电影之后，以小乖为主角，拍摄她和乌鸦之间的故事。
第一部电影拍摄得很顺利。
现在小乖有了新的养母，她对小乖还不错。但她还有两个孩子，儿子十岁，女儿八岁。
她永远没有办法付出同样多的母爱，儿子和女儿需要母亲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出现。
对比之下，小乖更加可怜。
那两个孩子非常排斥小乖，觉得是她抢走了自己的母亲。
大人们在的时候，他们称小乖为妹妹，对她很好。大人不在的时候，恶毒的咒骂，藏在衣服下的掐痕……欺辱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乌鸦在半夜的时候，试图捂死那个小女孩。
人类的道德和法治并不能限制它的行动，凡是伤害到了小乖，触碰到了它底线的人，它都会想办法解决，不惜一切代价。
正当那个小女孩奄奄一息的时候，小乖出现了。
“不——”
小乖让乌鸦停手。
她很羡慕那个小女孩，那是一个过分漂亮的孩子，有金色的长发和碧绿的眼睛，就像一个小天使。
她的哥哥和妈妈都很爱她，剧组里的工作人员、演员也爱她。
小乖除了乌鸦，什么也没有。
还好她有乌鸦。
但她不想让乌鸦杀掉姐姐，即使姐姐不喜欢小乖。如果姐姐死了，那个女人一定会很难过。要是那个女人知道真相，乌鸦会很危险，他们会害死乌鸦。
乌鸦重新变小飞出窗外，有些憋屈。在外面的世界，它不高兴还可以杀掉那些让它生气的人，这里却不能轻易动手。
要是把母女三人杀掉，小乖会继续顶着恶魔的名头，不会再有人接近她。
乌鸦已经事先将监控处理好，没人能发现今天晚上它做的事。
那个小女孩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半梦半醒，不太清晰，但她隐约之间听到了小乖的声音。
有恶魔想杀死她，小乖就是那个恶魔。
不管她多乖巧听话，在兄妹俩眼里，她都是一个魔鬼，会给家里带来不幸。
而小乖拍摄电影赚来的钱，都换成了他们家里的房子、新衣服、美食、玩具等等，这一点谁都没有考虑过。
他们觉得自己能收留小乖已经十分大度。
第一部电影拍完，上映之后大爆。
小乖真正有了名气，成为著名的“鬼童”。
她在电影里饰演的角色，和她真正的人生经历相差不大。人们也将电影里角色的性格和真正的她对应在一起，觉得她就是那样的存在。
第二部电影正在筹备中，养母的小女儿也参演了这部电影，饰演一个天真无辜的小女孩。
小乖有些喜欢那种拍电影的感觉，说不出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她终于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了。
乌鸦始终陪伴着她。
在电影镜头下的小乖，眼睛里有光。她在努力学习，努力接触这个世界，试图留下一些痕迹。
第二部电影名字就叫《onster》，畸胎。
一个饲养着乌鸦的奇怪女孩。
电影会讲述她从出生到死亡的经历，以及和乌鸦之间的奇妙纠葛。其中有一个镜头，需要乌鸦受伤，直至死去。
小乖不愿意拍摄这样的镜头，就算剧组用其它乌鸦来代替，她也不愿意。
导演不愿意改剧本，小乖的意见被无视。剧组众人只想拍摄出一部伟大的作品，为了拍摄这部作品，可以死很多只乌鸦，没人会关心那些乌鸦的死活。
小乖让乌鸦飞走，不再回来。
乌鸦也确实躲在了暗中，它觉得剧组应该会用其他的方法来拍摄电影，比如说制作非常逼真的道具乌鸦等等。
剧组也确实尝试过，不管是制作出来的乌鸦，还是从野外抓来的乌鸦，或者是直接买来的乌鸦，都没有办法拍摄出导演想要的效果。
那些乌鸦没有人性，不太聪明，它们也不亲近人类。并不像那只金瞳乌鸦，看起来神秘高贵，充满故事感。
“其实有一个方法可以让那只乌鸦自己出来。”
养母的女儿很羡慕小乖有一只乌鸦，她曾经想过用食物诱捕乌鸦过去，但乌鸦并不买账。自那以后，她就连乌鸦一起恨上了。
小乖有多喜欢那只乌鸦，大家都知道。如果乌鸦死去，小乖就会一无所有。小乖什么都不配拥有，她只是一个恶心的怪物而已，怎么配拥有那样聪明的宠物？
“什么办法？”导演问。
“攻击她，乌鸦会自己出来。”小女孩的声音清脆甜美，语气也十分平常，仿佛说的不是什么恶毒的话。
娱乐圈里并不缺这样长相可爱的小女孩，但是onster只有一个。她会成为一部经典电影的灵魂，甚至会参演越来越多的恐怖电影。
小女孩即使拥有小乖万分羡慕的外表，也无法取代小乖。
“只是攻击她而已，又不会死……”
“这样是为了让电影效果更逼真，想成就经典，必定要有所牺牲。那么多演员都能在危险的环境下拍摄，她为什么不可以？”
小乖盯着姐姐，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在心中祈祷，乌鸦不要出来。
乌鸦不能被这些人抓住。这些人不会要她的命，她还有用。
“啪——”
在导演的示意下，剧组一个饰演反派的演员，抬手就是一巴掌。
小乖跌坐在地，就连捂脸都很艰难。这种被打的感觉并不陌生，小时候在福利院的时候，偶尔遇到其他孩子，她会挨打。
后来那对养父母为了拍摄视频，不耐烦的时候也会打她，砸东西或者辱骂。
她忍住眼泪，用憎恨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人。
她恨这里所有人。
“再来一下。”导演示意。
就在那个反派再次把手抬起来的时候，乌鸦终于从树影里冲出，金瞳里满是愤怒。
“嘎——”
导演露出欣喜的眼神，做了一个手势。
“砰——”
一声枪响，空中绽放一朵血花。
“不——”
凄厉喑哑的哀鸣响起，小乖爬向乌鸦坠落的地方，眼泪模糊视线，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色。
她给乌鸦带来了不幸，都是因为她想和人类在一起。如果她不想拍电影，乌鸦就不会有事。
“妈妈——”
小乖匆忙去找乌鸦，周围人影纷乱，她看不清楚，只听到其他人的欢呼声。
“这个镜头拍得真不错，眼神中的绝望太有爆发力了。”
“要是这只乌鸦死了，就再买些鸟蛋过来，让她从小养着，总能养出感情来的。到时候多养一些，她就不会这么抗拒了。”
“妈妈——”
小乖终于摸到了乌鸦，还有温热的血。
“真可怜，它死了。”
清脆的笑声响起，养母的女儿说话的语气带着虚假的怜悯，她站在小乖面前，冷眼看着这一幕。
“唯一的宠物也死了，还真是不幸……”
她叹息起来。
小乖却不理她，只是把乌鸦拢在手心，小心翼翼地吹气。眼泪滴在乌鸦的身体上，晕开点点血花。
“乖……”乌鸦低声叫了一下，试图用眼神告诉小乖，自己不会死。濒死的动物除非说出一口流利的英语，否则不管发出什么声音都不会有人关心。
如果它死在这个世界里，只会回到诡雾海，到时候林夜白会想办法救它。
以前它也对小乖说过，它死去不是真正的死亡，只是回家。一定会过来，带她离开这里。
但小乖已经失去理智，她憎恨这个世界，憎恨所有人，甚至憎恨她自己。
只有乌鸦爱她。
而她害死了乌鸦，是她害死了乌鸦。她最恨的是自己，如果始终藏在地下室里，乌鸦不会有事。她不应该向往外面的世界，只有更深的地底，才有她存活的空间。
以前无数次有人除怨失败，一次次重复的悲剧，无数积压的怨恨和绝望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
“妈妈……”
小乖蜷缩成一团，乌鸦已经在变冷了。 w ,请牢记:,